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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贼子,我倒只叫他身边的胡总管来验一验我手上针眼,看我到底是晋王不是。”
裴钧痛惜地捏起他手掌在唇边亲了亲:“眼下可又添了一道,你这人怎是个不怕痛的?”
“这痛算个什么。”姜越淡淡带过一句,继续讲道,“姜湛栽赃我假冒不成,便说我欺君假死,二日上朝要治我的罪。我懒怠理他,只吩咐兵卫请他出去。他带的人少,自知不好应对,饶是不甘也只好悻悻走了,怕是想明日朝上再叫我难堪。我想他如今是知道我二人关系了,看我的眼神是想我即刻就死,故临走我问他煊儿如何,他也只发起脾气,说无需我操心。”
说完这里,姜越叹了口气:“可眼下宫里尚须时日应对,要紧的却是另一件事:你昏睡几日、人事不知,梅林玉见你不醒,前日夜里就走了,说要自己想法子救裴妍出狱。”
裴钧心起不祥:“他想什么法子?”
姜越道:“他没说话就走了。今晨我派人去寻他,却在他家中遇见了梅家大宅的人,眼看着急得很,说是梅老爷子的商印丢了。”
“商印?”裴钧一愣,待反应过来,只觉肝火上涌,即刻怒骂一声:“这梅六真他娘是疯了!”说罢掀开被子,不顾姜越劝阻就扶榻起身来。
所谓商印,是大商人用于决策物资调遣的凭证。
朝廷边境不平已有年月,每年向各地发派大量的驻军及军粮,要耗费国库千百万银两。为节省开销,朝廷便吸引商人替官府运粮,特许将军粮运到前线的商人换取合法售卖官盐的盐引。如此,商人凭盐引购盐运销,官府则用所省之钱收购粮草,一举两得。而梅家既贩盐,又卖粮,早年又是因漕运发迹,后因此经营官中人脉,才始有今日盛况,有了一方调运南北粮食的商印。
商印之于巨贾,好比虎符之于军中。军粮在梅家粮草生意中占据六成之重,适逢月底,恰该是盖印放粮的时候,没了印,梅老爷子就没法调遣物资;南北粮草走不动了,边境的将士便都要饿肚子。
一旦想通这层,梅林玉偷印之因便昭然若揭——他是想借此胁迫朝廷放裴妍出狱!
梅林玉此举是摆明了把脑袋往铡刀下搁,裴钧急得全然不顾姜越制止,已穿鞋走到了门口。他捂着胸口推开门,只见董叔等一干下人都守在外头,看他出来皆喜中带泪,忙来问他身体如何。
裴钧不及同董叔多说,只道一句备车,便向正堂走去。刚到前厅,却见六斤领着个紫绸袄子的妇人匆匆走入,恰是梅家三娘。
梅三娘一见裴钧便急哭道:“裴大人,您快随我来。老六找回来了,爹爹气得发了病,要打死他呢!”
裴钧一面穿上董叔罩来的衣裳,一面吩咐此事绝不准外传,说了句“坐三姐的车”,便拉着姜越随梅三娘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裴钧忽然步子一顿,回头在下人堆里寻了一圈,皱眉:“钱思齐呢?”
姜越从袖中取出一封文折:“闫尚书昨日来过。缉盐司已立,钱思齐殿试后被点做了同进士出身,闫尚书便把他补入缉盐司作了从五品司丞,今日便是去司部受任。”
梅三娘匆匆给姜越行了礼,走在前面出府门上了车。裴钧接过姜越递来的文折并没打开,只放在手中点了点掌心道:“算起来明日一早就是朝会。既然钱思齐已入缉盐司,那张三入刑部的事便可一提了。”
姜越沉吟:“可刑部之争还是场硬仗。”
裴钧宽慰道:“不必担心。张三的名字你一说出来,自有人会帮着你叫好。”说完便拉姜越上车,一同往梅家去了。
如果说梅家到了梅林玉这代,已算是完完全全的京城人,那他爹梅石开,就仍是个地地道道的河西人。
在多数北迁的商人已经过一代代的洗涤将自己变成了京城人的洪流中,梅氏的家主梅石开及其宅院、作风,却依旧保留了相当完整的河西气息,可谓一股清流。至少当姜越紧随裴钧走进梅家大宅时,见那马头墙、小青砖,还以为那宅门便是贯穿南北的凌河,越过它便是越过凌河到了青灰相间的河西水乡里,几乎都快能从墙缝里嗅到水鱼的香气。
二人由梅三娘领路,经曲廊婉转到北苑正堂前,已听闻内中传来打砸瓷器与叫骂的声音。一个老迈的河西腔扯开嗓子怒吼道:“你个不孝的败家子!不成器的丧门星子!”
梅三娘执起裴钧袖子将裴钧速速拉入堂内唤:“爹爹!晋王爷同裴大人到了,您快别打了!”
正堂中,梅林玉正一身鸡毛地匍匐在地上,不难想见是从养鸡场被人扭送回来的。他老爹梅石开正举着口青瓷缸子要往他脑门儿砸,一张老脸气得通红,而周遭瓷器碗盘碎了一地,角落跪着两个下人,丫头婆子都在院外往里看,没人敢上前劝。
裴钧忙上前两步:“老爷子使不得,您可就这一个儿子!”
“是是是!您就我这一个儿子!”梅林玉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吭哧,头点地似鸡啄米,“爹爹,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那商印藏起来!可儿子这辈子就瞧上那么一个人,您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这话,叫梅石开刚被裴钧劝住的手又高举起来:“那你是要我梅家一家子跟着去死!你这个——”
“老爷子,您打我!”
姜越不及拉上一把,裴钧已扑通一声跪在梅林玉身前,张手拦住梅石开,一如小时候每次替梅林玉顶罪那样:“是我没照看好姐姐才叫她受苦,老六还小,他不懂事儿跟着瞎闹,这商印我让他交出来就得了。”
“我不是闹的!”梅林玉在他身后擦了把红肿的嘴角,挣扎着盘腿坐起来,做出油盐不进的模样,“他们不放了妍姐,商印我是不会交的。大不了,我死就是!”
“你放肆!”梅石开气得一把将瓷器砸碎在梅林玉腿边,吓得梅林玉坐着都一跳。他指着梅林玉鼻子骂:“你个兔孙儿!老子我活到七十了,半条腿在棺材里头,你不想想我,也想想你五个姐姐姐夫一大家子的人命!你不活了,他们活不活!我老梅家就你这一根儿苗苗,你要是被掐了,我怎么去见你爷爷祖宗!”
“怕什么!爹,我就问您您怕什么!”梅林玉听他这一说,忽然发起浑来,坐在地上震着嗓门儿怒吼,“我梅家上下捏着天底下四成的粮运,朝廷敢不敢打仗还要看您乐不乐意张罗,您说朝廷敢抄了我梅家么?他们敢么!这不就是您要的么?您从小教我是‘商巨则可撼国’,眼下当真能撼它一撼了,怎么您又怕了呢!朝廷说商人是四民之末咱就真是四民之末吗?打起仗、造起反来,他们一个个还不是都来问咱们要钱!他们要抄我梅家,就先把我梅家的账面儿都还清再说!昨年七千万石粮食的单子眼下都还在户部搁着呢,这事儿哥哥清楚,他们内阁的更清楚!咱家帮朝廷养着人马、伺候着粮食,宫里吃喝拉撒都管齐了,眼下我就是要他放个人,这有什么不合适了?”
第107章 其罪六十五 · 勾结(上)
他这一通吼完,震得堂中寂静。
在场人中,梅家是商人,姜越是皇亲,裴钧是朝臣,这话说出来是打了三方人的脸。
梅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儿地盯着梅林玉,全然没想到这多年以来官商之间的微妙苟且,竟如此直白地被这平日里斗鸡走狗、吊儿郎当的幺子一针见血地吼了出来,不禁扶着胸口一个趔趄。他无言间胀红了脸,拨开裴钧,弯腰一扬手,啪地抽了梅林玉一个大嘴巴骂:“牛犊子玩意儿!你还敢同朝廷讲‘合适’?”
裴钧一时要再回身去挡,却牵动伤口猛地皱眉。姜越见此,忙扶起裴钧退开,一旁梅三娘也急急上前搀住父亲,还不及劝,又听父亲哑着嗓子怒叫起来:“反了!反了他这泼皮东西!今日我就打死他!拿条棍儿来!”
“爹爹!”梅三娘赶紧将梅石开拉扯去一旁椅子坐下,“您打死他也晓不得商印在哪儿,且别气坏身子!”说着锁起秀眉瞪向梅林玉,气急道:“你赶紧给我说!商印究竟藏哪儿了!”
梅林玉自是抱臂不言。这时外头匆匆走进梅家的三、五姑爷,二人皆神情凝重地摇头。三姑爷道:“爹爹,老六那养鸡场都翻遍了,没找着商印。”五姑爷也说:“半饱炊里也找不着。”接着二人留意裴钧、姜越在,赶忙分外拘谨地问了晋王金安,又道裴钧好,这才叫梅石开从暴怒中醒过一丝神智来,眼见真是姜越来了,忙要起身行礼,此时又愈发觉着梅林玉方才那话混账,不免再度怒瞪了梅林玉一眼。
姜越把裴钧扶至右列椅中坐下,抬手免礼道:“梅老爷不必见外。梅少爷此言虽激进,却不失为实情。”说着他转头向梅林玉道:“只是商印之事非同小可,戍边将士的粮饷关乎国境安危,万万开不得玩笑。”
“不错。”裴钧点了头,郑重问梅林玉道,“梅六,听话,把商印交出来。”
“既是铁了心要犯这趟浑,你们再问我也是不会给的。”梅林玉坐在堂中地砖上,瘪了嘴角抱着膝盖,青红相接的脸上满是拧劲儿,眼下瞪得发红,“我也不是没脑子,我都算过了。边关驻地都是有屯粮仓的,倘若下月新粮未到,就会先开仓补足,短短时日尚能应付,只要这期间朝廷答应放了妍姐,我就立马把商印交出来,粮会好好运去边关,将士也不会造反,他们要怎么处置我也随便——”
“那你这笔账可没算对。”姜越摁住裴钧肩头止了他起身,神色肃穆地代他说道,“梅少爷,你可知每一批粮饷运去边关,沿途是层层克扣、节节谎报?孤随军在外的这些年,所见囤粮,常不足运数的小半,官差一再谎称粮米朽坏耗费,实则是中饱私囊、孝敬府道,而耗米、耗银最终又结算在农人头上,没有了,就再问农人征召,缺失的,也多向百姓索取。你在此处大宅大院里算入边关将士腹中的囤粮,兴许他们一辈子都见不着一次,要是新粮不至,那些所谓的囤粮根本无法补足亏空,囤粮耗尽后,驻地没有口粮,兵将极易动乱,甚至劫掠村庄。试问,若裴妍的自由是由此换取,她知晓后真会感激么?”
“这些我何尝没想过……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梅林玉的脸半埋在双膝间,眼神避开姜越道,“若按哥哥所言,要迫使皇亲与蔡飏改口,胜算实在太小,时日怕也拖得长了,妍姐不定还能熬得下去。眼下停了粮,险虽则险,可一面事关国境兵防、一面只是个被冤的女子,朝廷两害相较取其轻,不会摁着妍姐不放的……”
“可是梅六,你有什么资格同朝廷讲条件?”裴钧的手指捏成了泛白的拳头,镇着火气同他心平气和地讲,“眼下你还留着命在,是因为梅家内外和我府上封闭了这消息。倘若宫里知道你私藏商印、因私废公,你有几个脑袋够砍?朝廷是用着梅家的银子不假,可梅家也是仗着朝廷的脸面做生意。哪怕此番此法真将裴妍保出来了,那梅家同朝廷便是撕破了脸,你就不怕朝廷秋后算账,断了你梅家的生意再落井下石?”
“听听!你听听!”梅石开气得再说不出道理,听到此处只抬手指着幺儿悲怒道,“你你你!太年轻!”
梅林玉听到这儿才有了些后怕,心里虽软了半分,嘴上却还倔着:“之后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先救出妍姐才是要紧。反正见不着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