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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感情,他没料到原来欺负小刀会让他这么疼。
凌河也没有别的机会了,恐怕就是今夜这一次机会下手,在严小刀经历恶战力竭疏于防范的时候,定然一击即中。
小刀,你恨我吧?
小刀,你不会宽恕我的。
……
严小刀倒在甲板上,有一段时间双眼发黑意识不清。
他汗湿的嘴唇轻轻翳动,却没有问出“你为什么”。
如果此时还需要向对方探究一番为什么,那他就是太蠢太傻了。
只是有些事,看得透,忍不住;想得到,却还是没防住。
严小刀只知道凌先生腿是好的,能走,能跑,估摸着还能翻墙攀岩,以前瘸过,但已经治愈。他却没想到,凌河为治好这双腿经历了多少艰辛,康复路上洒了多少血汗,要比常人多付出多少倍无法想象的磨炼,又为了什么?但凡换一个人可能早就放弃了,这辈子会走就知足了,还奢望能上街打架啊?
因此严小刀就没提防,凌河下半身竟然是有功夫的。
他在凌先生面前,终究还是轻易卸掉了原本最该牢固坚守的防线,一见凌河误了终生。
两人相识这么久,历经数次危局和劫难,甚至周围人对一个“瘫子”每时每刻的羞辱嘲弄和猥琐调戏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凌河这样的脾气心性,竟然都能忍了,年纪轻轻却深谙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道理,将大招憋到了最后。如今真相大白,以前种种的落魄孱弱俱是迷惑人心的假象,至于“今夜你从这道门走出去,我就等着被人大卸八块”这些严小刀当作是两人之间甜美回忆的片段,全部都是试图摧心拔寨的障眼法,都是对他的精神世界攻城略地的好手段,只为了关键时刻这最致命的一击。
“警察就快来了,带上他,我们走吧。”凌河的话音毫无波澜,冷静得可怕,转身就走不多看一眼。
他是个按部就班条分缕析将这些年人生计划安排得非常有步骤的人,每一步都未雨绸缪,且精心谋算。在他走的这条路上,他唯一一次糟糕懊恼的失算,就是在严小刀面前感情沦陷。
严小刀在半昏半醒的剧痛煎熬中,被几人抬了,装上车。
警笛在海湾长鸣呼啸,码头海面呈现一片黑色的带状油渍,雨水的夹攻让残余的火势迅速偃旗息鼓,只留下一些触目惊心的烧焦痕迹。
这在当地圈子里也算一件大事,明早就会传得沸反盈天,人尽皆知。大家私底下都会这样八卦,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游家公子,在一场原因不明的斗殴中丧生于爆炸火灾,猜测五成是生意矛盾和分赃不均,另外五成可能是跟谁争风吃醋抢小婊子,得罪人太多,都不知有多少仇家。而那个臭名昭著的假尼桑鬼子渡边仰山这次走夜路终于遇见鬼,在爆炸中严重烧伤落水,昏迷不醒被送往医院,恐怕也老命难保在劫难逃了!
码头上只剩下沦为孤家寡人的游景廉,被发现时,所有人都很吃惊。警方原本刚刚接到内部缉拿通知,正式通缉负案在逃的游姓官员,通知海陆空各处海关排查过境旅客,不经意竟在这里找到了活人。
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目击证人游景廉已经说不出一段完整的前因后果了。
游景廉那根脆弱不堪的神经元在遭受接二连三打击之下,终于精神失常。
被人发现时,游大人抖抖索索地爬在雨里,脸颊凹陷双目失神,完全丧失了昔日的风采。游景廉手指摸到一把遗落的利器,迅速如获至宝地捡起。他于是就双手握住刀柄,以他所能挥出的最大力道直上直下向甲板枕木戳去,破罐破摔一般,发泄出潜意识里所剩无几的最后一丝凶狠和愤懑……
木板在连续戳弄下,遍布一片密密麻麻的刀尖痕迹。可惜严小刀没能看到这样重要的一幕,没有机会拉着凌河推心置腹地问一问,在你的复仇名单上,为什么有这位游大人呢?
严小刀距离很远,横倒在黑色礁石组成的一块高地上,模糊视线中还能隐约看到码头方向的动静。而码头上来来去去的人全部化作微小而忙碌呼号着的人影,瞧不到他们这里。
严小刀从对方身材和高度辨认出来,拿枪顶着他太阳穴的黑衣小哥,正是之前他在红场遇到的跟踪者。这小子力气一般,但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好像也学过几手东瀛忍术的内功。
凌河盘腿迎风而坐,在礁石的顶端眺望远方浓云不断聚拢开阖的布局。
这人原来也是会盘腿的,就没有不会的,严小刀在心里惨笑一声。
雨势间歇,天边露出一角淡淡的微光,恰到好处照亮两人的心,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清明透亮过。严小刀淋着细细的雨丝,凌河也淋着雨丝坐在泥泞中,好像就是故意作陪,绝对不让小刀一个人吃苦受罪。
凌河声线仍如平常,低沉婉约:“你怎么不问问我,干吗对你下手。”
严小刀疼痛虚弱但无比清醒:“我明白。”
凌河眼睫上沾着水滴,嘴唇翳动半晌,仍然不甘心、不死心地问出来:“那你能不能,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两人眼神相碰,精准地触到对方内心世界,根本不需废话。凌河迅速收回前言:“你不必回答了,我以后也不会再问。”
他对别人从没有这么婆婆妈妈,被拒绝过不止一次了,还要再被打脸?
凌河深深看着严小刀:“小刀,我曾经真心提醒过你,下回再见到我千万不要心软,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你没有听我劝告。
“严小刀,你这个人自视甚高过分自信,这一路上犯了太多错误。你最大失误就是对我心太软!心软也就罢了,你的第二个致命错误,就是对我屡次心软放过却又决绝地断了我们两人的后路,不愿意顺服于我,你只有在拒绝我的时候最不拖泥带水!
“你的第三个致命处,就是你太强了……你这样的人留在戚宝山身边,让别人如何能不忌惮你提防你?但凡想要与戚宝山为敌的人,怎么还能留你在其中掣肘?当年那个算命道士说的对,你是你干爹这前半辈子发迹显富的大贵人,你人强,命也强,我怎么还能把你留给戚爷?”
严小刀望着凌河,一字一句都听懂了,明白了凌河准备做什么。
他眼中的凌公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成熟冷静,这个年轻人怎么都不像只有二十三岁,自己还是太小看对方了。
但他也不打算改口,不会求饶。
凌河弯腰凑过头,低声呢喃送给他一句:“你是我留给我自己的……我永远不会把你留给别人。”
凌河没有迟疑犹豫,手指动作飞快,扯开严小刀衬衫,从黑色腹带中拔出一柄十寸长刀。刀刃寒光在严小刀眼球上一闪而过,只是他在津门港口浪迹半生没遇到过对手,就没有想到有今日的马失前蹄和血光之灾。
刀尖刺破他脚踝骨骼筋脉最为复杂交错的地方,而且是大力地捅破直接对穿,让那柄刀直上直下插进岩石!
血蓦地涌出来,裤腿和脚上一片徜徉的红河。
严小刀浑身上下猛地一恸,肌肉绷到最紧试图抵御脚踝袭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他的睫毛簌簌抖动,凝重的眼眸像被一块黑幕覆盖住了,没有一丝光芒。他的身体缓慢在地上移动,呈现一种自卫护住周身时的蜷缩姿态,只有那只右脚被戳在地上无法动弹,死死咬住的嘴唇没有漏出一丁点声音。
“啊~~~~”原本以枪抵着严小刀头的那位黑衣小哥失声低喊,幸亏手指没走火了。周围一圈人默默捂脸皆惊。
这一句清澈亮白的细嗓终于暴露了真身,那家伙一把扯下黑色面罩,瞪大眼睛瞪着凌河。
光线下仔细端详便会恍然大悟,“小哥”其实是一位面型瘦长、容貌帅气绝伦的姑娘,也就是凌总口中曾提及的“猫”,大名叫毛致秀。只是这位毛姑娘气质中性,手脚利索,就被严总先前错认成男人。
毛致秀扮了一脸“好疼啊”的扼腕痛惜表情,忍不住怒视她家这位伤天害理暴殄天物的主子少爷。估摸也是严总这张脸男女老幼通吃,身材更是挺拔俊逸,走哪都人见人爱,黑衣小子在观潮别墅里对严总都没舍得下狠手,特意替凌河留了情面网开一面,果然这年头放冷枪都在背后,下手最狠是枕边人啊!
下一刻,凌河直接将手机丢给身后的人:“给他录下来,就现在。”
凌河自己调开视线不看,把活儿派给别人。身后几人默不作声打开镜头,场景一点都没浪费,给严小刀拍下了视频。只是现场气氛略微凝重,从下手的正主再到身边的喽啰们,没有哪个脸上能读出开心得意,没有人这时还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凌河眸心的光芒如摔碎的琉璃一样令人缭乱,沉声问道:“小刀,你怪我对你太狠么?你拆我两只脚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严小刀肩膀和后心微微痉挛,因疲惫失血而视线模糊,却又因为身躯的剧痛而无比清醒,嘴唇上布满汗珠,没喊疼,也没吭声。
凌河道:“你拆我两只脚,我才拆你一只,算是看在你我情谊对你手下留情了小刀,你觉着亏吗?”
严小刀眼里终于露出一点微光,哑声道:“不亏。”
凌河摘下自己腕表,调了个闹钟,直接搁在严小刀眉眼前:“我调了一小时的闹钟,就一小时,你自己看表。当初我躺在床上活活疼了一个小时,我一声都没哼,我受得住你也一定受得住,我绝不占你一分钟便宜!”
凌河眼里有血光,那一刻是真的狠,对人对己都绝不手下留情,谁心软谁输。
严小刀也明白,谁心软谁输。
他今天输得很惨,一败涂地,自己暗暗揣摩脚踝的伤势,他脚筋可能断了,这只脚废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遭受的最大挫折,遭遇的最惨重伤患,却万般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刀光血影来自凌河。比脚踝上更为剧痛的撕裂感在他胸口,是在撕他的心,裂他的肺。他浑身发冷,不知是因为开始大量失血而导致寒颤,还是因为心都冷了……
码头方向能看出人影憧憧,往来车辆不计其数。
严小刀一只手突然移动位置,惊得顶着他太阳穴的毛姑娘手又是一紧,“别动!”。然而,严小刀只是伸手扒住了身侧坚硬湿冷的岩石。他的五根手指都快要插进岩缝,指甲边缘磨出粗糙的刻痕……他的喉结不停抖动,每一分疼痛都被他吞咽着咬回齿间,这样的时刻,他是不可能在凌河面前哼出一声的。
视频将他平生最狼狈惨烈的一幕完完整整地留了底。
凌河随即拿回手机,快速敲字并发出视频,抬眼告诉严小刀:“我把你现在的样子发给戚爷了。小刀,你猜猜,你干爹会不会搁下手里的蛐蛐儿罐子,带齐人马火速赶过来搭救你?”
严小刀深呼吸顺了口气:“他知道你有埋伏,他不会来。”
凌河皱眉低喊道:“是,他也知道今夜潮头矶上有埋伏,所以他就没有去,他让你去!这就是你忠心投靠死心塌地的那位干爹。你是义字当头,他是专门坑你!”
严小刀哑声道:“戚爷没让我来,是我要替他赴约,我知道一定是你。”
“……”凌河真有一种冲动,想再掏一把刀插了小刀的右脚,“严小刀,你简直愚不可教你执迷不悟!”
严小刀不愿反驳。他并非愚不可教或者执迷不悟,万般缘由一切道理他都明白,私下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