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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没走进挽花楼的长街,便迎面遇着了一个和尚。
更雪握着一串佛珠,正在低头看着衣摆扫过的花。
岁晏皱眉,趁着更雪没发现他转身便要换道。
据他所知,一遇着这和尚就准没好事。
上回是多管闲事来侯府算卦诉劫,上上回是抽签都是下下签,总而言之,没一件是好的。
岁晏心想:太不吉利了。
他一边说着自己不信神佛,一方面又极其迷信这些吉兆之说,偏偏自己并不觉得有丝毫违和。
和尚头亮眼也亮,岁晏才刚走一步,更雪的声音便在后面响起:“侯爷留步。”
岁晏不情不愿地停下,回头似笑非笑颔首一礼:“大师,真巧,在这里都能遇着。”
更雪回礼,笑道:“不巧不巧,贫僧在此处等候侯爷多时了。”
岁晏:“……”
啧,真不该出门的。
岁晏勉强道:“大师有何要事吗?”
更雪回手一指挽花楼,含笑道:“在这里说事未免太过引人注目,咱们进去边吃边说吧。”
岁晏:“……”
岁晏无语地看着更雪,幽幽道:“大师难道不觉得,一个和尚进花楼更加引人注目吗?”
作者有话要说: 岁晏:论吐槽,我最行了。【拍胸口】
第122章 糊涂
片刻后; 岁晏和更雪带着暗卫买来的斗笠,一个遮头; 一个遮脸,慢条斯理地进了挽花楼。
小厮在门口招呼客人,瞧见这气度不凡的二人并肩而来; 又看了看更雪的僧袍,迟疑道:“这位……大师?”
岁晏在挽花楼不招妓只吃馒头的举止早就被小厮列为京城奇葩之首了; 他不想让人认出来,将声音压低; 道:“不必惊奇,花朝节很快便到; 我这位朋友是在装扮花朝祈僧罢了。”
小厮顿时对奇装异服的更雪肃然起敬; 恭恭敬敬将两人迎进去了。
更雪:“……”
两人被引着刚跨进门槛,便瞧见大堂中央摆着个小桌子,无墨不知哪里弄来的一套蓝色长衫; 手里还拿了个扇子,瞧着还真是人模狗样的。
他正侃侃而谈地说道:“……皇太子窥知岁安候对自己的不轨之心后,勃然大怒; 直接甩手让宫人将岁安候送回了侯府; 并暗暗发誓再不相见……”
大堂里都坐满了人; 有些人瞧着就不是来寻花问柳的; 反而像是来茶馆喝茶听戏,全都盯着无墨喋喋不休。
岁晏细看之下,发现竟然还有几个女人。
岁晏:“……”
无墨:“那岁安候一腔真心如流水付诸东去; 自然黯然伤心,哭泣伤神之下竟然一病不起……”
众人嚯地感慨:“啧啧啧!”
“怪不得听说岁安候总是重病,敢情是这样的缘由啊。”
“痴情啊痴情。”
“可歌可泣,可歌可泣啊。”
岁晏:“……”
不知是挽花楼太奇葩,还是无墨真的有本事,竟然能将这寻欢作乐之所强行变成了听戏说书之处,小厮在一旁陪着笑,殷勤地上茶。
岁晏再一抬头,发现二楼处挽花楼的几个美貌姑娘倚栏往下看,竟然在认真地听无墨瞎掰。
更雪对岁晏的行踪未卜先知,但是看破红尘之人对这挽花楼便一窍不通了。
自从岁晏说起这里是花楼后,大师就像是被吓着了,一直但笑不语,宛如一尊精美的石佛。
岁晏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听着无墨瞎嘚啵,更雪等了等,忍不住开口道:“侯爷。”
岁晏回头朝他嘘。
更雪:“……”
更雪无奈道:“侯爷,要事,我们还是去找个雅间细谈吧。”
无墨正说到“皇太子夜半三更翻墙进侯府偷偷看望”,岁晏听得啧啧称奇,乍一被打断,犹豫了一下,才不情愿地收回视线,跟着更雪上了二楼要了个雅间。
更雪关上门,将红尘喧哗挡在门外。
岁晏等着更雪过来,才坐下倒茶,道:“大师所说的要事,还是之前同我兄长所说的劫吗?”
他将一杯茶推给更雪。
更雪合十一礼,垂眸看着腾着白雾的茶水,淡淡道:“侯爷是个聪明人,行事张扬随心所欲,就算贫僧再无故劝说,你也定不会听的。”
岁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着瓷白的茶杯,轻笑一声:“大师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专门来一趟做这无用之功?”
更雪道:“你之前不信劫,现在却信了。”
岁晏的手一顿,茶水险些洒出来。
他将杯子放下,神色已然冷淡。
“我不信。”
更雪却笑了:“侯爷,黄粱一梦,红尘喧嚣,是非虚幻您当真分得清吗?”
岁晏呼吸一顿,不自觉地去抚手腕上的佛珠,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我……”
他眸子微颤,捏着佛珠的指节泛出青白之色。
自从前几日时,岁晏已经察觉出了自己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明明五感痛觉悉数都在,却总是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不敢把这事告诉端明崇徒增他担忧,同君景行说更怕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将此事掩了从来不提。
直到今早陡然清醒,记起了梦中场景。
更雪一语道破。
岁晏只是想起来了梦中些许片段,便有些怀疑真实和梦境之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他真的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分得清楚何为梦何为现实。
岁晏沉默许久,更雪也不说话,安静地品茶。
片刻后,岁晏才有些茫然地轻声问道:“那我之后,会越来越糊涂吗?”
更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岁晏又道:“我会渐渐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吗?”
前世他孤苦蹉跎一生,并无丝毫留恋。
而今世岁珣犹在,同太子两情相悦,这些东西在他看来,迟早有一日也要变成臆想之事吗?
更雪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岁晏认得这个眼神,前世他在相国寺问更雪“自戕之人是否会有惩罚”时,更雪便是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都说神佛慈悲,看遍红尘凡世,渡人无数苦难。
在他看来,虚无神佛却从不会感同身受,只会高高在上地怜悯罢了。
岁晏从雅间出来时,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他扶着木栏杆拾级而下,眼神有些涣散。
更雪跟在他身后,无情无感看着他。
岁晏一脚险些踏空,踉跄地扶住了栏杆,这才恍惚回了神。
他浑浑噩噩往下看了一眼,有些怔住了。
厅堂中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说书,中央的桌子翻到在地上,上面的葵花籽撒了一地,一旁正有两拨人相互推搡,嘴里骂骂咧咧着,似乎就要打起来了。
岁晏眼前有些花,定了定神看去,这才认出来其中一拨人的领头人,正是江恩和。
岁晏:“……”
江恩和被几个亲卫护着,气得满脸通红,怒气冲冲朝着对面几个锦衣公子骂道:“……你们才是不知羞耻的混账玩意,除了会仗着父母权势嚣张跋扈之外,还懂什么啊?”
对面几个锦衣公子也被家将护着,怒骂道:“江恩和你发什么疯?我们又没有谈论你,你至于上来就打吗?”
一个贵公子捂着脸恨恨瞪着江恩和,唇角还流了些血丝。
暴怒的江恩和咆哮:“你们……你们方才那说的是人话吗?当朝太子和岁安候也敢妄论,你们是不要命了吗?!我打你是好的,下回再见到你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抓去刑部大牢!”
那几个锦衣公子大概也都是娇生惯养的,被这么指着鼻子骂,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一言不合,众人由原来的推搡吵架,逐渐演变成了干架。
不知何人叫了声:“给我打!”
一时间,两拨人碰撞在一起,你打我我打你,整个厅堂吵闹声连声一片。
岁晏皱了皱眉,缓慢从台阶上走下来,微微偏头,发现无墨正蹲在木台阶的小缝隙里抓着葵花籽边嗑边看好戏。
岁晏:“……”
岁晏揉了揉眉心,躲着人走上前,道:“无墨。”
无墨正在兴致勃勃地看好戏,乍一被挡住视线,不耐烦地一抬头,便对上了撩开半边斗笠白纱的岁晏。
无墨:“……”
无墨吓得手里的葵花籽都掉了。
岁晏道:“这是怎么回事?”
无墨本已脱离了岁晏的掌控,乍一见到他还是本能地有些不自在。
他忙要站起来,但是却忘记自己正在台阶下面,一抬头便撞上了木阶底。
哐的一声。
无墨捂着头蹲了下去。
岁晏本来满心郁结绝望,但是走出雅间就这几步的功夫,就被所见场景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指着按着一个锦衣公子暴揍的江恩和,道:“恩和怎么同那些人打起来了?”
无墨捂着头从台阶地下蹭出来,如实道:“方才我在说太子同侯爷的戏本,那几个公子却突然过来说你俩……”
岁晏:“我俩……怎么?”
无墨小声道:“说你俩不知羞耻,违背伦常,太子不配为一国储君,反正就喋喋不休说了一顿,江小公子刚好过来买馒头,就……就打起来了……”
岁晏:“……”
岁晏愣了一下,才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上回在刑部江恩和知晓了太子和岁晏是真有那回事时,似乎被吓到了,往常总是往侯府跑,自那之后却再也不来了。
岁晏也没强求,本来觉得江恩和不能接受他是个断袖,谁知他现在……
岁晏撑着头,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想笑。
“无事。”
一直跟着岁晏的几个暗卫很快出现。
无事抱拳:“少爷。”
岁晏指了指乱成一团的厅堂,道:“在这里打打闹闹成何体统,也不嫌丢人。”
无墨顿时暗暗遗憾,心道看不了好戏了。
更雪双手合十,有些称赞地看着岁晏。
岁晏淡淡道:“你们上去,帮着恩和打,速战速决。”
更雪:“……”
打快一点就不丢人了?
无事跟惯了岁晏,知晓他的秉性,也没有多说,领着人便直接冲了上去。
整个挽花楼顿时哀嚎一片。
一炷香后,无事功成身退,悄无声息带着人隐藏在人群中。
江恩和从地上爬起来,把乱糟糟的头发捋上去,朝着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锦衣公子们踹了一脚,没有丝毫世家公子的气质。
他“呸”了一声,得意洋洋道:“想打你爹我,再回炉重造个一百年吧!”
岁晏:“……”
岁晏面无表情地心想,原本好好一世家儒雅公子,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过仔细想想,江恩和前些年连骂人都不会骂,来来回回就一句“坏”,这几年应该总是和衔曳搅和在一块才被带坏了。
和衔曳那样的市井之人相处,就算是一张白纸,也早就染黑了。
这么一想,岁晏顿时释然了。
近墨者黑罢了。
他正要上前去找江恩和,就瞧见那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少年蹲下来,抓住事先挑事的公子,问他:“你把方才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江恩和本就因为衔曳要被发配一事心烦气躁,来买个馒头排解一下忧愁就听到这么不中听的话,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二话不说就上去打。
这么一顿发泄,江恩和郁结烦躁的心情好了不少。
那公子被打的半边脸都肿了,瞥见一旁倒了一堆的暗卫,敢怒不敢言,蚊子似的嗡嗡道:“我……我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