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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与王尚书病重,王氏在朝中党羽变成一盘散沙,同时皇帝也开始着手清理太后的布置,给先太子降位是第一道。接着萧侍中又提起重审詹方,因王尚书给大理寺施压,詹方回京后并未受处罚,趁王尚书不在朝,萧家一手操控,将詹方贬为庶人。
詹方的叔父多方奔走,均无成效,又入宫求见太后,太后自然不见,一连拖了几日,詹方被拘在家中,詹方的叔父竟因此气得一命呜呼,詹氏举族尽哀。
沈氏两兄弟都接到吏部调令,即将出京到地方任太守,沈靖彦被派回沈氏族居的蓬吴郡,沈靖宣则被派往南方。太子爱惜沈靖宣人才,上折请留沈靖宣,折子被萧家压下不发。
其余王家在朝官员皆有变动,康馨殿与王家竟毫无动静,王麴更是吓得闭门不出,京中盛传太后与王尚书都已病重。王家失去两大支撑,似乎大厦将倾,王氏党羽人心惶惶。
沈靖宣每日都让一个信得过的内侍将朝中的消息传给封淙,太后久病,康馨殿也人心松动,内外通传消息这样的事,从前是绝对做不到的。
那天晚上冒雨回来,封淙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夜,第二日又到康馨殿外求见,太后依然不见,第三日再去,太后还是不见,再后来封淙就没再去过了。
他一日日看着沈靖宣递进来的消息,一日比一日变得沉默,眼中的冰冷越结越深,锐意慑人,神情完全变了模样,元棠感觉到这也许就是封淙从前压抑的另一面。
傍晚,封淙又收到沈靖宣递来的一张纸条,匆匆看过,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
元棠端了晚饭进屋,摆好碗筷。
封淙坐在案前却未动筷子,他拉住元棠的手,元棠心里一动,抬头望他。
“小将军,”封淙说,“太后让你给我当伴读的时候,我本也想赶你走,后来我利用了你,让太后放松警惕,整天被她盯着实在太无趣,有你在,我觉得不那么厌烦,而且我也担心你一个人在京城混不好,所以……”
元棠截住他的话,说:“你现在是要赶我走吗?”
封淙一时语塞,无奈地笑笑,元棠已经很多天没见他笑过,此时他的笑容竟有些苦。
“不是赶你走,”封淙说,“如今情形对我不利,留在康馨殿会连累你。”
元棠看到封淙的笑容很难过,他更希望看到封淙爽朗的笑,玩世不恭的笑,使坏的笑,他说:“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
封淙看着元棠的眼睛,说:“怎么会。”
“你说谎。”元棠说:“那我更不能走了,你要做什么,我陪你一起。”
封淙笑着说:“你将来不是还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当将军么。他们不会放过我,你要是出什么事,袁家怎么办?”
元棠若是真在京城出事,袁家可能就此败落。要不是封淙说起,刚才那一刻元棠根本就忘了还有袁家,他又愧疚又难过,不能置袁家的前途不顾,又不想离开封淙。
第40章 散沙
袁将军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被元棠气活了,可是元棠真的无法在这时抛下封淙,看他身陷囹圄。
却是守在外面的袁德出声道:“阿郎不能走,便是将军在时也不会允许阿郎就这么走了。”
袁德是流响居中封淙和元棠唯一信任的人,两人说话时,袁德都守在一旁,此时袁德跪坐在门外,背靠门扇,面朝院里的梧桐树,他仍然警惕地望着门外,侧过头朝屋里说:“殿下与咱们共守琚城,那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情谊,当初琚城被大军围困,将军罹难,城破人亡不过顷刻之间,殿下先助我等成诈降之计,又助袁家脱泽柔之困,是我们袁家的恩人。”
元棠心口发热,澎湃翻涌。
封淙说:“琚城之围事关一城百姓生死,全城军民齐心协力才使琚城得以保全,这是大义而非私恩,至于泽柔,”他看着元棠说,“你我各取所需,非恩非情。”
“我不走。”元棠说:“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的,是我把你从琚城带回来,让你陷入危险,这种时候我要是走了,那我算什么。”
“德叔,”元棠走到门外,说:“你出宫去,将家里带来的私兵和仆从都遣回霁飏,我修书两封,一封给舅舅,一封给袁析,你也回霁飏去。”
袁德道:“信可以送,但德不会丢下家主回乡,也敢以人头担保,家中种人定会追随家主左右。”
元棠激动得颤动,他这个家主当得不称职,袁德他们的忠心却从未变过。
封淙皱眉,拉住元棠说:“别冲动,我也不是没有筹算的,现在情势不利,你先家去,待此番了结,我定去霁飏寻你。”
“你有你的大义,我有也有我的。”元棠说:“我不会离开,除非我不曾认识你。”
封淙胸膛几度起伏,他定定望着元棠,似有千言万语,元棠回视他,封淙一使劲,将元棠拉入怀中紧紧拥住。
元棠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感觉到封淙似乎也在颤抖,他的双手将自己抱得很紧,似乎要揉入怀中,秋风萧索,门外梧桐落叶纷纷,风声大作,元棠却觉得此刻很宁静,因为他听得到封淙的心跳声。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封淙靠着元棠耳边说。
“什么?”
封淙再一次用力把元棠往怀里裹,下巴蹭着元棠耳郭,然后放开,薄唇轻轻一抿说:“没什么。”
沈靖宣送来的纸条是一份邀约,詹方邀请封淙和沈靖宣于十月初十到见秀园一聚。
十月的见秀园同样深秋寒意覆盖,主人无心打理,园中草木都显得无精打采,满园竟没几处摆放时兴花卉,只有圃中种的几株菊花盛放,黄黄紫紫的花团长在枯草间。
王麴小心翼翼地将封淙迎入见秀园,关门时嘱咐家丁看紧门外。
“詹兄与沈贤弟都到了,就等殿下您。”
这些日子王麴大概压力不小,整个人都显得疲惫,眼下黑影浓重,在自己家中说话都下意识压低声音,他说:“叔父一直卧床不起,太后的病情如何?”
“不知道,”封淙说:“太后不曾让人入殿探视,为太后诊治的医官说病情不甚乐观,需要静养。”
“唉。”王麴重重叹气。
王麴安排的会面处是他的住处,众人相互见礼,詹方见封淙没有让元棠与其他随侍一同退离,微微皱眉,也未说什么。
詹方的脸色最不好,他一身素服,满眼阴沉,他的叔父刚刚过世,还在举丧期间,萧家对他的打压并未停止,目前未他押入大理寺,让他禁于家中不能出门,今天应该是偷偷过来的。
“今日请殿下前来,只为商议如何应付萧氏,”詹方说:“自太后与王尚书病笃,萧氏几乎一手遮天,王、沈、詹三家如今同气连枝,若不能与萧氏相抗,怕要被萧完全排挤出朝廷。”
封淙脱了身上的披风交给元棠,对詹方说:“我不在朝,手中无权无兵,对朝上的事无能为力。”
詹方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沈靖宣抬眸看封淙一眼,缓缓执起茶杯。
“殿下的父亲文熙太子将被改封荣王,太子生前于国朝之功有目共睹,殿下难道眼睁睁看着太子尊位被人剥夺,让太子身后都得不到应有的尊奉?”詹方说。
提到文熙太子,封淙目色一暗,他倚靠凭几,动了动手指,说:“我能回京全赖太后念旧情,请封一事也是靠王尚书在朝中出力,太后和王尚书病倒,我也失去依凭。”
詹方审视着封淙,倾身向前,说:“都到这时,殿下何必隐忍。三家与殿下在同一条船上,殿下若能合三家之力,怎能说没有助力。”
王麴双手拢在袖中不安地动了动,沈靖宣仍低头喝茶。
詹方有些不满,说:“王兄与沈贤弟今日既然同意赴会,想必都作此想。”
王麴虚弱地笑了笑。
元棠将座中诸人反应尽收眼底,沈靖宣怎么想不一定,王麴简直像是被胁迫的,看他就是一副亚历山大不堪重负的模样。
封淙说:“詹兄想怎么做?”
詹方眯了眯眼睛,说:“方别无所愿,只望能扶叔父灵柩归乡。”
王麴的笑都快要垮了,他紧张地用袖子擦汗,沈靖宣放下茶杯,清冷的目光射向詹方。
座上气氛一时凝重。
封淙说:“听说令叔父过世,还请节哀。詹兄所求之事,我的确无能为力。”
王麴双肩微微下垂,像松了口气,沈靖宣依旧沉吟不语。
詹方大失所望:“殿下既然什么都不想做,今日又何必应邀来此?”
封淙说:“云旸侯邀我来询问太后的病情,我当然要来。詹兄要想清楚,你要与之对抗的是萧家还是萧家背后的人。萧家得意,不过是借风起势而已,如今詹氏与沈氏都不得势,王氏在朝中子弟又被拔除,萧家风头正盛,不避其锋芒反而迎头而上,只有一个结局,鱼死网破。”
詹方脸色变了几次,他站起身,上下打量封淙,道:“殿下不愧为文熙太子之子,外面都道殿下空有勇武之力,实则鲁莽,分明为讹传,我看殿下不仅没有悍勇之气,还过于懦怯,竟连文熙太子被剥夺封号也能忍气吞声。”
封淙放在案下的手蓦然一紧。
詹方拱了拱手告辞,王麴说:“哎、詹兄慢走,詹兄……”他看了看封淙和沈靖宣,又看了看詹方的背影,一面擦汗,一面追出去送客。
元棠莫名其妙,说:“怎么脾气这么大,这就走啦?”他坐到封淙身旁,碰了碰封淙的手,封淙在案下握住他。
沈靖宣露出一丝凉凉的笑意,说:“詹氏果真不同寻常。”
元棠又一脸问号,封淙看他一眼,说:“詹家故旧都在采州,若让他回到采州,就如放虎归山,待他联合詹氏故旧,自然不用怕萧家。”
元棠惊讶道:“不是说现在任征西都督的是钱将军吗,那詹方难道是想……”造反吗。
“钱奚义一个征西都督,手下将众不是詹氏故义就是詹氏故交,哪里比得上詹氏在采州几代经营。”沈靖宣说:“你想哪儿去了,詹方在京中受如此大辱,他叔父又去了,但也还不至于如此,他不一定就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詹家在采州的势力才是他立足的根本,若让他回到采州,朝廷对他也无可奈何。不过詹方此人用心的确值得斟酌。他今日来,并不只是为回采州,坐拥强藩与宗室暗通,詹方的野心可不小。”
封淙一手支撑着下巴,一手仍然握着元棠的手,拇指不住摩挲,似在思考什么,他笑着摇摇头。
沈靖宣挑眉道:“天赐良机,詹氏有财有兵,殿下竟如此让他走了?”
“远水不救近火,”封淙答道:“就算詹方再憋屈也不能因此反叛,因为师出无名。詹氏恃兵而强,志不同道不合,我留下他有什么用。”
封淙和沈靖宣都静了片刻没说话,沈靖宣气定神闲喝完一杯茶,才说:“封淙,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封淙说:“以你的才品和家世,来日未必没有机会,不必把路走绝。”
“才品家世……”沈靖宣略有些嘲讽,他说:“祭酒博士联合士子和儒学世家反对陛下改封文熙太子,如今陛下还须安抚他们,诏书发不下去,但也只是暂缓而已。陛下诸般试探意在上筠,若太后若还不能病愈,陛下恐怕就要下诏将桓王召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