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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深夜,卫初还记得给他送信。信里洋洋洒洒,叮嘱他在燕地注意身体,自己在东南三郡做得如火如荼云云。
天寒地冻,谢归却觉得手心发暖。
在外面待得够久,归一亲自过来找人了。
两人一同回去,走近院子,已经闻到浓烈的饭菜酒香。
除夕小宴设在凤璋书房里,猫儿冻了许久,闻见香气,早就忍不住,先几步跳了进去。
房里暖然一片,酒菜俱陈。他们刚刚坐下,韩先生已经拍开了酒坛子,笑着对谢归道:“燕地雪景,比起清江郡如何?”
谢归知道他是笑话自己流连忘返,只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韩先生先倒了一大碗酒,豪饮一大口,赞叹:“好酒!”
他喜欢酒,谢归是知道的,可惜自己不能喝,便倒了碗茶水,“我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除夕夜里,关起门来,不讲那么多规矩。韩先生大笑称是,又喝完了一碗,便给每个人都满上。
喝到一半,凤璋还不忘调侃:“这坛酒比‘一枝春’差远了,要是送到停云关,漆四非得郁卒而亡不可。”
桌上笑成一片,归一立在旁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停云关比幽蓟更冷,漆四需要更烈的酒暖身,每每喝不过瘾,他就像吃不到腥的猫,浑身不自在。
一席小宴吃到深夜,按时辰算,已是庆德二十三年了。
韩先生和凤璋都喝得微醺,归一也忍不住多喝了两口,脸颊略有发红。
谢归喝了一碗又一碗茶水,难得地双眼含笑,等着更漏滴尽。
天地广阔,他重活一世,何其有幸。
——
韩先生以探亲访友的名义离开书院的,因而不能久留。大年初七,他便启程告辞。
临走前,韩先生还不忘叮嘱谢归:“在燕地与殿下齐心协力,定能早日回到京城。”
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远远相送,终须一别。
道旁柳树轻拂,虽看不见嫩芽,远远望去,已是一片葱郁的云霭雾气。
乔装成商旅的车马渐渐远去,看不清了。
回到王府,谢归依旧先去了凤璋书房。
他神色被凤璋看在眼里,“舍不得了?”
谢归淡笑:“日后终能重逢,何必在意这短短的分别。”
凤璋笑了笑。
谢归何其敏锐,察觉到他笑意有古怪,“朝中出事了?”
凤璋道:“不算大事——有人参了一本,找麻烦来了。”
谢归心下一紧,又听他道:“他这平王,才真是闲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王府套路深,我要回京城(╯‵□′)╯︵┻━┻
第40章 平王凤渊
平王是凤渊的封号。
凤渊生母魏贵妃; 如今执掌六宫; 颇有分量。
魏家的人,多在内史省和御史台; 找个出头鸟; 参燕王一本,也并非难事。
谢归皱眉:“该不会是贡品的事?”
凤璋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还真是贡品出了问题。
谢归叹气,“父亲怎么说?”
“谢大人已经按下事情,我们暂且不动。”
谢家是士族之首; 谢雍列位尚书台。在先丞相告老致仕后; 相位空缺至今,谢雍便成了实际上统领百官之人。
凤璋没说错,要是哪天谢雍心情不好,去告他一状; 恐怕皇帝真会为了安抚谢雍,让他吃点苦头。
谢归抿唇不语; 凤璋已经猜到他的想法; 安慰他:“莫要多想; 即便没有贡品的事; 魏家也会找别的理由。”
“我知道……”
谢归幽幽长叹。
“平王素来心胸狭隘。乍然出手; 只怕还有后招。”
——
千里之外的京城,早已是一片春意盎然。
下朝之后,内史大夫魏明呈婉拒了下属的盛情邀请,独自前往平王府。
今早凤渊告病不朝; 却早早候在书房里。
魏明呈一进去,凤渊立即迎起身:“舅父。”
魏明呈仿佛没看见他的殷勤,自顾自端起凉透的茶水,默默喝着。
凤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父皇怎么说?”
魏明呈冷冷掀起眼皮子,凤渊似乎没看见,仍然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还能怎么说,”魏明呈放下茶碗,不冷不热,“此事暂交由谢大人处置。”
凤渊有些急了:“可谢雍老匹夫的心头肉就在燕地,交给他,燕王的事……”
魏明呈嘴角抽搐,略显头痛,“殿下,这事急不得。谢雍何等狡猾,哪能轻易讨到好处?”
他和谢雍同朝将近二十年,暗中较量无数次,胜少败多。
而且胜的几次,也是损失惨重。
这回要对燕王下手,他必须慎之又慎。
凤渊还在惋惜:“就这么放过六弟,也太可惜了。”
魏明呈冷笑:“我何时说要放过他了?当年就是你母亲太急,让元后发现了端倪,才留了祸根。”
他停了一阵,才道:“一个寒族女子,坐在后位上,也不觉得凉。”
凤渊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魏明呈起身,叹气。
“殿下别急,谢家虽然不好对付,但谢雍明哲保身惯了,不会插手储君之事。而且燕王强行带走谢归,要挟谢家,他早就恨得牙痒。”
凤渊凝神想了一阵子,“舅父教训得是。”
见好不容易安抚了他,魏明呈才稍稍放心。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凤渊。
“凤璋去了燕地,我们安在他身边下毒的人似乎不见了。你记得另找一个,再安插过去。”
凤渊不忘倒苦水:“六弟精明了不少,我们的人是他在路上除掉的,等别人发觉,他已经到燕地了……”
不说还好,一开口,魏明呈气不打一处来。
“早就告诉过殿下,即便是一只狗,也不可掉以轻心。倘若当初多安排几个,如今不就省了不少功夫?”
他一时气急,多说了两句,就看见凤渊的神色暗下来。
这个外甥,还是太急躁了。
同时他也有些可惜。
魏明呈派人打探过,谢归是个好用的。谢魏两家,虽有摩擦,也不曾势同水火。借来给凤渊做助力,也不是不行。
倘若能有机会,让谢归离开凤璋就好了。
魏明呈不再多说,也不管凤渊是何脸色,匆匆离开了平王府。
——
事情只暂时消停了几天,没多久,燕王凤璋私自截留贡品之事,便拿到了台面上。
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觉得,燕王只是见财起意,截留的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一马又何妨。
另一派觉得,有七皇子凤深前车之鉴,见财起意,一个不好,就成了谋逆之心。
不过,若是凤璋本人在场,只怕会哭笑不得。
以凤璋如今的家底,说他见财起意,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一派争执中,谢雍执着笏板,岿然不动。
他安静无声,自然有人注意到他。
魏明呈忽然将话锋对准谢雍:“谢大人是否身体不适,怎地燕王截留贡品,谢大人居然一言不发?这实在不像谢大人的做派。”
谢雍和蔼一笑,连笏板也没动过,瞟他一眼,一声不吭。
魏明呈一拳打在棉花上,登时挂不住面子了。
“说起来,这事还是礼部查出来的。谢大人居功甚伟,怎就这般沉默?”
谢雍微笑着握紧笏板,连带肩头一缩,面目和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害怕什么。
魏明呈心里咯噔一下,皱起眉。
谢雍这老狐狸,每次要挤兑他时,就是这副表情。
果不其然,谢雍清清嗓子,开口了:
“魏大人多虑了。燕王贵为龙子,如何处置,可不是看陛下的意思么?”
霎时间,吵闹如集市的朝堂安静下来。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都没了声。
他们后知后觉,自从魏大人提出处置燕王的事情开始,皇帝就一直没说话。
本朝可不是前朝,那个士族为尊的时代。
他们当着皇帝的面,滔滔不绝地讨论如何处置燕王,可以说是把陛下的面子往泥里踩。
尤其这位燕王,还是陛下最宠的元后所出。
远派燕地,陛下已经够难受的了,他们还争得旁若无人……
这是往陛下的伤口上撒盐啊!
魏明呈笃定,谢雍早就发觉了皇帝的沉默,却直到他把矛头对准自己,才悠悠地将自己拖下水。
……这老匹夫!
朝堂上太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见陛下略显粗重的呼吸。
半晌,皇帝才冷冷地开口:“念。”
内侍应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
魏明呈更是气急,剜了谢雍一眼。谢雍不疾不徐,拍了拍衣袖上没有的灰尘。
陛下连圣旨都早就准备好了,明显是早有主意。
一个坑在前面等他,他还催着谢雍,把他往坑里推!
魏明呈顿时觉得喉头有些痒,咳了两声。
内侍开口前,皇帝冷冷吩咐:“魏卿身子不适,着孙太医上门看诊。魏卿在府好生休养,切记,戒骄戒躁。”
这是变相地禁足他几天,以示警告。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连内史大夫魏大人都吃了亏,败退下来,他们还有多嘴的余地吗?
魏明呈觉得腿有些软,强撑着笑道:“谢陛下恩典。”
内侍展开圣旨,开始唱念。
魏明呈冷不防又被谢雍坑了一道,心内正不平,耳边嗡嗡作响,却忽然看见谢雍抬起了头,诧异地看向皇帝。
他连忙凝神,细听。
“……着燕王入朝面圣……”
内侍念完了,恭谨地退到一边。
谢雍无暇顾及魏明呈的反应,不动声色地皱眉,又恰巧与皇帝若有所思的视线对上,连忙低下头去。
按惯例,除了逢年过节,藩王递了奏折,可以入京之外,就是由圣旨征召入京了。
这事可大可小,大不了陛下把事情栽给他,让他谢雍背了这事,然后燕王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
陛下突然将燕王召入京城,到底做什么打算……
第41章 各为其主
谢雍心事重重。
皇帝退朝后; 谢雍随着其余官员一起往外走。
京城已经入春; 充满寒意的北风已经逐渐退去。
他停在高高的台阶上,望不见京城坊市间盎然的草木; 周围是三五离去的官员; 和来往巡视的宫人禁卫。
谢雍忽然感慨。
他已四十多了,连念之都能入朝为官了。
往好处想; 燕王回京,念之肯定要跟回来吧。
“谢大人。”
他一愣,“闵公公?”
其余人已经走远; 闵公公恭谨一笑。
“陛下有请。”
——
朝露宫中; 谢雍谢过皇帝恩典,领下赐座。
他摸不清皇帝叫他来此的用意,低着头等皇帝开口。
半晌,皇帝才低笑:“谢卿; 朝议已经过了,你不必这么紧张。”
谢雍苦着老脸:“陛下; 臣也不想紧张。”
意思是您老人家突然叫他过来; 他也想放松; 他也很无辜啊。
皇帝被他一噎; 叹道:“也罢; 也罢,君臣一场,也就这么回事。”
谢雍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疲惫,假装没听见; 却被皇帝戳破:“今日朕叫你来,是有事要吩咐你,别给朕玩朝堂那一套。”
谢雍依旧诚惶诚恐。
皇帝又气又笑,被他堵得没话说,索性挥挥手,竟然叫了太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