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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归僵了僵。
“公子?”
风雅的手在眼前晃动,谢归回神,问他:“我摔伤了脚?”
书童奇怪地看他:“公子不记得了?你和钱府小公子起了争执,风寒还没好,身上没力,被钱公子推得摔下台阶。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乱动,否则会留病根的。”
谢归刚刚狂喜的心总算平定几分,他不顾风雅的搀扶,摸到桌边,翻出手稿。
他有做批注的习惯,也喜欢将灵光乍现的批注另外誊抄,标注日期。
室内灯火飘忽,手稿上锋芒乍现的“庆德十八年春”六个字,让他安心下来。
摒退了茫然的风雅,谢归坐在床边,捧着尚显稚嫩的手稿,缓缓一笑。
凤渊、凤渊。
你且等着。
总有一日,我会与你相见。
第2章 南山书院
庆德十八年春,闻名天下的南山书院开始了两年一次的院生选试。
距离书院最近的清江郡治内,一派熙熙攘攘。谢归坐在木制轮椅上,正在艰难地适应着这件奇特的代步物件。
机缘巧合下获得新生,回到十四岁,原以为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一场病重却变成了摔伤。
谢归不敢大意,多番打听,发觉和记忆中的十四岁大同小异,才勉强放下心来。
看样子,前一世的重伤,还是对这一世有轻微的影响。就不知他和凤渊的再见,会有什么变化。
初春日光暖然,谢归坐在简陋的小院子里调试轮椅,忙出一身薄汗。他喘了几口气,抬头却见风雅顶着副奇特的表情站在自己面前,不由皱眉:“怎么了?”
风雅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神神秘秘地问他:“这件东西,公子还习惯吗?”
谢归点头:“尚可。”
近来市面上流出许多稀奇的物件,轮椅正是其中一种。来源众说纷纭,或说是番商带来的,或说是神秘的天仪社制造的。
见谢归不搭理自己,风雅有些沮丧:“公子,你就不问问我,院生选试的结果怎样了?”
谢归心下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如何?”
风雅像是突然拨动机括的傀儡偶人,差点扑到谢归身上。谢归早有准备,轻巧地拨动轮椅,躲开他的动作。
小书童摔个狗啃泥,满脸灰黑地大笑:“公子,你考上了!”
谢归笑了笑,继续琢磨轮椅。风雅压抑不住兴奋之情,扳着指头算:“附近的街坊都不知道,需要通报一声。钱家小公子没考上,该去炫耀炫耀……还有,还有……”他点着点着,突然泄了气,“我原以为公子能考头名,结果只有末名……”
院生选试共选十人,谢归前世以头名考入,进入书院后,又在新生答论上拔了头筹,得到院长青睐,顺理成章地得到南山书院举荐,才有了后来的事。
这一世,谢归却不想这么做。
小书童仍然耿耿于怀,见自家公子淡定如常,狐疑道:“公子,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得了谢归的白眼,他喃喃道:“也对,上千人的选试,公子要能想多少考多少,岂不是太可怕了……”
谢归:“……”
院生选试的结果已定,郡治内依然人潮涌动。风雅推着谢归的轮椅,在大街上艰难前行。
书院的信使尚未来到,谢归却依靠前世记忆,先一步出门购买书院必备的物件。
笔墨纸砚必不可少,书院在山中,虽然每日都有人洒扫,也没法隔绝山中蛇虫,药材是必须的。
风雅动作麻利,将他点名要买的药材尽数买好。谢归坐在轮椅上,又点了几味提神醒脑的药,嘱咐风雅去买。
风雅只当他为了挑灯苦读,却不知谢归买这些药,提防的是人。
他前世做宰相时,见过不少下作手段。就连前世他在书院时,也有一同进入书院的同窗莫名暴毙的,现在想起,谢归不免生出防心,先做足了准备。
南山书院藏书虽多,新生能看到的却只有一小部分,书院的诸位先生也不会顾及这些,答论上给新生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古怪。谢归嘱咐风雅回去放东西,再与自己一同去书铺,以免拿不下,又得多跑几趟。
谢归将轮椅摇到街边角落,安静等着风雅回来。他孤身一人,又坐着稀奇的轮椅,引得街上不少人注目。
他前世就被人注目惯了,此时的场面都是小打小闹。日光渐高,他甚至晒出几分困意。
旁边忽地起了争执,谢归轻揉眼皮,见不远处的书斋前聚了一群人,似乎争吵不下。谢归无心搭理,索性将轮椅摇得更远,却听见人群里似乎有他熟悉的声音。
声音很耳熟,谢归却一时想不起来。人群忽地豁开道口子,一人跌跌撞撞冲出,转过街角不见了影子。
钱府小公子。
钱家老爷与小公子神似,眯缝眼,脸盘微胖,正被几个家丁扶着,站在人群里气喘吁吁。他对着钱小公子逃跑的方向骂了两句,才转身走了。
风雅恰好回来,与谢归一同进了书铺。他拿着谢归给的单子,跟书铺伙计去挑选。谢归留在门口,听另一个伙计问掌柜:“掌柜的,你没事吧?”
中年男子有些气恼地摇头。
伙计嗤笑:“他家公子又不是第一回买这书,也不光在我们这儿买,怎地就怪我们头上了。”
中年男子正欲说什么,瞥见谢归在旁,啐了句“晦气”,摆摆手进了店后。
这间书铺有三层,是清江郡乃至整个东南最大的书铺。楼上不光有藏书,还有隔间雅座。风雅跟上去找书,半天还没回来。谢归腿脚不便,索性随手抽出一本书,消磨时间。
只一眼,谢归啪地合上书册,神色古怪。
竟然是那种书……还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
谢归清咳两声,见无人注意自己,悄悄地将书放回原位。风雅捧着小半人高的书册,从楼上颤颤地下来。主仆两人迅速结账走人,全没注意楼上投来的视线。
雅间里昏暗一片,单单开了扇窗,恰好将楼下的一切收入眼中。之前气恼的书铺掌柜默不作声地站在角落里,掌心沁出了汗。
窗前一副桌椅,桌旁坐着个衣衫简朴的年轻男子。他莞尔一笑,声音淡漠:“何三,你如何解释?”
掌柜的腿在哆嗦。
“回主上……这书,原不会有人动的……只因为……”
“只因为那少年坐着轮椅,够得到一般人够不到的书册,是这么说?”
掌柜霎时噤声。
年轻男子低笑:“何三,我给你胆子,却并不是这么用的。”
掌柜头如捣蒜,连连称是。年轻男子身后忽然响起个更嘶哑的声音:“何掌柜,在主上面前,你还有胆辩解?”
掌柜顿时面如死灰,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属下自去领罚。”见窗边主仆二人都没说话,只得心内哀叹,灰溜溜地退下了。
年轻男子低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后头黑暗里有人不满:“主上,不该这么饶了何三。”
“他虽自作聪明,却也勉强能顶段时日。日后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再换了他也不迟。”年轻男子看着碗底茶渣,仿佛在饮不可多得的美酒,“父皇那儿,怎么样了。”
“没动静。”
年轻男子笑了笑,“他还是觉得对不起母后。”
天家之事,身后黑影不敢评说,闷在后头不吭声。
年轻男子自顾自又斟了一碗茶,问他:“知会韩先生,若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两年就回北疆去吧。”
“可是主上,南山书院……”见年轻男子脸色淡淡,黑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完。
“书院虽好,挑不到合适的人,也不必勉强。有才学却不露锋芒的人,不是那么好找的。更何况我要成事,何必非他不可。”
第三日清早,何三跌跌撞撞地从暗室里出来,由心腹扶着,烂泥一般躺回床上。
主上的暗室真不是人待的,他得想个法子,将东西转移了才好。
煎熬两晚,又思虑重重,何三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傍晚书铺打烊了才爬起来,就着冷灶啃了几口饭。
伙计们都歇下了,何三拿了盏灯,找出谢归碰过的书,嘿嘿一笑。
他放的地方,自然是没有问题。
何三眯着眼,左右翻动,脸色倏地一变,唰唰翻动一阵,呆若木鸡。
东西不见了。
第3章 新生答论
南山书院相去郡治一百里,谢归采买够了,便直接动身前去书院。
为此,风雅还不太乐意,觉得街坊邻居羡慕的表情还没看够。
当年他与公子租住此处,可受了好多刁难白眼。大仇未报,风雅心里总是痒痒的。
谢归腿脚不便,书院便破例留下了风雅,而其余新生,无论出身背景如何,都一概只许本人入内。
书院学生不多,一般两人合住一套院子,谢归到得早,挑了间安静的,这回风雅就没有例外了,睡在狭小的偏房里。
前世他得了头名头筹,先生们给了他一整套院子,是以不曾与人合住过。而他住下的第二天,旁边那间便住了人,哪知好巧不巧,竟然好几天没与对方碰上面,连对方名姓也不曾知晓。
后天三月初九,正是新生答论的日子,其余人都挑灯夜读,另一间房里也亮着灯,谢归却早早洗漱更衣,把风雅愁坏了。
谢归宽慰风雅几句,正要睡下,院子外又响起了奇怪的窸窣声。风雅愤愤然,要出去找对方理论,却被谢归按住:“稍安勿躁。”
大约是四五天前,每每谢归入睡时,院子外都会有奇怪的声响,或是锣鼓或是怪叫。初时风雅出去看过,却总是捉不到始作俑者。
院子里没人应答,外头响声越来越大,风雅直嚷着要出去抓现行,谢归却知道抓了也无用,何况这么做的是谁,他已经有数了。
谢归耐得住性子,任由外面吵翻了天。风雅气得直跳脚,忽听谢归道:“你听。”
吵闹之中,似乎有人不耐烦地推开了门,径直朝院门走去。谢归挑开一条窗缝,看见一人蹲在院门边,像是摆弄什么东西。尔后一道细小的黑影翻过墙去,便听得尖锐的炸裂声,和几个少年的惊呼,尔后彻底安静下来。
谢归微微一笑。
那人收拾了门外的乱子,转身便往回走。他似是看见了谢归,脚步一顿,闷声道:“自己惹的,自己解决。”
隔壁的门再次关上,谢归听得那人暗哑的声音,淡笑着吹了灯。
转眼便是答论的日子。书院的新生答论关系到拜入哪位先生门下。院生选试考了末名没关系,只要答论出风头,又合眼缘,照样能得院长青睐。
清早起来,风雅侍候谢归更衣洗漱,前往书院的往来居。
往来居地处幽静,专用来做新生答论之所。转过几丛修竹,中庭开阔,直通正厅。
谢归早早动身,风雅却怕他坐着轮椅,走快了颠着他,脚程较慢,反倒落在后面。
能进入书院的都不是一般人。书院只定了四年学业,四年之后,许多顺利完成学业的学生都会选择离开。但若是想继续留下苦读,书院也不会赶人。
不过那毕竟是少数。按两年一次的选试,还能与新生见面的前辈寥寥无几。风雅听见正厅里面压低的说话声,知道等在前方的大都是书院先生,顿时连动作也小心起来。
轮椅过于显眼,谢归让风雅在外候着,自己扶着门扇墙壁,缓慢地走进厅内。
定下的时间还没到,人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