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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宗闯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上擦拭佩剑的韩子高,他就那般静静坐着,拿着一方洁白的巾帕,在烛火下细细擦拭着一柄上好的软剑。
饶是陈伯宗年幼,不过才十来岁,也不由窒了下呼吸。
这就是父皇藏在永昭殿的人?果然绝色!
“见了本太子,难道不下跪吗?!”身量还不太高的陈伯宗一手插在腰侧,一手指着韩子高厉喝,倒有那么几分气势。
可韩子高却不由地笑了,明明眼里满是惊诧防备甚至还有一丝惧意,却做出这样的模样,这般装大人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的紧。
“小药儿不认得我了?”韩子高颇为好心情地提醒他,“你小时我还抱过你呢。”
陈伯宗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少套近乎!本太子怎么可能要你这种人抱!你说!”他侧头看着身边的侍卫,“他是谁?”
侍卫犹豫了一下,仍是说了。
“禀太子,这位便是当朝散骑常侍,东阳太守,文招县伯韩子高韩大人。”
“韩子高……”陈伯宗年纪还小,还不懂得隐藏情绪,只听了这名眼里便射出两道怒火,“贱人!看剑!”
话音刚落,陈伯宗便拔了身侧佩剑,一剑刺向韩子高。
抬手,挥袖。
韩子高的手,稳稳抓住了那剑。
剑刃迅速在韩子高手上割出了伤,血沿着剑刃缓缓流淌。
陈伯宗愣了一下,牟足了劲便要把剑抽出来,可那剑在韩子高手里如同生了跟般纹丝不动,但是那血却是留的越来越欢快,陈伯宗渐渐不安起来,朝韩子高脸上看去,却看到这个比父皇宫中所有嫔妃都要美丽的男子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可自己在他的眼里,分明看到了一丝泪光……
为什么?
陈伯宗不懂。
他记着韩子高这名,是因为他记得,当年母后封后大典上,便是一个叫韩子高的人,让母后受了那奇耻大辱,受尽嘲讽!
自己的剑,这人分明能躲开,却不躲,反而徒手抓着自己的剑刃,自己这般使劲都不放开。
若是自己再使劲,这人的手就要废了!
陈伯宗看着韩子高的脸,手下的动作慢慢松了开来,他不由收了手,微微退了两步。
“你……”
他看到,眼前的男子,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似乎卸掉了什么重大的包袱,又似乎得到了什么巨大的安慰。
“铛”的一声。
韩子高松手,任由那剑落在地上。
“你还是,不忍伤我的。”韩子高微微勾唇。
几年前的那个软糯可爱的孩童,那个抱着自己的腿求抱抱的孩童,那个让自己的心一瞬间化成水的孩童,终究,不忍伤了他。
他很开心。
“陈伯宗!”一声厉喝传来。
陈伯宗一愣,迅速回身,跪倒在地。
“父皇!”
……
韩子高默默看着执意要给自己包扎伤口的男人,张了张口。
“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茜把药粉洒在那深可见骨的伤痕,“你定是要说,你是故意探他会不会伤你,让我不要责罚他,对吗?”
韩子高垂头,默默敛了口。
“你何必如此,他那时年幼,怎么记得你。”陈茜抿着唇,拉过纱布,挽了个结。
“他似乎,很讨厌我。”韩子高轻轻开口。
他的话语里,满是失落。
陈茜顿时有一种被自己儿子争了宠的错觉。
“他被朕宠得无法无天,不知轻重!这次必要好好教训他!”陈茜说着看了眼韩子高。
他本以为韩子高会不赞同,却没有想到韩子高竟然微微点了头附和,顿时愣了下。
“太子也有十岁了,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不能这么色浮于表,也不能这样冲动,这点倒是随了皇上。”韩子高没有注意到陈茜渐渐变了的脸色,兀自说着,“还有,他身为太子,若心里不喜我,有的是法子压我,却偏偏使了这等最下乘的法子,这样也是不好的,皇上还是要多教教他何为御臣之道……皇上?”
他终于注意到了陈茜不大对劲的脸色。
“你这么关心他都不愿关心我一下?!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快活不快活!!”陈茜摇了韩子高的肩两下,黑着脸扭头不看他。
韩子高有些恍惚。
陈茜的侧颜熟悉而陌生。
这张午夜梦回时,时常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脸啊……
他如何不想?他如何不念?
这是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爱过的人。
这是他曾经宁愿失去一切也不愿意失去的人。
这是他爱到了骨子里,让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的人。
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他们之间,再没有可能……
动了动手指,把那一瞬间强烈的,想抚摸那张脸庞的欲望生生压下。
对不起,陈茜……
对不起,过去的岁月……
陈茜从期待到失望,从欢欣到心痛。故作的姿态仍然换不回他哪怕是浮于便面的敷衍。
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七月十日,陈文帝陈茜下诏,命厚葬侯安都,并宽赦他的家眷。
七月十一日,韩子高派人将素子衣一行人安置好后,启程回了东阳。韩子高本意是想将素子衣等人带到东阳的,但是素子衣婉拒了。
“我终究是个寡妇,于情于理,投奔你都不合适,你放心,我不是以前那个素子衣了。我会,照顾好他们。”
韩子高一直记得那样的素子衣,沉稳,懂事,冷静。
那便是成长,需要代价的成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绿晋抽得厉害,发文总发不上去,要弄个好几遍…
第194章 计策
回到东阳的日子倒是悠闲,自留异,周迪,陈宝应的叛乱都被平定之后,南陈开始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姿态。
韩子高在东阳的生活,倒主要有三件事,其一是处理政务,偶尔出兵击退或收服流兵,其二是挡挡不顾谣言还来势汹汹的几朵桃花,其三便是应对陈茜频繁的书信。
“大人……”王二牛苦着脸,“京城又来信了……”
韩子高挑眉,三天一小信,五天一大信,陈茜这皇上倒是当得越来越清闲了。
从刚开始的不自在,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到如今的收不到信反而有些不安……韩子高深刻的觉得,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最近南陈虽然太平,但北周和北齐却不怎么太平。
陈茜信中说,自前两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即皇位后,北齐就一直不大太平,可最近却出了一件举国欢庆的事,那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娶妻了,据说这王妃只是一布衣女子,并无家室,可那兰陵王却极其宠爱,为之遣散王府所有美人。
而北周,看着似乎有所异动,对北齐蠢蠢欲动的样子。
再者,陈茜打算革新农桑制度,想问问韩子高的想法。
韩子高看着那张薄薄信纸上的墨色字迹,说不清感受。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人要是有什么打算,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询问臣子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此番问自己的意见,恐怕最大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信中多说几句话。
每每收到陈茜的信,碍于身份,韩子高总要回上一封,但也每每只回上那么几句话。最近这人倒是变得狡诈起来,竟然在信中问起这些既不是很重要也并不隐秘但却偏偏需要自己好好详答一番的问题……
何必如此呢?
叹了一口气,只得提笔细细写上自己的看法。
把那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鼓励生产的具体法子再细细分析了一番,已经是写了整整两张信纸,韩子高揉了揉微微酸痛的手腕,瞥了眼一边的来信,仍是忍不住提笔加上些题外话。
“……北齐北周形势不定,圣上还是当专心于国事,以防突变……”
话外之意,便是叫陈茜别总给自己写信……
陈茜斜躺在榻上,一手支在身下扶在额侧,一手拿着信纸细细地看,看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脸色变了又变,现出一丝苦涩。
自己小心翼翼,每每不敢在信中透出太多情意,就怕他厌了自己,可终究,还是厌了自己吗……
可是,他真的好想他。
他从七月份,一走便是一年,他已经一年没有见到他了。见不到他的同时,偏偏又听了那些关于他的谣言,听说他是那东阳城待嫁闺中的女儿家一等一的夫君理想人选,还听说他前些日子又走了小馆一遭——虽然陈茜猜得出大半是为了避那桃花做出的姿态,却还是忍不住满心的嫉妒恨不得登时到他面前狠狠把他揉进怀里。
陈茜倒是发觉自己越来越有耐心了,竟还没有一道圣旨把这人强召回京。
想召回他,怕他厌了自己,给他写信,怕他厌了自己,有时一时冲动想要亲自去东阳,却又在冲动后无比清楚地明了,他不能离开建康。
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他终究是皇上,是这南陈江山的主,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
轻轻叹了一口气,陈茜坐起身,却没有再像往日一般急着回信给韩子高。
当韩子高发现,陈茜已经几月没有写信给自己的时候,抬手摸了摸胸口。
那里,有一丝极淡的哀伤,渐渐蔓延,从胸口到四肢百骸。
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因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心神牵挂?
他写信也好,不写信也罢,与你早没有关系。
韩子高,你不是早都放手了吗?
是啊,你早都放手了……
韩子高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梳理梳理胸中复杂的情感,派去看望素子衣生活的人便回来了,禀告说,素子衣连同候亶,侯欣,一同没了消息!但是,她们几人居住的府宅里,留下了一封信。
韩子高接过属下呈上来的信,匆匆拆开。
“我十六岁时与你相识,如今,却已经有八年之久。八年恩情,子衣没齿难忘。如今子衣带着亶儿和欣儿浪迹天涯去了,还请哥哥不要担心,更不用各处寻找子衣。子衣心之所向,乃畅玩江湖,风流世间……唉,本来想写的文绉绉的,怎么越写越恶心自个儿了……总之呢,我很好,也不会去寻死,也不会流落街头,你放心就是啦。还有啊,你身体不好,以后打仗少出些力,我看着最近两年那渣男好像对你不错的样子,你可别又被骗了心!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皇帝一般无情!我知道你总觉得自己恩情还没报完,但以我看来,早报的差不多了。你就自个儿掂量着给自己留些时间潇洒快活可好?我也不多说了,以后有缘定会相见。哥哥,再见。惹事妹,素子衣敬上。”
韩子高摇了摇头,嘴角却是不由地勾起来了。
是那丫头的笔迹,那丫头的说话语气。
他不干涉她,既然她已经决定好要如何走自己的人生,那他,尊重她的选择。
南陈天嘉五年七月,白虹贯日,白色的虹霓横贯太阳,整整三天才消散。
这个星象,从来都是不祥之兆,要么将有战事,要么……君王不利!
韩子高幼时极信星象,后来被素子衣影响,对这些现象变得半信半疑,可这次,不知为何,心里极为不安。他连夜把朝堂上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梳理了一遍,想着还有什么会威胁到陈家的气运,会影响……陈茜的皇位,却并没有找到一丝倪端。
可他心里仍然不安,又想到最近北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