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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小刀不愿反驳。他并非愚不可教或者执迷不悟,万般缘由一切道理他都明白,私下辗转反侧想过许多往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没有选择。
黄豆大的汗珠汇聚成几道水线,顺着雕塑般的脸部轮廓扑扑簌簌流下来,严小刀嘴唇灰白,目光仍然硬朗坚定:“凌河,今天这件事,能不能到此为止?你砍了我,就当是出一口恶气砍了戚爷,一切到此为止。”
凌河惊异地盯着这人:“……”
严小刀咬着牙道出真心话:“戚爷手底下人多势众,他不是游景廉或者渡边仰山那样的蠢货他精明得很,你别去惹他……你若还不解气,尽管再砍我几刀,随你想怎样,我今天都替他挨了!你收手吧,离开这里,从哪来的回哪去……”
严小刀内心明镜,他跟凌河之间已经完了,互相之间都无法面对,不可能在一起,对“将来”的最后一丝奢望彻底变成一番美好的幻影,镜中花,水中月。他最后一丝如果能称作奢侈心的愿望,就是不愿看到两败俱伤。
凌河蓦然站了起来,站在黑色礁石组成的山顶上,离天更近,仿佛伸手就可以撕裂头顶遮天蔽月的乌云。凌河那一刻是愤怒的,是悲伤的,是百般求索却求之不得的煎熬,俯视着小刀的脸庞:“严小刀我告诉你实话,戚宝山他现在一定已经看见你浑身是血虚弱不堪躺在这里,随时可能被大卸八块,他知道是我干的,他是不会来救你的,他今夜绝对不会露面!
“严小刀你还不明白?戚宝山在这个局里他早就想到壮士断腕、弃船逃生,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段随时可以切掉的尾巴、一条破了洞随时凿沉抛弃的小船,他不会全心全意再信任你、倚仗你,他对你的猜疑忌惮早就磨灭了你和他之间哪怕还有一丁点脆弱不堪的父子情谊,你的命永远没有他自己的命那般重要!”
“你干爹不会来搭救你,他宁愿眼睁睁看着你流血过多死在仇人手里。严小刀我今天要让你明白,戚宝山靠不住,你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我要让你明白,你是应当跟他,还是跟我!”
……
毛致秀直接甩了一把汗,冷眼旁观眼前彻底走向对立两极的情绪拖都拖不回来的两人,无可奈何地摇头。
这就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再清醒也没用,八匹马都拉不住这互砍的架势啊!
毛姑娘内心万分想要吐槽:凌先生您聪明一世,却在“情”字上糊涂一时,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陷入这样糊涂而自负的怪圈。所有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您对严先生倾心真意、情有独钟,可你瞧瞧你今儿晚上都做了什么?你把严小刀的脚砍废了,倘若脚筋断了,这人哪怕将来跟不成戚爷,他难道还乐意跟你?这一记大昏招啊!
世间这些头脑愚蠢情商低劣却又自作聪明自命不凡的男子啊……幸亏本姑娘从来也没喜欢过一个臭男人!
手表的分针秒针缓慢移动,这是严小刀历经的最漫长一小时。
肋骨和脚踝上针扎式的刺痛逐渐消失,或者说,疼痛的面积洇开变大,遍及了全身,他的感官知觉已变得麻木不仁,任督二脉都堵了。外冷内秀的毛姑娘中途不动声色给他脚上洒了一包快速止血的药粉,而且未经凌主子同意。凌河装没瞧见,没有横加阻拦。
戚宝山果然就没有回电。
再说戚爷这边,早在打不通严小刀手机时,就已发觉情况不妙。戚宝山当然没有闲情逸致还坐在家中客厅里逗蛐蛐,他带人撒开网子,兵分许多路在港口附近低调地搜寻,一切悄悄进行,不敢声张惊动旁人。
码头上烈焰腾空的悲壮景象,加之线人的汇报,让戚宝山一时也陷入震惊和失语。
游家父子彻底完了。
戚宝山一向瞧不起姓游的,游景廉外强中干又良心坏透,这些年令人不齿的事情干了太多,让二人渐行渐远,终于在情义道义上分道扬镳。戚宝山尤其鄙夷游景廉当初曾经为了升官发财目的,竟然接近和踏入那个兽欲肮脏的“圈子”,用清白无辜的少年换取加官进爵,令人发指。
但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唇亡齿寒啊……
戚宝山避在车中,隔着一条街遥望着5号码头陷入混乱救援的场景。他瞧着游景廉被几人架出来,又像是押解出来,塞进救护车。
游景廉有一瞬间突然抬头盯住他,让戚宝山在夜幕下隔着一块车窗玻璃都眼皮惊跳,以为对方发现他了,以为对方就要向警察和盘托出将一切都供出来,将这一张棋枰上所有棋子儿彻底打翻!然而,游景廉的双眼却是空洞无神的,视线毫无温度和气息地平移过他的车,再平移过眼前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对世间一切富贵繁华与喜乐哀愁皆视而不见,仿佛魂魄出了天灵盖,已经超脱成仙了……黄粱一梦彻底化作一剖尘土随风飘散,终于大彻大悟六根清净,然而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戚宝山低头阅读凌河发来的短信和视频,一幕幕血光映到他的眼里,让他在惊骇中无比凝重。今夜受刺激太多,被凌河一招接一招地拍晕,也快麻木了。
凌河问:【拜上戚爷,求教您现在这样情势应当怎么办,切了严小刀身上哪一段合适?】
戚宝山沉痛地闭了一下眼,回道:【犬子无能,让小凌先生费心了,你看着想要哪一段就切吧!】
他这样回复,手指都抖了。他养小刀这么大,他自己也没把人伤成这样过。
凌河说:【既然如此,严小刀这人我就切成肉块笑纳了,感激戚爷的慷慨割爱。】
戚宝山盯着屏幕上那行小字,几乎咬碎自己牙齿。他冷冷地回道:【今夜码头失火有人家破人亡,小凌先生好大的手笔,你好自为之!】
戚宝山明白他今夜不露面就救不成小刀,但露面必然陷入乱局,凌河就是要以小刀为诱饵,激将法逼他入瓮。更重要的,凌河永远都是当年某些案件的活人证,这人随时都可以站在警局里指控他,这也是最令戚宝山感到掣肘以至于一退再退无路可退的原因……
“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委屈你了,小刀。”戚宝山喃喃自语,“我不会就这样轻易舍了你,我舍不得,我还是要拿回来的。”
他确实舍不得,不甘心这么多年父子情谊烟消云散。凌河太狠了;凌河不仅是要让他入狱伏法,而且就是要斩他的根脉,让他将来被枪毙了都没人给他收殓上坟!
凌河随口就将戚宝山的回复全念给严小刀听。
严小刀咬唇一声不吭,自知今夜孤身被陷已是一条绝路,没人会来救他。
凌河扣上手机,手表的闹铃恰好这时敲上两人被辗转摧磨了很久的神经。毛致秀一抬下巴,对旁的几人飞速使了眼色,几名兄弟蹲下身将刀撬出石缝。但那把刀还穿透着连在严小刀脚上,不敢轻易取出,这是打算连人带刀整个儿抬走治伤。
凌河俯下身揽过严小刀的肩膀:“小刀,你不用担心,现在终于轮到我照顾你了。
“你这么乐意追着我,跟着我,一刻都不放松地盯梢我。好,干脆就让我带你走吧,我们不用再分开了。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背你吗?咱们俩之前说好的,等我的腿好使了,我天天背你。”
……
作者有话要说: 1。真的虐完了。
2。之前提到两人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在一起”,所以不会分开,还是“在一起”。
3。小河说过的话都会实现,“等我腿好使了,我天天背你。”
第五十八章 辗转南下
凌河说:“等我的腿好使了; 我天天背你。”
严小刀原本不该再对眼前人曝露任何情绪波澜; 听到这话还是像寒潮抚过全身,抖了一下。两人那时曾经的柔情蜜意、心有灵犀; 全部化作一层稀释的淡红色的血水; 在他心底的瓢泼大雨中漫开; 血色侵入四肢百骸。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凌河的一手掌控,翻云覆雨玩弄旁人于鼓掌之间。
严小刀看着凌河说:“借个电话用用。”
凌河竟然也没问他是否要报警; 或者就是相信他不会报警; 毫不迟疑就将手机给他了。
严小刀不会报警找人捞他,他与凌河之间私人恩怨; 他活该受着; 与任何人无关; 凌河当初报警了吗?凌河那时被他拆了脚踝,竟然还回吻了他……凌河这人永远就是这样。或者说,两人之间一直就是这样,越知己知彼越是煎熬。何况; 他一个响当当的爷们; 绝不乐意让人目睹自己今天这副惨象; 流血流泪都想找个无人的角落,一身伤痕自己咬牙扛着。
他拨通杨喜峰的电话:“峰峰。”
“老大!”杨喜峰这连珠炮的声音从手机里蹦出来,“老大您在哪啊?我们就在码头附近,一直打不通你电话打了几个小时了!您没出事吧?!”
严小刀气息微弱,顿挫着说:“我没事,很好。别找我了; 现在,立刻,都回家去。”
杨喜峰脑子不笨不傻,立时听出这声音咳喘带血:“大哥你怎么的啦?你说话声音不对你出嘛事了你现在到底在哪我们去找你!”
严小刀重重咳了一声:“不准找我!……都回家去,把家给我看好,人一个都不能少,我过几天就回去……你们都给我夹紧了尾巴待家里,都不准出门。”
就在打电话这一分钟工夫,几辆车亮着颇有威慑力的前车灯越过颠簸的山路,也找到这片黑色礁石组成的高地。
电话里杨喜峰突然叫道:“大、大哥,那个是你吗!”
几辆车里纷纷冲下来人,个个儿都是凌河无比熟悉的面孔,互相都认识,正是严总别墅里同吃同住的一班兄弟。两路人当场撞个正着,严家小弟们满脸惊愕难以相信眼前一番惨状。
严小刀横在包围圈中,遍身是血。
双方尚隔一段坑洼不平的山路,却已满眼血红拔枪对峙,严小刀只遥遥扫了一眼,此时因心急发力而汗如雨下,咬牙道:“小王八蛋不听话,让你们回去,都滚蛋。”
杨喜峰扔下手机悲愤地大喊:“大哥你到底怎么了!哪个王八羔子对你下黑手!”
严小刀心里太有数了,这几人完全都不是凌河对手。他不想死,他还想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人,不想区区一晚上就这么被人“团灭”。
他低声不容置疑地吩咐,或者说就是命令:“让开路,现在,让凌先生的车过去。你们敢动一下,别认我当大哥。”
……
严小刀被几人慢慢抬上一辆厢式卡车,塞入车厢后座。毛致秀手下人已经暗地里放轻手脚,当真没想为难他,然而挪动间一阵剧痛从上到下抽打得严小刀几乎哼出声来。他浑身痉挛,大口大口吸气,血水和着汗水从脸上滑落。
他的头缓缓向后仰去,倒下的位置恰好是凌河的大腿,头枕在凌河掌中。
数辆车不疾不徐地从中间一条狭路上通过,扬长而去。窄道两侧站着严宅的弟兄,眼睁睁目睹他们老大被带走了。
严小刀判断是对的,他们的车过去之后,山脚下从不同方向又有几辆神秘黑色厢式卡车紧随而上,一支车队在暗夜里悄无声息地滑过。方才杨喜峰他们所处的境地,就在对方火力包围圈内。凌河一向心机深沉行事缜密,今夜安排应当是没有大纰漏的。
杨喜峰绷不住抹眼泪哭了起来。
宽子在凌河车子经过眼前时眼眶爆红,突然爆发悲愤的吼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