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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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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忽然沉默了。
  岑非鱼伸出食指,戳了戳白马的眉心,问:“在想什么?”
  白马:“我没给他随份子。”
  岑非鱼:“他可对你痴心一片。”
  白马想也不想,道:“可我只喜欢你一个!我向来只是想利用他,后来觉得他挺好,也不过是于心有愧,想同他当个朋友。最后,发现他曾参与玉门一役,朋友也当不成了。”
  岑非鱼原是想借着吃醋,让白马哄哄自己,趁机占点便宜。可白马这样坦诚,纵他脸皮再厚,也装不出吃醋的模样,只能失笑道:“逗你玩的。”
  “情情爱爱,家长里短的,有什么意思?”青衫文士似乎是觉得受了冷落,不甘地用折扇敲了敲桌子,“董晗封侯,孟殊时封郡公,李峯晋正四品黄门侍郎,这些都说明了一件事。”
  白马觉得这人很有趣,决定捧他的场,问:“何事?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青衫文士满意地点点头,道:“说明楚王被防着呢!统领禁军,却管不了殿中,近不了天子的身前,这算哪门子统领?”他喝了杯酒,继续说道,“九月,天子下了三道圣旨:其一,请老司徒冯飒出任太保。其二,请赵王梁伦回朝任太宰。其三,以秦王为大将军。这三道圣旨,毒辣!狠绝!”
  赭衣刀客脑子拐不过弯来,问:“冯飒那老骨头,三朝元老,当得起太保。”
  岑非鱼小声告诉白马:“梁周至今仅历两世,这‘三朝’元老,是讽刺指老冯曾为魏臣,侍奉二主。”
  白马立即明白过来,道:“老冯将军对惠帝倒是忠心,有勇有谋,当太保很合适。但他曾带兵伐灭孙吴,江南的人,这般记仇?”
  岑非鱼嗤笑,道:“老冯为人,没什么可指摘的,他们只能抓着这点来说了。”
  果不其然,在场众人俱是南人,没人为冯飒抱不平。
  赭衣刀客继续说:“赵王是今上的叔父,论资排辈,也当得起太宰。秦王是今上的亲兄弟,当大将军名正言顺。赵王初上任,便请今上广施仁政。今上依其所请,除天下户调绵绢,赐孝悌、高年、鳏寡、力田者,每人三匹布帛。何来毒辣狠绝?书生,你可不要哗众取宠。”
  众人哄笑,附和着赭衣刀客。
  “哎呀哎呀!”青衫文士似乎是觉得,在座众人不配与他谈论,故而不再继续,只骂了句:“武夫,匹夫!真是鼠目寸光!”
  白马有些吃惊,小声问岑非鱼:“他这样嚣张,不怕被打么?”
  岑非鱼不甚在意,道:“自己讨打,怪谁来?”
  “放你娘的屁!”赭衣刀客气得面如猪肝,突然站站起,抽刀砍向那青衫文士。
  那青衫文士面白无须,看着十分文弱,坐在原地不动,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
  白马看得心惊,正欲起身出手相助,化解这一场血光之灾——受人欺凌、孤立无援的滋味,他最明白不过。
  但岑非鱼突然出手,按住白马的肩膀。
  白马极紧张,忙问:“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我学了武,就要救人!”
  岑非鱼却莫名淡定,道:“稍安勿躁,且看。”
  店家惊叫劝架,看客欢呼叫好,场面一片混乱,
  哐当——!
  莽汉一刀砍下,众人已准备好看文士血溅当场,可那赭衣刀客的厚背刀,却并没能把青衫文士砍成两半。
  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青衫文士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手中的折扇非木非玉,而是以玄铁打造的铁骨扇。玄铁幽黑至极,日光照其上,似乎能被漆黑的扇面吸收,故而铁扇顶端无比的锋刃,在平常时刻很难被人发现。
  青衫文士收拢折扇,单手一挡,便招架住了赭衣刀客的一记重击。
  赭衣刀客怒极,一把掀翻方桌,“什么玩意儿!”
  青衫文士单手一推,轻而易举地把快要翻到的方桌推回原位,拍案而起,一脚踩在赭衣刀客肩头,将此人踢倒在地。文士落地后,一个转身,用折扇在空中划了半圈。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却见躺在地上的赭衣刀客手脚溅血,显是被挑断了手脚筋脉!
  赭衣刀客躺在地上挣扎抽搐,凄厉大吼:“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衫文士未及回话,一队官兵已冲进酒楼。
  带队的捕头问:“何人报案?”
  文士行了个礼,用折扇指了指地上的赭衣刀客,道:“回大人的话,采花盗袁成天在此。”
  捕头找出通缉令一看,道:“果不其然,带走!”他用笔在通缉令上画了个符号,转身递给青衫文士,“赏金白银五十两,稍后来县衙找账房支取。”
  文士笑得双眼弯成月牙,把铜板拍在桌上,拿着东西去领赏了。
  直到此时,酒客们才敢说话,“铁扇书生方鸿宾,竟这般年轻!”
  岑非鱼给白马夹了一筷子青菜,道:“这几日委屈你了。”
  白马摇头,他从不会让碗里留下任何东西,夹起青菜就往嘴里送,道:“你认识他。”
  “就兴你有‘过去’,我就没有几个‘过去’?”岑非鱼故意这样说。
  白马摇头失笑,道:“他是十二连环坞的人吧?我看那几个官兵,似乎都不是善类,肯把赏钱送给方鸿宾,还是因为认识他,知道要给他几分面子。浔阳这一带,除了十二连环坞,再没什么江湖势力了。”
  岑非鱼笑而不答。
  白马知道自己猜对了。
  岑非鱼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望向窗外。
  白马吃饱了,同岑非鱼一样向外远眺。
  白露横江,一尾渔船泊在江心,在雾中忽隐忽现。
  岑非鱼问:“江湖可有趣?”
  白马点头笑道:“很有趣!”
  “玩儿起!”岑非鱼伸了个懒腰,一下站起,帮白马把风帽带上,围好围脖,捂得严严实实,在桌上拍下一锭银子,牵着白马往外走。
  跑堂的赵三追在后面,大喊:“客官!客官!你的银子——”
  “不用找了!”岑非鱼潇洒地一挥手,翻身上马。
  赵三气喘吁吁:“客、客官……银子……”
  岑非鱼莫名其妙:“都给你了,自个儿留着。”
  赵三终于喘匀了气,道:“银子不够!”
  岑非鱼老脸一红,又仍了几块碎银子给赵三,抓了把头发,喃喃道:“以前……都是够的。”
  “好了!都是我吃得多,成了吧?”白马甩开缰绳,径直朝最远处的渡口跑去。


第75章 求医
  风消雪止,雪中行人已白头。
  白马勒马驻步,解下风帽,抖掉冰雪,把帽子塞进乘云腰侧的皮兜里。没了帽子遮挡,他略一动作,脑后小辫儿便会摇来摆去,铜铃忽响忽喑。
  岑非鱼追了上来,同白马并排策马徐行。
  白马视线从岑非鱼身上扫过,伸手为他拂去头上积雪。
  两人行至渡口,见一排排渡船泊在岸边,甚是热闹。
  白马上前询问:“船家,去十二连环坞么?”
  船家对他爱答不理,瞟了他一眼,问:“去哪里?”
  白马大声道:“十二连环坞。”
  “不去。”不待白马再问,船家便已走开。
  长江冬季并不封冻,此时水运尚不见萧条景象。
  码头边,船夫们高声吆喝,纤夫们闹哄哄地搬运货物。白马牵着马上前,问了好几个船家,无人愿意渡他,甚至有人说,从未听闻过十二连环坞。他一眼扫过去,见众人俱是面色不善,知道再问下去亦无结果,便调头回去找岑非鱼。
  白马摸不着头脑,问:“他们在害怕,怎么回事?”
  岑非鱼仍骑在马上,拍拍乘云的屁股,道:“你先上马,跟我过来。”
  白马跟岑非鱼走到一处货物堆后面,低声问:“你在躲什么人?”
  岑非鱼神神秘秘地说:“待会儿我说走,你就抽它一鞭子,跟我往前跑。”
  可前面是茫茫江水,他们能跑到何处?
  白马正疑惑间,见一道青影向渡口奔去去,定睛一看,那人自己竟认识——不就是刚刚在酒楼中,用一柄玄铁扇擒住采花盗的铁扇书生方鸿宾?
  方鸿宾逃命似的,提着五十两白银,一面跑,一面朝渡口停泊着的一艘货船挥手,大喊:“快快快!快跑!二爷来了!”
  那货船中等个头,整整齐齐地码着货物,懒洋洋地泊着。船夫和杂役听见“二爷来了”,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牵缆的牵缆、撑篙的撑篙,即刻把船划了出去。
  方鸿宾使了轻功,跳到船上,跪地喘气:“可吓死我了……快、快走!”
  “走!”
  岑非鱼甩开马缰,在照夜屁股上抽了一鞭。
  照夜引颈长嘶,朝渡口狂奔而去。
  白马紧跟岑非鱼,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
  两人行至渡口尽头,相视一笑,同时用推夹紧马腹,吼道:“起——!”
  照夜、乘云自江边一跃而起,凌空踱步,如乘云而来,横越数丈寒江,稳稳当当地落在方鸿宾的船上。
  照夜打了个响鼻,蹄子一甩,踩中了铁扇书生的左脚。船只一阵猛晃,方鸿宾正痛得“金鸡独立”,冷不防打了个趔趄,脑袋磕在桅杆上,撞成了花脸狐狸。
  待得船只回复平静,木已成舟,方鸿宾不得不认命。他让人搬来三张椅子,坐着给自己上药,一面同岑非鱼客套,“二爷,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康健。”
  岑非鱼大咧咧地坐着,问:“你跑什么?”
  方鸿宾皮笑肉不笑,道:“我见了你,那是开心地跑了起来。”
  白马头一次坐这样大的船,轻手轻脚地在船上走了一圈,趴在船舷上往外张望
  江面白雾茫茫,几丈内的事物都看不清。
  白马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同船夫说:“老伯,你们可真厉害!在这种地方亦可行船。”
  船夫见白马面善,又是同岑非鱼一道来的,便告诉他:“要进连环坞,先过迷魂阵。这地方地形险要,更有周将军布下的阵法,咱跑船许多年,自是来去自如。若旁人入了这迷雾,便只能有来无回了。”
  白马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道:“原是这样!怪不得方才我在渡口,问那些船家去不去连环坞,他们都不理睬我。”
  船夫笑道:“小公子穿得像官家人,他们自是不愿理睬。”
  白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雪貂裘,以及衣服上亮晃晃的珍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拨动了铜铃,笑道:“我叫白马,可不是什么小公子。我家里很好,叔叔们都护着我,怕我受冻才非让我穿这么多。老伯,你们不喜欢朝廷?”
  “叫我袁伯就好。”袁伯长叹一口气,捋了捋胡须,“我们是平头百姓,喜不喜欢朝廷,没什么所谓。十二连环坞的事情,真要说起来,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清。你们文雅人常说‘怀璧其罪’,连环坞大抵就是如此。”
  文雅人?世上毕竟还是以貌取者更多,白马不与袁伯解释,安静地等他的下文。
  袁伯被勾起回忆,想了好一阵才说:“从前战乱,屯田废了,世家、贵族、官僚,一窝蜂地把已经开好的田地占了。老百姓只能卖身给地主,或者去他们那当佃户,一年忙到头,交了税以后,却连自己都养不活。有一年闹饥荒,甚至有人易子而食。先帝只能改制,让州郡里的兵全都解甲归田,更下了占田令,许农人占垦荒地。”
  袁伯说得极慢,往往是说了一句,忽然忘了下一句,显是回忆起那段岁月,极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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