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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得有个熟悉的女人声音从屋外传来:“都了结了?”
这不是常五娘的声音吗?虽然声音略带抄哑,但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你还问呢,都是为了你的原故,我才迫不得已下此毒手。唉,说实在话,蓝靠山帮过我的大忙,要不是为了你,我实在是舍不得杀他的!”
“哼,全是为了我么?”
不岐好像是和她一面走一面说话:“不错,我是怕京儿知道真相。但倘若不是我已经下了决心,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下面的话听不见了。
“灵妹子,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你快点定下心神,重新做吐纳功夫,咱们现在尚未曾脱困呢!”西门燕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两分气力,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蓝水灵被这一场意外的事变扰乱了心神,又退到原来境界,连移动一根小指头都没气力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又听得有了人声。
蓝玉京回来了。
由于心中存着许多疑虑,他是特地在晚上回来的。
他已经到过金陵,找到了郭璞,并且揭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郭璞和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在他将近家门的时候,当时的情景又—一在他脑海之中重现。
他夜探郭家,郭璞由于自己的身份特殊,一见来的是陌生人,不容他开口,就要将他擒下。
但也不过三十招,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收剑。
郭璞叹口气道:“听说武当派剑法最高的是无色道人,可惜我没会过。看你的年纪,你应该是他的晚辈,但你的剑法,已经是在我之上。唉,我连一个武当派的小弟子都比不过,怎谈得上和武当派的高手争胜。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蓝玉京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谁?”
蓝玉京道:“我知道你是七星剑客的儿子,有个满洲人的名字叫霍卜托,汉名则是郭璞。”
那人被他说破来历,按说是应该惊异的,但他却好像早在意料之中,只是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一时之间,蓝玉京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郭璞微笑道:“我有一位姓耿的朋友,和你一样,是武当派的弟子。不过,那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你今年恐怕还未到十八岁吧?”
蓝玉京心头卜卜地跳,茫然说道:“是吗?”
郭璞说道:“我这位朋友名叫耿京士,是两湖大侠何其武的第二个徒弟,在二十年前,他是和牟沧浪并驾齐名的武当派俗家弟子。只不过他的运气可没有牟沧浪好。牟沧浪如今已经成为贵派的新掌门人,何其武却早在十八年前死了,而且听说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你知道这件事么?”
蓝玉京道:“本门何大侠的名字我当然是听人说过的,但却没有谁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你这样说,莫非你有所知……”
郭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他这位姓耿的弟子的一些事情。”
他望了蓝玉京一眼,见他一派茫然的神气,不觉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何其武有两个徒弟,一个女儿,女儿芳名玉燕。耿京土排行当中,在他上面,有个姓戈的师兄,在他下面,就是这位芳名玉燕的小师妹。你听过这三个人的名字么?”
蓝玉京迟疑半晌,说道:“听过,但也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罢了。”
郭璞道:“是什么时候才听到别人说起他们的?”
蓝玉家道:“是在我下山之后,不过是半年多一点吧。”
郭璞道:“你不仅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吧?你请慧可大师带你到乌鲨镇,是为了什么?”
蓝玉京道:“不错,我还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曾经在乌鲨镇住过将近一年。是到了乌鲨镇方始知道的。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们曾经到过关外,却不知确实的地点。有人指点我,要找到七星剑客,才有希望打听他们当年的事,但我没机会见到七星剑客,所以……”
郭璞道:“后来你知道七星剑客是我的爹爹,所以只能找我了。”说罢,哈哈一笑接下去道:“不错,你找到了我,是找对了人了。我知道耿京士的事情,比我的爹爹知道得更多。”
“他和师妹在乌鲨镇隐姓埋名,以打鱼维生。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除了我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朋友。”
“且慢!”蓝玉京喘着气问道:“他们既然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何要跑到关外一个偏僻的渔村躲藏?”
“他们是私奔的,正因为那位何姑娘是两湖大侠的女儿,在关内到处都有她父亲的相识,他们只能跑到关外藏身。”
蓝玉京似乎想不到是这个答案,不觉一怔,“私奔?”
郭璞微笑道:“你不懂什么叫做私奔吗?一般夫妇,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私奔就是私自结为夫妇,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
蓝玉京道:“我不是不懂什么叫做私奔,我只是不懂他们因何却要私奔?”
郭璞道:“因为那位何姑娘,自幼就由父亲作主,许配给了她的大师兄了。但她喜欢的却是二师兄。”
蓝玉京松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在他心底深处,藏着一个恐惧。恐俱耿京士之所以跑到关外,乃是私通满洲。他刚才不敢向郭璞发问,明知郭璞是唯一可以揭开他的身世之谜的人,也不敢发问,也正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他虽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却又添上了另一块石头了。“耿京士的大师兄不就是我现在的义父吗?”
郭璞继续说道:“当时我的身份是金鼎和那间鱼行的买手,在乌鲨镇上,只有我知道耿京土的来历,也只有耿京士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何玉燕都不知道的。所以认真说来,我和他们夫妇都是相识,但真正的朋友还只是耿京士一人。”
“他们夫妇在乌鲨镇住了将近一年,就回去了。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蓝玉京有点奇怪,说道:“我怎能知道?还是请你告诉我吧!”
郭璞道:“因为耿夫人怀了孕,无人照料,她想回家生产。同时由于米已成炊,她想当可以获得她爹爹原谅。唉,但想不到从此一别,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蓝玉京心头剧跳,连忙问道:“那孩子生下来没有,是男的还是女的?”
郭璞道:“听说是个男的!”
蓝玉京颤声道:“男的?”
郭璞道:“我在京师等了许久,没见他到来,曾托人打听他们的消息,消息说,有人曾经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盘龙山的山路上经过,看情形是两夫妇,那女的挺着大肚皮,像是怀孕已经足了月的孕妇,根据这个消息,这对年轻夫妇不用说就是耿京士和何玉燕了。”
蓝玉京急忙问道:“后来怎样?”不觉声音都变了。
郭璞道:“何玉燕和她的丈夫并没回到家里,就在那一天过后失踪了。但也幸亏她没有回到家中……”
蓝玉京道:“为什么?”
郭璞道:“因为她的家里正在发生一桩惨剧,她的父亲两湖大侠何其武莫名其妙的离奇暴毙!”
蓝玉京“啊”了一声,心头抽搐,说不出话。
郭璞继续说道:“这是发生在他们失踪之前一天的事情,在他们失踪之后,还有个小小的新闻,虽然是没人注意的小新闻,但似乎也该让你知道。”
蓝玉京心头卜卜地跳,已经猜中了几分。果然便听得郭璞往下说道:“盘龙山中有个姓蓝的猎户,忽然添了一个男婴。他的老婆刚在半个月前生了一个女孩,这个男婴当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没几天,这个姓蓝的猎户,也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嗯,知道的只是,这个孩子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刚好满了十七岁了。”
蓝玉京嘶哑着声音叫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话说不出来,眼泪掉下来了!
郭璞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孩子就是你!你的生身之父是耿京士,你的生身之母是何玉燕!”
这个答案虽然是蓝玉京早就猜想到的,但从郭璞口中得到证实,热泪仍不禁滚滚而下。
郭璞道:“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暗中保护你?在你踏出关外的时候,我已经得到探子的密报,说是和少林寺慧可大师同行的那个少年,面貌很像当年的耿京士。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的故人之子,我当然要尽我的能力保护你平安。”
蓝玉京恍然大悟,“原来那封信是你写的。”
郭璞道:“哪封信?”
蓝玉京道:“写给金鼎和的那封信。”
郭璞道:“哦,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了。那么,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写的那封信对你并无恶意吧?”
那封信是叫金鼎和不可与蓝玉京为难的。蓝玉京道:“多谢你暗中保护我。”
郭璞道:“我知道金鼎和并没有照我的话做,他还是暗中加害于你。”
蓝玉京道:“虽然如此,我还是要领你的情,但我不懂,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郭璞道:“你以为呢?”
蓝玉京迟疑不答。
郭璞哈哈一笑,“我替你说吧。你不敢回答,是因为你认定了我是满洲奸细。”
蓝玉京摇了摇头,“不,如果你是满洲奸细,你就不会暗中保护我,刚才在三十招过后,我的气力已经不加,如果你怀疑我已经知道你是满洲好细,你又确实是的话,在第三十一招你就可以刺着我的六处穴道,你却比我早片刻收剑,所以我真不明白……”
郭璞道:“我的身份是从不对人说的,但对你可是例外,我不只一重身份,我有三重身份,第一重身份是满洲可汗努尔哈赤的亲信;第二重身份是明朝的官儿,奉努尔哈赤之命来金陵卧底。”
蓝玉京显然相信他不会满洲奸细,但听得他这么说,也不禁吃了一惊,要知所谓“卧底”,即是奸细所为,连忙问道:“第三重呢?”
郭璞道:“这重身份,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之所以情愿为满洲来金陵卧底,那是因为只有如此,我方能获得最秘密的情报,那就是大明朝野有哪些人私通满洲。”用现代术语来说,即是“双重间谋”。
郭璞续道:“但我这样做,却不是奉谁之命,家父当年受命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熊廷弼要御外祸,必须清除内奸。因此,说得明白些,即是我这个‘假满洲纤细’所做的事,却正是要知道谁是真的满洲好细。唉,结果……”
“结果怎样。”
“连我也想不到有那么多出名的人会受满洲收买!”
蓝玉京心中一动,不觉问道:“做满洲奸细的都是在朝为官的吧?”
郭璞道:“不一定。比如,据我所知,在武人这一方面,就既有御林军的军官,也有武林中人。甚至……”说到这里,停下来了。
蓝玉京道:“甚至在我们武当派中也有奸细,是吗?”他很聪明,从郭璞欲说还休的情形就猜想到他没有说出的话,但他毕竟还是“少不更事”,这其实是不该问的。
郭璞说道:“我不能断定,只有嫌疑是尚未能作实的。”
蓝玉京道:“那些你已经知道确实是奸细的呢,有没有揭发……”
郭璞苦笑道:“向谁揭发?熊廷弼都早已被奸臣害死了。向朝廷揭发时,私通满洲的不少是炙手可热的大官,我做的只是不大不小的官儿,搬得动他们?何况我只要稍露风声,我这双重身份也就不能维持下去了。”
蓝玉京道:“那你干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郭璞道:“也不能说没有什么意思。例如若知道武林中有哪个是大奸细的话,侠义道上就可以除奸。”
蓝玉京一时热血沸腾,问了一些他不该问的话,此时方始想到“切身”之事,说道:“你刚才说,你从来没对别人吐露过这个秘密,唯有对我例外,为何对我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