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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熟人,是商王身边的侍卫。
11
侍卫惊讶:“公子怎么在这里?”
姬无瑕道:“我们迷路了。”
侍卫道:“要出去吗?往东走出去。”
姬无瑕连声道谢,带着二人一路往东,走出百工区,和其他人回合了。恰逢天色已晚,姬无瑕回殷士奇家拜别父亲。父子见面,又是无话。然后几个门客便送姬无瑕回宫。路上,青箬忽道:“那人会不会告诉商王?”
姬无瑕不由心一紧,心里浮现出商王恼怒嫌弃的眼神。这眼神冻住了他的血液,让他走路都有点乏力了。他转念一想:“我为何要怕?爹已经就出来了,反正我也只能活几个月,怕他做什么?”虽如此想,心里仍是怕。
临到王宫,姬无瑕和门客们话别,青箬忽道:“公子,那费亚服真会杀你吗?”
姬无瑕也没谱,笑道:“不知道。”
青箬道:“那臣留在朝歌吧,若公子有难,得有人扶柩还乡。”
姬无瑕诧异:“你不走?”
青箬正色道:“我本市井无赖,靠公子才能吃饱穿暖,习得周礼。朝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臣留在这儿,兴许能帮上忙。”
姬无瑕大为感动,摸遍全身,却没有一样值钱的物件。青箬笑道:“公子不必赏赐,臣会有地方吃住的。公子人在宫里,当万事小心。”
姬无瑕整肃衣冠,对着青箬一揖。青箬也肃然还礼。
二人揖别后,姬无瑕这才回宫。此时天已黑透了,姬无瑕蹑手蹑脚地往春华殿走,怕商王在里面。幸而商王不在。姬无瑕顺利回到春华殿,换了衣服,长长松一口气。
这时候,忽然门外一阵喧哗,随即一名侍卫高声道:“公子,陛下有口谕来,快开门听着。”
姬无瑕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打开门,果然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铠甲鲜明、面容冷峻的侍卫。那侍卫让姬无瑕跪下,便用严厉的口吻道:“陛下让我问你,你今日带人去百工区了吗?”
撒谎无用,姬无瑕便一五一十招供了,但他一口咬定说只是好奇。
那侍卫模仿着商王发怒的样子,厉声道:“那是什么地方,能乱闯吗!”
姬无瑕跪伏在地,心里十分难受,不单是恐惧,还有别的什么。
那侍卫又道:“越来越不听话!以后就呆在春华殿,哪儿也不准去!”
“臣遵命。”
“秋祭结束,自己到鹿台下候着,陛下会亲自问你的话。”
姬无瑕应诺,那侍卫才离去。春华殿的大门被关上了,宫女和侍卫在外面窃窃私语,议论着姬无瑕要失宠了。
春华殿内,姬无瑕跪坐在席子上,慢慢低下头。他猜到商王会生气,但没猜到商王一生气,他会这么难受。这出乎意料的难受,含意令他恐惧。
他像是一个守孤城的战士,苦苦守着自己的心。但商王又美貌、又聪慧、又权势无边、又会说甜言蜜语。对方伸出一根手指,城门就开了,心被生生摘走,以后当球踢,当泥捏,玩得破破烂烂后再扔下不要。而他以后就只能带着一颗破破烂烂的心生活了。
不,连以后的生活都没有。他只能活到费亚服回朝歌。
姬无瑕蜷缩起来,咬着牙不停颤抖。他的心还在胸腔里跳动,没有被摘走。他还可以再抵抗一阵子,只要抵抗到费亚服回朝歌,那他到死都是一个正直的周邦小公子。
商王忙秋祭,姬无瑕被关在春华殿,每日读读书、弹弹琴,倒也自得其乐。期间门客们送来一封信,说父亲已顺利离开朝歌了。这让姬无瑕长长松一口气。
三日之后,秋祭结束,当天傍晚姬无瑕便被叫到鹿台了。
鹿台是商王的寝宫。这地方本是先帝建的,楼高三层,精巧华丽。二楼墙壁雪白,东面镶着巨大玻璃窗,墙外是朱红栏杆。三楼只有几间屋子,屋外就是露台。站在台上,能俯瞰整个朝歌。姬无瑕走到这栋高楼下,便有宫人便上楼通报。片刻后,那宫人下来:“等着吧,陛下没发话。”
姬无瑕知道商王不会放过自己,乖乖等着。一个时辰过去了,天色黑透,姬无瑕腿都站麻了,商王还没传召他。他央告宫人再去问一问,那宫人不情不愿地上楼,片刻后挠着头下来:“陛下还是没声。”
姬无瑕叹口气,正要认命地挨罚,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丝亮光。他问宫人:“没声?那……陛下什么表情?”
那宫人道:“我没见着陛下,在楼梯上喊的。”
姬无瑕蹙眉:“陛下是没召见我,还是根本没出声?”
宫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没出声……这都一个时辰了也没出声,不会出事了吧?”
姬无瑕怒道:“还不上去看!”
“我们不准上二楼,违者斩!”
“规矩重要,陛下的安危重要?”
“我的安危也重要!”
姬无瑕目瞪口呆,只能自去找管事的。管事的听说商王一个时辰都没动静,也吓傻了,几人凑在一起商量会儿,最后竟道:“要是费亚服在就好了。”
费亚服三个字,不知怎的激起了姬无瑕的滔天怒火。他板着脸,一字字道:“可他不在。”说罢,抬脚便往鹿台内,那架朱漆斑驳、咯吱作响的楼梯上走。
几个管事紧跟其后。众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个长走廊,走廊地上一道红漆横线。管事的道:“姬公子,不能走了,过红线者杀无赦!”
姬无瑕站在红漆外,两手拢到嘴边,对走廊喊:“陛下,臣是无瑕!你应一声啊!”
门内寂然无声。
姬无瑕道:“陛下不应,臣就进去了,恕臣僭越!”
依旧无声。
姬无瑕抬脚跨过红漆,走到走廊上唯一的门旁。那门是窄的,没有任何花纹,刷着白漆。年代久远,白漆都脱落了,门底一角也让老鼠啃得缺了个口。门外有一把锁,开的;门内似有铁拴。幽微的灯光自门下透出。
姬无瑕看向走廊,红漆横线后,管事的战战兢兢看他。姬无瑕在门前跪倒,肃然道:“臣姬无瑕求见陛下,陛下若无事,应臣一声吧!”
门内安安静静。姬无瑕的心揪起来了,他站起身,抬腿用力蹬在门上。门纹丝不动,门后的铁栓发出金属碰撞声。
这声音惊天动地,商王还是一声不吭。姬无瑕更担心,连踹几下,终于把门后铁栓踹落。他推开窄门走进去,然后就愣了。
这是一个和姬无瑕见过的所有屋子都不同的地方。屋子很小,家具却都很高,所有家具都是白的,没有任何镂空和雕花。屋子里没有幔帐,只有靠南的大玻璃窗后悬着一块布,挡住玻璃外的阳光。
因为门窄,窗也小,屋子暗得要命。墙上镶着四盏灯,灯都点着,外罩透明玻璃罩。靠门有个柜子,里面孤零零放着一双鞋,鞋颇小,是商王的鞋子。柜子旁边一排挂钩,挂着商王的衣服。
鹿台刚建之时,这屋子也许洁白美丽。但是年深日久,家具都白漆脱落,有的柜门关不严,有的边角被老鼠啃了。墙被油灯熏出烟迹,那玻璃罩也是黑的,显得灯光昏暗幽冷。角落里的大衣柜柜门虚掩着,门里黑洞洞,好似藏着窥视的眼睛。
姬无瑕咽了口口水,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
这屋子只有春华殿十分之一大小,地上没有席子,全是脏兮兮的木地板。而这么小的屋子竟有四个套间,四个套间都是窄门,门紧闭着。姬无瑕知道商王就在其中一个套件里了,于是壮着胆子走过去,推开第一扇窄门。
12
第一扇窄门里是厨房。厨房里一个水缸,一个小铁皮炉子,一篓木炭,一个小冰鉴、一个带案板的大方柜。炉子连着铁罐烟囱,烟囱和炉都锈得不堪;案板已被切得中间凹陷,上面有一把刀、三个碗、半颗菘菜。柜子门开着,里面是几个锅、半袋粟米、一篓鸡卵。
姬无瑕推开第二道窄门,这道门后是个卧室,久无人住,被褥卷起来,盖着防尘的白布。那墙上有许多彩色,位置很低,仿佛曾有幼童在墙上涂涂抹抹。
他又推开第三道窄门,推开的瞬间就呆了。这是一间蓝色的屋子,屋顶画着旋涡般的蓝色星空,墙上波光粼粼、全是深浅不一的蓝色颜料,一头巨大的方头蓝鱼游动着,追逐着前方烟雾般的鱼群。站在这屋子里,周围都是光影,仿佛置身海底和星空下。朝南的墙上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纯白帷幔挂在窗勾上,玻璃窗外真正的星空一览无余,和着画上的星空交相辉映。
这仿佛是唯一一间能住人的的屋子。屋里一张大床,枕褥松软,被子胡乱卷着。松木地板擦得亮晶晶,靠墙的大衣柜修缮过了,不但能合拢,而且白漆斑驳的地方,都画了奇妙的色彩,仿佛白云中透出的星光一般。
床头小柜子上,放着骨笄、耳玦、水杯、一枝将枯的野芙蓉。
三个屋子里都没有商王。姬无瑕又推开了第四道窄门。
一开门,姬无瑕便嗅到一股酸腐。这大概是茅房,摆着马桶和陶盆。商王蜷缩着倒在地上,手指放在嘴里,嘴边一滩呕吐物。
姬无瑕上前抱起人:“陛下?陛下?”
商王闭着眼,一动不动。姬无瑕想找东西对方擦脸,但这儿的布置太奇怪,他找不到手巾,只能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把人打横抱起。商王太瘦了,几乎不像个成年男人。姬无瑕轻轻松松就把他抱出房间。
走廊上,管事的已吓呆了。姬无瑕抱着商王下楼,对着众宫人发号施令:“去请巫医,请到春华殿!此事不许声张!”宫人们早就是无头苍蝇,闻言立即听命。
趁着夜色掩护,姬无瑕把商王从鹿台运到春华殿。巫医很快来了,摸摸脉看看眼睑,然后掰开商王的嘴嗅了一嗅,道:“陛下又呕血了。”
姬无瑕大惊:“又?”
巫医道:“陛下胃不好,每次祭祀后都胃疼,呕血是今年才舔的毛病。”
姬无瑕道:“是吃了不对的东西吗?”
巫医点头:“有可能,那些人牲脏兮兮的,陛下吃了他们的肉,说不定克化不动……但不吃也不像话,祭祀嘛!”
姬无瑕脸都绿了。天邑商每年大小祭祀数十次,难道商王都吃……?闪电般的,他想起商王昏倒在地时,喊在嘴里的手指。
那不是含,是催吐?
巫医下去煎药了,姬无瑕坐在榻旁,凝视着商王。商王脸色苍白,睫毛极长,仿佛两只黑蝴蝶停在眼皮上。他的脸颊泛着病态的青色,非常瘦。
一年数十次祭祀,他就这么催吐数十次,焉能不呕血?
似有一根线,串联起了他和商王相遇以来的所有细节。野人部落的歌声、抓住剑锋的手掌、催吐呕血……原来商王厌恶人祭的心,比他更甚。
天邑商的王,不信鬼神,不食祭品,秘密同情着恪守周礼的小公子。
姬无瑕颤抖起来,热血滚滚,咬着牙才能保证自己不发出声音。商王说喜欢他,是有真心在的。他第一个愿意用命换周邦一年免人牲贡赋的人,恐怕也是第一个劝商王废人祭的人。
这时,商王怕冷一般,朝姬无瑕蜷缩过去,嘴里道:“爹,带我走,去未来……”姬无瑕虽听不懂,却满心怜惜,紧紧抱住商王。
不一会儿,巫医送来药,念念有词一番,才喂商王喝下去。药起作用了,商王立刻舒缓眉头,手臂寻找着温暖的人体。他寻到姬无瑕,满意一笑,蜷缩着不动了。
姬无瑕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