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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
第三章 倾国之覆
南夷国显德十五年,也就是景朝弘庆二年,左思溟十岁。
平常人家十岁的少年,或许还在漫山遍野光着脚丫子乱跑,或许还在父母膝头承欢,但是作为南夷国的太子,上头有着一位奢华无度软弱无能的父皇,十岁的左思溟已经开始学着处理政务。
当然,在他的父皇软弱,朝臣们把持朝政大权的情况下,所谓的处理政务,其实就是在朝臣们拟好的圣旨上盖玺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由太子来盖玺,而不是由他的父皇来盖玺,主要是由于他的父皇沉湎于温柔乡,根本就没有时间来盖玺。
“等孤长大以后,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年幼的左思溟在目睹了臣强欺主朝政混乱权臣横行以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父皇沉湎于温柔乡,逃避现实的原因,他在心中暗暗发下了誓言,长大以后,一定要将权力收归己手。
如果不出意外,年幼的太子或许会在与朝臣们的斗争中慢慢长大,成为另一个各种手腕运用自如的帝王。但是命运没有给他长大成人的时间以及施展才华的机会,战争很快就让他的人生有了一个大转弯。
显德十六年,南夷与景朝爆发了自多年前的那场云城之战后的另一场大战。景朝的皇帝亲率大军,悍然挥师南下,意图踏平南夷国土。
战争初始,南夷朝廷中充斥着种种不切实际的狂妄言论,武将们叫嚣着要把景朝的皇帝永远留在南夷的国土上,文臣们则幻想着战胜以后,可以瓜分景朝哪些富饶的地方,根本就无视多年前他们就惨败过,这些年他们也一直没占到过便宜这个事实。
然后随着战争的推进,南夷军一败再败,景军迅速向国都奉城逼近,朝中除了慌乱争吵互相指责之外,又有了新的言论,比如迁都之说。
在迁都之事上,左思溟第一次看到他的父皇显示他的强硬,那时候他的父皇大概已经预料到了最后的结局,心中有了决断,只是众人都不知道,年幼的左思溟更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决断。
显德十七年(弘庆四年)春,朝中关于迁都的争论还没有定局,景军放过了沿途的好几个城池,大军抵达奉城附近,开始了长达四个多月的围城。
围城初期,朝臣们慷慨激昂,愿与国都共存亡。可惜,热血沸腾慷慨激昂不能当饭吃,随着围城日久,城内的粮食告罄,人心渐渐浮动起来。
“陛下,为了黎民,为了百姓,臣等恳请陛下开城出降。”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臣等恳请陛下忍一时之辱,以图日后。”
终有一日,这些南夷国的所谓忠臣们,开始在朝堂上进这样的谏言。
臣逼君降,竟然还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左思溟听了后气得发抖,但是他的父皇却没有生气,只是说:“朕会好好考虑。”
那一夜的月色很好,左思溟在很多年后还记得那一夜天边圆月高悬,银光倾泻大地,地上所有的景物,都被如水月色照得无处可隐,此后的无数岁月,他在这样的夜晚,总是会整夜整夜地失眠。
那一夜,等到他父皇寝宫的内侍哭喊着奔来唤起他,等到他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好,冲进父皇寝殿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朕无能,保不住祖宗家业,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然倾国倾城之下,亦不惜一死以身殉国。景帝为显仁德,必不会赶尽杀绝,溟儿就当为了我左家血脉,也须忍辱负重活下去。至于日后之说,当忘则忘吧。”
这是他的父皇留给他的最后绝笔。
在周围的火烛照耀下,殿内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入目之处都是血迹,地上,榻上,幔帐上,甚至连榻边的高几上,都溅满了暗红色的斑斑血痕,鼻端则充斥着血腥味道。
左思溟捧着这份留给他的圣旨,勉强看完,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无声地哽咽起来。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自缢了。”
祸不单行,在他伤心欲绝的关头,内侍又报来了另一个噩耗。
那一夜,他的父母为全声名,双双以身殉国,却把最艰难的事情留给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一向软弱的父皇,会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殉国?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后,会用这样的方式追随父皇而去?
他的父皇说得简单,当忘则忘,国仇家恨之下,要让他忘掉这些痛彻心扉的仇恨,谈何容易?
有那么一瞬间,想到日后要受到的种种屈辱,他恨不得也能够随他的父皇母后而去,不过很快,胸中满腔的恨意,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国仇家恨,定当永志不忘,至于当忘则忘之说,必是他的父皇糊涂了。他宁愿做个不孝子,也绝不会奉这遗诏。
显德十七年七月十六夜,南夷国君自刎殉国,皇后追随而去。第二日,年仅十二岁的太子左思溟被朝臣们拥上了皇位。
先帝停灵才三日,尸骨未寒,年幼的国君就被众臣逼到了绝路。
“臣等恳请陛下,为了黎民为了百姓,置个人荣辱于身后,尽快开城出降吧。”
左思溟身着一袭白袍,捧着传国玉玺和降书,领头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朝臣们悲戚的哀求声。
不需要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你们自己吧。
纵使他明白这些大臣们心中的打算,多日的哀伤也让年幼的少年失去了讥笑他们的力气,只是如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摆布。
臣子可以降,因为换了君王,臣子还是有很大机会重做臣子的,但是君王怎么可以屈膝?
左思溟经过短短三日,就明白了他的父皇宁愿一死的原因。为君者,上跪天下跪地,但是不能对任何人屈膝,这样的屈辱,没有一位君王愿意忍受,哪怕他的父皇懦弱无能,也会选择一条比较轻松的道路来走。
第四章 受降风波
直通城门的这条街道上很安静,左思溟带领群臣一路行来,根本没遇到过几个行人,只有一列面黄肌瘦的兵士沿街而立,维持着南夷国最后一点体面。
城门外面,景军仪仗林立,军容整齐,与南夷国的瘦弱兵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队伍中间的华盖下面,那位景朝的君王正负手而立,冷然注视着他们行进。
为了黎民,为了百姓吗?
左思溟走到离景帝三丈远的地方,将装有传国玉玺和降书的银盘高高举过头顶,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他的眼角掠过盘底红绸底下微微隆起的硬物,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景帝上前来受降。
残暴的征服者缓步上前,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势,随着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浓厚,左思溟屏住呼吸,数着对方上前的脚步,捧着银盘的手指已经僵硬,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去颤抖,不在脸上露出怯意。
这般接近景帝的机会,此生大概只有这一次,如果错过了,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功亏一篑。他咬紧了牙关,用那夜的斑斑血迹不断提醒自己,等待那人上前来。
只是对方走上短短几步路的时间,就让他有着仿佛过了一辈子的错觉,他的额角悄然有汗滴滑落,但是他没有去管,反正盛夏当头,天气炎热,应该不会引人怀疑。
一身冕袍的男人,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取过他盘中的降书,随意翻了翻,就扔到了一边,然后他拿起南夷国的传国玉玺,神情中皆是志得意满,手握玉玺,快意地大笑起来。
这就是左思溟一直在等待的时机。他没有犹豫,直接将手伸入红绸,握住里面藏着的匕首,扔掉手中的盘子,猛地扑过去向男人的腹部刺下。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对方的反应也绝对不慢。他手里的匕首,还没有碰到身前男人的衣衫,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找死。”那人的冷哼声中充满了不屑。
左思溟还没来得及出言反驳,就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剧痛,然后他感觉到后颈上受到重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卫衍在南夷降君扔掉盘子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异样,直接扑了上来,试图挡在皇帝面前,不过皇帝的反应也不慢,及时出手钳制住了对方的行动,还一怒之下直接折断了对方的手腕,为了避免皇帝当场杀了南夷降君,卫衍只能先出手打晕他。
景骊恨恨瞪了眼跪着的人和晕倒在地上的人,知道卫衍这时候跪下请罪是什么意思,而且自己若不答应,他必不肯起来,鉴于这些原因,他虽急怒难消,还是勉强忍了下来,开口道:
“起来吧。先把人关起来,稍后再作处置。”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卫衍心里会想些什么,又准备说点什么,景骊很清楚,看卫衍这架势,就知道要劝他南夷刚降,局势不稳,民心浮动,南夷降君还有可用之处,虽罪无可赦,但是为了时局稳定,还须三思而后行。
卫衍要说的那一套,他早就听得耳朵出茧,倒背如流了,也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免得听了以后,他的火气更大。
皇帝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不过听他这口气,显然有了松动之意,卫衍就想着,等过几日,皇帝气消了,肯定就能慎重行事了,况且大庭广众之下,逼皇帝答应他恳求的事,他从不会去做,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后让人把南夷降君带下去关起来,顺便请个军医打理一下他受伤的手腕。
在受降仪式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南夷国目睹了这一幕的那些降臣们,早就面如土色瘫作一团。不过因为景帝没有当场勃然大怒,大开杀戒,最后整个受降仪式,还是平稳地结束了。
受降仪式结束后,景军开拔入了奉城。
接下来的几日,奉城里面的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们都很忙,无论是各级布防还是权力移交都是非常琐碎的事情,对于征服者而言,防务军务一定要控制住,至于其他方面,不妨起用被征服的旧臣,慢慢熟悉接手,平稳过渡才是上策。
再加上稍后的各种安民措施,一条条出台一条条下达一条条执行下去,所有的征服者都忙得够呛。幸好皇帝在当日接到密报时,就急令姚其章派云城的官员前来协助管理,这些官员这时候终于到了,解了众人的燃眉之急。
卫衍就是在忙得这么焦头烂额的时候,接到息木大人求见的禀告的。
息木不是陌生人,但是也不是朋友,只是一个卫衍对名字很熟悉却从没见过的敌手。很多年前,云城之战的时候,卫衍曾经多次听到过这个名字,无数南夷潜入云城的死士,就是这人教导出来的,不过真人却没有碰上过。南夷国第一勇士,南夷国禁军总教头,就是这个男人名字前的无数前缀之一。
卫衍乍听随从来报告,有南夷降臣求见时,随口就回不见。
皇帝起用了无数南夷降臣,只对在受降仪式上刺杀被擒的南夷降君如何处置一言不发。卫衍问过很多次,皇帝每次都会笑着搪塞过去,后来被他问得急了,才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回答:“急什么,看场好戏不好吗?”
皇帝要关着降君看降臣们的表演,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南夷的降臣们目前只能顾好自己,还是他们天性凉薄,竟然无人来关心他们的旧主要被皇帝如何处置。
卫衍一直对那些人一点都没有动静感到迷惑不解,主忧臣辱,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