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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美人传-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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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双腿想站定在那里,等待着等不到的将来。
    第二天,天色薄薄,暖煦晨光熹微,而一家之主早已经起床劳作了。远远的,面目并不可见,但是赵庸却仍然能看出那弯腰曲背的在院中菜地里挖土豆和红薯的背影是那个了不起的男人,那个曾经让自己变得不一样,变得越来越复杂的男人。晨雾薄薄散去,男人早已经挑起了菜篮走出村去,看样子是要去城里卖菜。而家中的女子围好了头发,煮好了早饭,喂饱了两个孩子,收拾了碗筷,正在躬着身子用力地摇着辘轳,一个女子袖子撸到上臂系在肩膀上,两个手臂瘦弱却有力,看样子是常常干这样的粗活。而大儿子已经有六七岁的样子,挽着袖子头发剪的短短的束在头顶,端着盆子去喂鸡鸭,蹦蹦跳跳的竟然和家禽玩成一片。二女儿方才四五岁,则接过娘亲挑出的水来蹲在井边和娘亲聊着天,挥动着小手熟练地把碗筷都刷干净了。待到天色大亮,大儿子就背起书包欢快的跳出小院,去书院温书了。而二女儿则乖巧的解开了院里拴着的那只山羊,像个小大人一样走在前面引着路,那头羊也乖巧的跟着,趁小丫头不注意偶尔偷口路边的草吃,小丫头也不拉扯它,就随它吃着,吃光那一片再继续走,看样子是要到那河边去放羊。而她的娘亲则在家里带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儿子,听说还只有不到一岁大,离不开人照料,所以才在家里顺便做做杂活。
    明明,不管是织锦抑或是制药,都不需要活得这么辛苦的。
    他命人不要跟随,自己则慢悠悠地跟上了那个放羊的小丫头。待到他走到河边的时候,那小丫头正爬到树上,叼着发髻在哪儿拨弄着干枯的树枝,然后双手抓着一根低一些的树枝悠悠荡了起来,一点儿女孩家的样子都没有,看到了靠近的赵庸,倒是一脸好奇,扑拉拉的抖着脚,睁大眼睛呆呆的望着自己。这女孩长得像他爹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初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光也是这么干干净净的。
    “老伯你要干嘛?”稚嫩的童声清脆悦耳。
    “小妮儿,你不是该先问问我是谁吗?”
    “你不是村里人,所以你是谁和我也没关系。”
    “呵呵…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蒽,是村里祁家的女儿。”
    “哦,”赵庸满意的点点头,走进那只正埋着头抛着薄雪下的枯草的羊,“你今年有五岁吗?已经可以一个人放羊了?”
    “我过了年就六岁了哦。”小女孩气鼓鼓地说着,一跃松开了树枝跳在了赵庸身边,充满信心的昂头挺胸证明着自己已经很成熟了。
    “是吗?”赵庸蹲下来,摸了摸这小丫头的头,不知怎的就觉得很亲昵,“你名字很好听啊,谁取的?”
    “爹取的,哥哥叫祁籽,我叫祁蒽,因为娘亲叫籽蒽。”
    赵庸微微愣了一下,转瞬才继续问:“那你弟弟呢?”
    “爹说让娘取名,娘给他取名叫邕(yong),祁邕。”
    “嗯?你爹没阻拦吗?”
    “为什么要阻拦,娘不识字,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爹就取了个水绕着的城的那个邕字。”
    “你有读过书吗?”
    小女孩垂着头小手搅着粗粗的衣角,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卖了这羊不就可以读书了吗?”
    “羊是李伯伯家的,暂时借给我家给弟弟产奶喝而已。”
    “没关系,伯伯可以帮你啊。”赵庸顺手从钱袋里掏出了一个白玉的珠子,抓过小女孩的手,握着她软软的小手给她放在手心里。“回去把他交给你爹,他会让你去读书的。”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的光芒,但还是犹豫的把珠子双手递还给他。
    “我不能拿别人的东西,爹会不喜欢我的。”
    “老伯可不是白给你的哦,”赵庸直接把刚刚的钱袋掏出轻轻地丢在地上。“帮我捡起来。”
    小女孩乖巧的捡起钱袋,递到他的手里,却看到这男人会心一笑,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你捡到了我的钱袋,我为了感谢你把钱还给了我,就送你小小的珠子,这样就不算随便拿了吧。”
    小姑娘还是感觉哪里不对,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赵庸又陪着她蹲在那里聊了很多,听她讲着自己的爹娘和兄弟。
    到了中午,祁蒽牵着羊准备回去吃饭了,邀请赵庸去他家做客,却被他婉拒了,同时嘱咐了她一番话。
    等到她回到家的时候,爹竟然今日提早回家了,看他的模样,今天的土豆卖的比较顺利吧?
    “爹爹,”祁蒽奶声奶气地冲着他小跑着扑过去,男人闻声后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脸笑意地把小丫头抱在怀里。
    “小蒽,爹今天卖完了菜时间还早,就买了点苹果回来,”说着提起篮子,抱着她往屋外走去,“走,咱们去洗了尝尝吧。”
    男人用井水蹲在地上洗苹果,身后的小女孩犹豫了好久,才从腰带里摘出了那个小白玉珠,怯生生的递到她爹的面前。
    “这个你哪儿来的?”男人一看到立刻变了颜色。他倒不是认识这珠子,只不过好歹王宫呆过那么多年,这样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得出价钱来,这个村子,莫不如说整个慈城,都找不出这样的人家会存有这样的玉石。
    “是一个老爷爷给我的。”
    “小蒽,你知道说谎是多么不好的行为吗?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而且你偷别人的东西,爹就不喜欢你了。”
    “可是…可是”,小女孩被爹爹严肃的态度和不容姑息的语气吓到了,声音都已经带了哭腔,但仍然在努力辩驳,“那个老爷爷,他…白衣服白胡子,我…我在那边玩,就看到他走过,那珠子就掉下来了,我捡起来…来追上去,他就…就和我说:'既然你能看到它,那就把它送给你吧!',然后我本来不想要的,但是一不留神他就消失了啊……爹爹,小蒽没有偷东西…我…唔…没有啊……”小丫头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委屈的她直往爹爹的怀里钻。
    男人看着女儿的这副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把小丫头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哭的耸着抖着的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不管这珠子是哪来的,还不回去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既然如此责备孩子也没用,更何况,小蒽也到了该进学堂的年纪了,卖掉这珠子,无疑是雪中送炭。
    当然,这一切都被躲在院外偷偷张望的男子看个正着。幸好小蒽按照自己说的做了。
    第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日光有些浅浅薄薄的,像悄悄偷懒拨开书简抹着眼睛的读书的孩子,可是,赵庸却整整咳嗽了半个晚上,吓得随行的姜大夫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连连嘱托劝阻,可不能再像昨天那么劳累了。
    这家主人听说客居在自己家刚一天就生病了,愧疚的不得了,连自家煮饭的炉灶都让出来给他们煎药,可是还是火有点急,赵庸捧着碰破了边的碗,感觉药有点苦,他抿了抿嘴唇,有些神游。他的嘴唇,他的血,从来都是甜的,只有眼泪才是苦的。
    就算是躺在床上,赵庸一样可以得到侍卫的禀报知道他的一家都在做什么,可是不用问也知道吧?赵庸基本上可以猜得到,几乎只随着季节和节日有所改变的生活方式,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那个男人就会这样老去吧?这就是你所追求的生活?这就是你所想要的自由?
    吃了药,胸口倒是舒缓了许多,但是头却有些晕,他本身靠在床角,但是渐渐地有些疲顿,索性就着床榻复又睡下了。谁知再醒来时,早已暮色低垂。他犹豫了一下,挣扎着坐起来,唤着侍卫的名字,叫他拿外衣过来。
    “老爷,您不能…不能再这样了,您的身体…,若是你一定想见那个人,我们这就把他捆来见你!或者就把他全家抓回邯郸去!”
    “抓他做什么?”赵庸温柔地苦笑着,目光似乎含着别人理解不了的东西。“把梳子和簪子给我递过来,我总得梳洗一下吧。”
    “主父……”姜大夫也出声阻拦。
    “去吧……”
    手下扶着他,穿着中衣端坐在镜子前。他是个不一样的君王,从他还是公子的时候,梳洗穿衣就从未让侍女服侍,一直是他自己来的,只有一次例外是那个让他爱得神魂颠倒的女子,曾为他素手束发,带走了他大半性命。这次,他也仍是自己为自己束起头发,执着那根木簪将头发轻轻地挽起,小小的铜镜里面的人影,面色几乎都褪去了,像染过了很久的褪了色的布匹,偏偏眸光无比璀璨,好似明珠饰于清流。他微微一笑,这样,刚刚好。复又穿起昨日那身普通的衣裳,踏着靴子,模样神气好像不曾染病只是起晚了一般。
    “姜大夫,可否携着致人熟睡之药?”
    “有。”
    赵庸从他那里接过药,转手给了侍卫并轻柔地嘱咐:“让他们今晚睡的熟一点,但也不要过量,避免他们明早起来发现。”
    待到戌时,赵庸才迟迟慢悠悠地踱出门去,尽管他知道,像他的家庭这般境况,一般都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因为日落后再点着灯的话,灯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赵庸推开门扉,初冬的凛冽的月色生生的扑在他的脸上,惊得他猛地喘了起来,不过他倒是坚韧的多,为身边的人扶了一下,稳了稳身形,果决的丢下一句:“不用跟着我。”然后自己默默地迈开步子,沿着那一直指引着他的方向前行。
    村子里的泥土路,还未为初雪所覆盖,脚步踩上去,硬硬的部分有些崎岖,凹凸有型的昭示了曾经承载过多少次多少人的怀着多少情绪的脚步,而软软的部分踩上去好像有生命一般,明明是泥土却仿佛呼吸着秋天成熟的果实的香气,赵庸无故感觉到,自己的心境好似比这寂静的村落,寂静的夜色还要干净,一尘不染,平日里那么多犹豫担心怀疑自我否定,所有的情绪好似都不见了,只有这一种情绪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刻骨铭心。
    祁家的院子连门都没有,但是却很齐整,像这家主人的衣裳一样,连像样的材质和装饰都没有,但是却很干净。不过,在这样平和的村子里,恐怕也不怕会丢什么东西吧?他走得很慢,悠悠的走进屋子的门坎,不过三丈见方而已,正对着门靠墙放着一个简陋的木桌,边上靠着墙一边各并列两把椅子,桌上有布子蒙着一角,赵庸猜测大概是餐具吧。低低地房梁上高高低低垂挂着几个篮子,装着各式样的晒干了的蔬菜和食材,除此之外这屋子里竟然别无它物。左手边是两个孩子的卧房,右手边是夫妻两人的卧房,赵庸没多停留,直接拐进了右边的房间。
    多亏了明亮清澈的月色,将床榻上的人们照映的清楚,简单的床榻连床帏都没有,那个人就平躺在床塌的靠外一边,一手扶在被子上盖在胸口,另一手埋在被子里,赵庸猜,他那只手大概是贴着睡在夫妻之间的婴儿身边吧,以便孩子夜里醒来能及时唤醒自己。他走上前去,脚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颤抖,反而比之前坚定了许多。那个人确实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他留起了短短的胡髭,他眼角已经开始有皱纹,他皮肤不再像原来那般白净细腻,他变得壮了很多,最重要的,他的爱人早已由一个痴人,换为了一个女子和三个孩子。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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