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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澜-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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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母缓缓地低叹着:〃也要找大夫看看才安心。〃
褚英叡劝道:〃景澜身子不好,你们别再让他多操心……〃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能是怕他听到吧。
萧景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抚过平坦的小肚子。
他是个承人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兄长年少入宫,后来很少见到。父亲忙于政务,又不善于和孩子们玩闹。
他是萧家的傻少爷,智力缺损,恍若稚儿,谁会和他说起这种事?
只有戚无行那个疯子,不管不顾地要让他生孩子,什么邪术妖法都用上了,到头来,戚无行也没能在他肚子里留下什么东西。
褚家想让他生孩子。
如果……如果他生一个……褚家的孩子,能偿还他亏欠褚英叡的那条命吗……
能还吗……
又是一年春,关外的雪渐渐消融,趁着西北部落迁徙寻找牧草的时候,戚无行带了一支精兵冲出崇吾关,打了蛮族一个措手不及。
酣战十七日,杀蛮族精兵五万,七千兵马剩不足三百人,戚无行身上的血浸透了胯下战马的鬓毛,于漠北其坦湖边生擒蛮族可汗,悬于马下凯旋而归。
他带着不到三百的将士,鲜血淋漓地策马奔回崇吾郡。
监军李公公站在城门大道前,笑吟吟地宣读圣旨:〃西北将军戚无行,屡抗圣意,擅自出关,致使边军损失惨重。念戚无行镇守边关数年有功,朕不忍重惩。令戚无行交出兵符将令,即刻回京受审。〃
戚无行从马上拎下蛮族的可汗,面无表情地扔在地上,跪地低头:〃末将,领旨。〃
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是他答应秦湛文的条件。
秦湛文给他兵马粮草,等到狡兔伏诛,他便要甘心做个待烹的走狗。
蛮族十三部落失了可汗,必定乱成一团。
部落之间彼此征战厮杀,想要进攻中原,少说还要数年光阴。
哪怕他不守在这儿了,他的小傻子,也还能过几年安宁日子。
太监笑道:〃那戚将军,咱们启程吧。〃
萧景澜再也没有提西北的一个字。
他做着褚家的少夫人,每日闲得无聊,就看着天发呆。
他画了很多很多的图纸,辰江,会水,青阳河,桃叶渡。
水利、防洪、灌溉,这些图纸没人会用,也没人想看。
他便自己寂寞地画着,一张一张,一摞一摞,堆在书架上。
他平时不去前院,那里常常有客人来,他不方便见。
可今日,房中的砚台被他失手摔碎了,丫鬟也不在,他只好自己去前院找管家再要一方。
穿过小小的花园,前面就是县衙。
褚英叡的父亲常在这里处理公务招待客人。
萧景澜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避开会客堂和书房,想要从紫藤花下穿过去,直接去账房找管家。
忽然,褚县令的客房里想起一声巨响,像是摔碎了什么东西。
褚夫人哭着劝:〃老爷,您别动气……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萧景澜怔了一下。
褚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怪我……怪我非要让叡儿进京,让他跟着什么相府的公子去军中。是我错了,才让我儿被奸人残害,才让褚家绝了后……〃
褚英叡的声音低低地响着:〃父亲……儿子实无法说出口,才……才隐瞒到现在……〃
褚县令气的喉咙都在发抖:〃我以为……我还以为逍遥谷中是被世人谣传的鬼蜮,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真的是一群恶鬼!竟对我儿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萧景澜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却不小心踢到了花架下的水壶。
〃当啷〃一声响,屋里的褚英叡大喝:〃谁!〃
萧景澜慌忙顺着花架跑了。
褚英叡追出来看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刀,没有再追。
褚夫人哭得眼眶都肿了,她喉咙轻轻颤着,说:〃叡儿身体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咱们……咱们要想个别的办法,让景澜尽快怀上褚家的孩子。〃
褚英叡紧紧握着拳:〃娘,儿子不成了……鬼医他……〃
褚夫人慢慢擦去泪水,轻声说:〃总还有别的法子……〃
褚县令痛不欲生:〃还有什么法子?〃
褚夫人温温柔柔地说:〃夫君,长房这一家,你弟弟去的早了,可小六子是咱家最近的孩子。那孩子……从小崇拜叡儿,这事,可以请他帮忙。〃
褚英叡不高兴:〃娘,景澜是我妻子……〃
褚夫人瞪他一眼:〃难道你要全县城都最知道,县令家的公子,被弄成一个承人了吗?〃
褚英叡狠狠地咬着牙,无话可说。
他已经回不去西北,也无法再去京中。如今,也只有明宏县认他这个县令公子。
若是被人知道……若是……
褚夫人叹了口气,泪眼涟涟:〃儿啊,你喜欢的人又不是萧景澜,只是……只是兄长故去了,你才娶了胞弟。萧景澜既然觉得亏欠于你,就该替你守住名声。你若张不开口,娘去和他说……娘……〃
褚英叡打断了母亲的话:〃我自己说。〃
褚夫人轻声说:〃记得给他买些他喜欢的物件,哄一哄,再说。〃
褚英叡的拳头松开握紧又松开,说:〃萧景澜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你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皓尘,我……不想和他聊这这事儿。〃
春暖花开的时候,连天牢中都是槐花的甜香味儿。
听说天牢后面隔着一条街就是当年的相国府,先帝年少时,常常与相府的少爷一起邀京中权贵子弟才子少年们,在花下吟诗作对,谈论往事今朝。
几次先帝登基之后利国利民的大计策,便出在当年少年们的笑谈与争辩中。
戚无行仰起头,看着高处狭小的那扇窗户,白云悠悠行碧落,不见旧月当年人。
那时候,他是相国府的家奴,少爷们谈事的时候,也喜欢叫他过来一起喝酒。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觉得很好。
花很好,酒很好,那个聪明伶俐像是个小神童似的孩子,在席间玩闹的样子,也很好。
狱卒敲敲粗大的铁栏杆:〃戚无行,出来做工了。〃
这苦工也没什么苦的。
只是秦太后觉得京中养着一大批洗衣做饭的宫女太监实在浪费小国库的银子,就打起了囚犯的主意。
平时宫中下人们的普通衣物用具,尽数送到牢房里浆洗,连桌子缺了腿,椅子掉了漆,面盆磕伤了底,都要让犯人们来修。
戚无行倒不觉得这算什么羞辱。
他是奴籍出身,什么羞辱没有受过,不过洗洗衣服,做做杂活罢了。
做杂活的地方在个宽敞的大天井里,风大的时候,隔着高墙偶尔能飘进来一两朵槐花,小小的,白白的,软嫩嫩的小骨朵,让他觉得欢喜又难过。
这天,秦湛文来到了天牢里巡视,径直蹲在了戚无行面前。
戚无行抬起头,不卑不亢平静地说:〃秦太后。〃
秦湛文说:〃我找到萧景澜了。〃
戚无行捏的手中的木头咯吱作响。
秦湛文说:〃你说他跳下城墙后,失踪了,可我的人,却在历州见到了他的人。〃
戚无行缓缓吐出一口气:〃秦太后,权势富贵,您掌控的够多了,何必和一个傻子计较后半生的日子。〃
秦湛文轻轻摇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好笑,戚将军恨萧家入骨,到头来,竟为了萧家那个傻子少爷,向我低头。〃
戚无行平静地说:〃兵权将令,叱咤风云的日子,我过够了,秦太后什么时候想动手,我随时奉陪。〃
秦湛文歪着头,说:〃我不杀你,戚无行,我秦湛文自认是个小人,所以从不辱杀英雄。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
萧景澜正在拼凑那方被他摔碎的砚台,褚英叡走进来,他便有些惊慌无错地松了手。
褚英叡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帮萧景澜捡起砚台,说:〃砚台碎了,就找管家要一方新的罢。〃
萧景澜小声说:〃嗯。〃
褚英叡说:〃景澜,有件事,你要帮我。〃
萧景澜点点头。
褚英叡说:〃当年我被戚无行重伤,又辗转流落至逍遥谷,因此……因此身体大损,已经无法再让你受孕。〃
萧景澜捏着袖口,茫然无措地看着褚英叡,不知道他能做什么。
他是个长在豪门深院里的痴傻少爷,哪怕家道中落,自己颠沛流离受尽苦楚,也依旧……依旧猜不到人心之恶,能毒至何等境地。
戚无行是他见过最坏的人,那个坏人,总是欺负他,已经很坏很坏了。
褚英叡捏着萧景澜的手,低声说:〃景澜,为褚家生一个孩子,或许不是我的,但你要给褚家生一个孩子。〃
萧景澜的耳边回荡着可怖的嗡鸣,他觉得自己太笨了,笨到几乎无法听清褚英叡在说什么。
当年那一剑,戚无行握着他的手捅进了褚英叡的身体,为了救他,一个征战沙场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人生尽毁。
他太愧疚,太愧疚了……
戚无行镇守西北无法偿命,兄长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不该再被牵扯。
那便由他来还不,拿这命,拿这身,全部偿还给被他亏欠过的人。
可他想不到的……他这么笨,怎么能想到,他需要偿还的,是多么可怕的一生。
褚英叡攥得用力了一点:〃萧景澜!〃
萧景澜缓缓抬起头,喉咙嘶哑着吐出虚弱地声音:〃不……英叡……不要……不要……〃
褚英叡眼睛发红:〃萧景澜,你和我都没得选,这是你欠下的!〃
若是被人知道……若是被世人知道他被人强行逆改了身子,变成了承人,他和褚家,谁都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
他爱慕了萧皓尘多少年呢?
记不清了,从萧皓尘未入后宫他便爱慕着,为萧皓尘征战沙场,做皇后膝下走狗。
他以为自己会无怨无悔……他以为他这一生,都能无怨无悔。
可他为了那一句嘱托,被戚无行杀死在刑架上的时候,他后悔了。
当他从混沌中醒来,知道自己身体被彻底改变的时候,他怨了。
都是为了萧景澜。
为了这个相府的傻少爷,他无辜受了多少苦楚折磨,母亲也差点因此疯掉。
萧景澜傻傻地要补偿他,要拿自己补偿他。
那他凭什么不收下?
他凭什么还要假装大度地献出自己早已被毁灭的一生。
萧景澜要偿还吗?
那就,一还到底吧。
萧景澜仍然在傻傻地摇头,喃喃地哽咽着:〃褚将军……我欠你的……让我拿命还,我不会说一句话……可你不能让我做这种事……你不能……〃
褚英叡沙哑着说:〃你这几天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等到时候,小六回来找你。〃
他起身离开了。
他知道,萧景澜会答应。
这个小傻子,欠了人什么东西,就一定要还回去。
他知道。
他胸有成竹。
褚英叡回到书房里,那里放着一些他的旧物件。
是他死在崇吾时,朝中派人收拾了他在演武堂学舍里的一些东西,送回了家。
有他当年用过的铁剑,抄过的兵书。
兵书上有萧皓尘写下的字。
〃愿君千里去,挥剑斩月华。〃
漠北有个月亮湖,蛮话说叫其坦。那里是蛮族部落的核心,供奉着十三部落一同信仰的鹰神。
那年,他十六岁,将要随军前去崇吾,萧皓尘那时已做了皇后,却还是特意偷跑出来了一趟演武堂,为他提了两句诗。
行军匆忙,他没来得及带走这本兵书,却从未忘记萧皓尘的这份情谊。
那是萧皓尘的情谊,他仰慕过,敬爱过,从未忘却过的情。
可萧皓尘死了啊。
死在重重深宫的煎熬里,死在一场破绽百出的重病中。
只留下他守着一份可笑的情谊,还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萧景澜不是他爱的那个人啊,只是一个,荒唐的,想要补偿他的傻子。
他还有什么可以让萧景澜补偿的呢?
只有他这点残存的名声了吧,只剩这一点了。
萧景澜呆坐在地上,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着。
他在屋里坐到天黑,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房子,踩着墙边的杂物摇摇晃晃地爬上去。
七岁那年,他第一次爬过了相府的高墙,偷跑出去玩。
小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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