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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这头屏息相候,等那人发出一丝半点、随便什么声响,而喻炎那头也在等它。
喻仙长苦苦等了一阵,忍不住把灵花又往里一推,忐忑唤着:“飞光,送你的……”
飞光听得心中一叹,转动身躯,软软偎傍在同它一般大小的饱满花盏上。有许多开诚相见的话,它原本也不知要如何启齿,直到此刻,见喻炎也落了泪,心头这才一松。
在这一室静谧中,便听见飞光小声道:“你御兽门里的典籍,不知可曾提到,龙族子息繁盛,龟族寿限绵长,唯有青鸾一族,一向活得有些……”
世间五界十道,生有千千万万种飞禽走兽。唯有这青鸾一族,一旦动情就难舍难割,一向活得……有些痴苦。这万万年来,还并不曾有过失伴独活的青鸾。
偏偏这话太过缠绵,飞光话到一半,双颊犹如火烧,总也说不下去。
然而喻炎那头顿了顿,竟然问道:“飞光,什么叫‘不肯失伴独活’?要是半道上随便定下的道侣,既品貌不堪,又福薄寿短,只相携走了一程路,这样乱点的鸳鸯谱,也没有一只肯独活的么?”
飞光正要含糊应下,但它猛然间回过神,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
它方才分明不曾说完,喻炎缘何能听见?
喻仙长那头浑然不知,人微抬肩臂,再度拭了拭泪痕,慢慢笑出声来:“真的?这样胡乱定下的也算,无家无业的也算?原来青鸾……原来飞光这般的好!”
他如今句句诚恳,字字老实,常常要抹一抹眼睛,免得眼泪再流出来,已然是丢盔弃甲了。
飞光侧耳分辨了一阵,像是猜到了喻炎缘何听见,炸起的羽绒慢慢平复。
它心中渐有一番情绪涌动,比血更热,比恻隐之心还要柔软。它听见自己开了口,用极笃定的声音回道:“并不是随便定下的,是你选定一人,我也选定一人,这才能结契。”
喻炎听到这里,早已是眉眼带笑,眼底的焦灼痛苦之色,至此荡然无存。
他于心里暗暗念了数遍:飞光啊飞光……
只是嘴上总也舍不得把这名字唤出口,叫举头三尺神明听见。
他也像飞光这般,将所思所想全盘托出:“你……你不怕天道吗?”
飞光自然要问:“喻炎,你怕?”
喻仙长竟是断然承认:“我一听你说天道,心里就慌了。人家有天道眷顾,一旦筑好祭坛,布下降灵阵法,千万个弟子烧香念咒,千请万请你去镇守宗门……你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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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光在心中想了几句软和的话,而后便静静侧着脑袋,等着喻炎来听。
可惜在那短暂一瞬之后,喻先又听不见它嘈嘈的心音了。
飞光垂头一想,多少猜到两人结下的血契,只有遇到两心如一的时候,才能如上等契约一般,不发一言,亦能灵犀互通;稍稍心思各异,就错过了彼此的未尽之语。
但认真想来,心思各异也极好。
对方听不见了,方有这遍天下的有情人,冥思苦想措辞,搜刮传意之句,温声细语,消磨嘴上工夫,好叫对方听一听自己的心声。
听得多了,自然互通之时减多,隔阂之时减少。
它……它又不是十分着急。
飞光想到此处,便一字一字,认真回道:“你怕我镇守万霞山?”
喻炎仿佛是被人问到伤心事,眼眶泛红,瓮声瓮气道:“飞光,你不知道,我先前听你提到天道,就在想什么才归天之大道管!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说是与天争命,但仔细一想,只怕天道忙得很,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既然天道不管,往死里汲汲营营,总有扭转前程、搏杀改命的法子。但飞光你……你又不是什么无名小辈,什么时候动身,要去什么地方,庇护什么人,只怕天道早就定好了。”
飞光细细听着,极轻地问:“你是怕我的命,改不了?”
喻炎听得心里难受,差点又落下泪来,人长吁一声,强笑道:“飞光想过没有,万一天道压制不成,还想再进一步,把这点变故拨回正轨,什么才算乾坤正轨?万一正轨是……是你呆在万霞山,同大宗大派结了契,一门心思镇守山门,享人家万霞山的香火,从没结过别的契,从来不认识什么喻炎,我——”
他才说了三五句话,声音就颤抖不已,只好草草结束话头,含糊道:“我……你是知道我的。”
飞光最见不得这人难过,指爪微微收拢,下意识地挺起绒羽偾张的胸`脯:“你是怕我忘了你?可即便如此,我也能谋划一二。”
喻炎听得一怔,不由得冲着飞光的方向笑了一笑,一笑时,那双剑眉斜指鬓角,一双笑眼却弯弯如月,有星光碎在眸中。
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我等修士为度自己一人,可伐白骨作舟,蓄血海为道。似飞光这般心慈手软的,不杀人,不沾血,能谋划些什么?”
飞光被喻炎这样一数落,攥紧了嫩黄色的指爪,重重哼了一声,怫然道:“我可以多想些办法记着你。我……我可以把你的模样画下来。”
喻炎先惊后笑,只问:“你要画我?”
飞光在锦被下,双颊热得发烫,正正经经地应了:“我将自己体悟的神通,炼化成了三册玉简,不管出了什么变故,这玉简总是长长久久跟着我的。万一真有什么差池,使我一时半刻记不得,我把你画到上面,来日凭玉简施法的时候,也能看到你的模样。”
喻炎见飞光真有画的打算,也觉有趣,站起身来,重重拍去衣摆灰尘,三两下整好衣冠。
他后退数步,重新坐到藤椅上,笑盈盈商议道:“那我坐在这里,你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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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仙长本是快言快语之人,话音一落,先在椅上屈膝试坐了一瞬,怕不够正经,又改作大马金刀抱臂而坐。
待他摆好姿态,好整以暇地等了片刻,总算盼到被褥底下慢慢探出一只幼嫩鸟爪,将那束带露灵花一点点拨开。
在繁花重锦映衬下,那小小爪子弯如钩,嫩似柳,灿若金珠,色比花黄。喻炎看了两眼,心底就软成了一团活水,像是被春风吹皱,被鱼尾搅起波澜。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屏息再看时,恰好看到那爪子稍稍往后一缩,似乎是脸皮极薄,想从旁人灼灼注目下逃开。
喻炎忙挪开目光,嘴里随意扯些零碎小事,一时问:“飞光,你看我这样坐着,可入得画吗?”一时道,“将我稍稍画好看些!”
飞光正因这幼鸾形态患得患失,见喻炎并无讥嘲之意,心里这才安稳下来。
它将嫩黄如蜜的爪心朝下,指爪微微拢起,开始摈除杂念,潜心运转起残存的一丝灵力,于爪心渐渐凝聚出一抔青光。
待青光凝实后,飞光便用力一握,叫莹莹流光四面迸开,照得斗室一碧。
如此忙了许久,它爪心下终于如愿召出了一册玲珑玉卷。
喻炎此时情思涌动,远胜过燎原之火、蔽野之芳草,一见青光散去,当即用力鼓起掌来,伺机夸了许多痴缠的话:“好看!飞光这神通威风得很!”
飞光累得绒绒胸`脯大起大伏,缓过来后,居然含糊应了一声。
它也是刚刚才发觉,原来自己这般糊涂,听喻炎说真话也愉悦,说谎话也欢喜。
它便这样红着脸,在喻仙长注目之下,拿爪尖用力一拨玉简,卷面堪堪摊开半寸,再一拨,玉卷又摊开半寸。
喻仙长又想要眨眨眼睛……但他刚得了飞光青睐,生怕自己看上去促狭,于是只侧过头,装作去看藤椅上天生的纹路,去摸腮边的泪痕干了不曾。
他熬了半盏茶的工夫,拿余光一看,发现飞光还在左拨右拨,终究忍不住抬起长腿,脚尖轻轻一挑,叫玉简轴柄骨碌碌一路滚到床下,两下摊开简面。
喻仙长自觉做了好事,一时不慎就露了三分本性。
他暖洋洋坐在那里,以拳头悄悄挡住嘴角笑意,在心里窃窃胡思乱想起来。
他想着:飞光脸皮真薄,这样耗时耗力,也不肯从被里出来。顶着一床被褥画画虽然有趣,但若是能亲眼看到飞光的幼崽形态,凭两只爪子立在玉简上,蹦蹦跳跳来回作画——
可喻炎方想到此处,就听到飞光在被里重重哼了一声!
它之前确实也想过,要不要钻出来,站……站着作画。果然同喻炎想到一处,就能听见这人的轻薄狂念!
喻仙长顿时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双手合掌,冲飞光的方向一弯男儿腰身,弯腰告罪之后,人才回过神来,强作镇定道:“飞光,怎么啦?”
飞光长睫重重垂落,半遮着一双圆眼,好一阵才道:“你要坐远一些,不然不好画。”
如此把喻炎一路赶到墙跟下,令这人再也看不清了,飞光这才开始落爪。
喻仙长望眼欲穿,只能依稀分辨出飞光以青光萤火为墨,以指爪为笔,在皎皎简面上比比划划。
那爪意来若猫啃,去若狗爬,瞧上去笨拙得很,恐怕画出来的不肖人形。
喻炎不知不觉有些忐忑难安,心里如小火燎烧,生怕飞光画得不像,来日对不上人。
但飞光自己收了爪,低头自顾,却颇为满意。
简面上的小像,身形高高壮壮,生着一对豹耳,一看就消息灵通。
脸上长着狐狸的眉眼,无时无刻不是笑弯弯的,颇有狡黠之意。
嘴里吐着一根蛇信子,有时如剑如刀,有时甘甜似醴。
且重点画了一颗心,就画在胸膛之上。它在那一处写着:暖的。
飞光看了四五遍,只觉特征鲜明,再挑不出一处瑕疵,一眼就能对上人,然后才写上那人的姓名:喻炎。
当它做完这一桩大事,猛一抬头,就看见喻炎面色古怪地凑到床边,也在看它那幅画。
半晌,喻仙长才含糊笑了笑:“你画得极像!我一眼就知道这是在画我了!但人眼和鸟眼看物……哎呀,飞光,我是说,天色还早,不如再多准备几样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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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光听他这样一提,竟羞得闭了片刻眼睛。
它嘴上还强作镇定,沉声问:“都准备得这般周全,怎么还要后手?”
心里却似惊似喜地想着,都这般周全了,还怕不够周全,那人竟这般不想同自己分开。
那微微颤栗之感,如行走月夜,雪染双肩两鬓,酒意热了肝胆,直叫飞光有些面红耳赤,几乎消受不住话中深意。
然而,它同喻炎并没有什么不同。
它也想形影不离,想长相厮守。
它也一样患得患失,时时畏惧不够周全。
喻仙长似乎又听见它心声了,笑得弯起眼睛,轻声催道:“那飞光多想想法子。”
飞光目光游移,轻咳了一声,装作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纵然另寻些木石,潦草镂上生平,来日当做相见的凭证,我这般谨慎的人又不会轻信……罢了,我且试试,再参悟一桩新的神通。”
喻炎听见飞光自夸谨慎,不禁想到它当年是如何轻而易举入了彀,眼珠子好一阵酸涩,隔了一会,才勉强弯起眉眼,装出莞尔的模样,笑盈盈道:“我听说老祖自创神通,都要去洞天福地,我家飞光端坐床褥之下,竟然也能悟道!到底是悟什么神通,难道是能叫人过目不忘的,好记住你我的事?”
飞光在褥下板起脸,沉声道:“我本来就过目不忘……”
它顿了顿,发现自己有卖弄之嫌,方夸过自己谨慎端方,又夸自己博闻强记,双颊一热,匆匆说起正事:“我一旦参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