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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得起一句铁骨铮铮,不愧应人一声大将军。
看那小人身量还未长足,胳膊跟麦秸似的,魏无忌叹了口气,大手伸过来,又摸了摸他的头,望着灵堂外那片黯淡的天空,柔下声:“你还小,莫要学了那些。慕家人丁不兴旺,想好好看着你护你长大,可我又常年驻守在外,中兴王府的小王爷太过金贵,带不得在身边,天长路远,照应不到你,京师之地,繁华异常也充斥着波云诡谲,你要好自为之。”
“嗯。”
听闻魏将军出了中兴王府便牵着马向皇城去了;听说魏将军在皇城下跪了半宿直到皇帝早朝;听说皇上有感将军与王爷的深厚情谊,不予深究;听说魏将军一路陪着小王爷护着棺木直到陵寝……
慕家虽说家大业大,世代忠良为大夏披肝沥胆,末了末了却是人丁稀薄,送葬的长长队伍中,除去慕博衍,竟无旁枝剩下,有几个远亲也是慕家女儿远嫁留下的后代,说起来与慕家已相距甚远。慕博衍看着在他身边这个肩宽倍阔的人,虚情假意中带来的那份难得真情,心中是感动的。
第5章 远离
葬礼之后,虽说还要忙到尾七,但相关他的忙碌少了很多。皇帝说是免了魏将军的责,但未奉召的他也不能久待京师,陪慕凌恒酒喝过了,最后一程也送了,跨上他的枣红马,一人一马怎么来的,也就怎么回去了。日落西沉,那一人一马的身影,纵使关山度若飞,也是止不住那份凄凉之意。
熬个几个通宵,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稍微可以松了松,本来就有些弱的身子凉风一吹便有些病态,一下便倒了下去。许奉先赶紧让府上大夫给看看。先是世子眼瞎,然后又是王爷病倒,府中多了大夫,府上人口本就不少,这么一来不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方便了不少。
慕博衍躺着睡了,等醒来就见景云坐在自己的房中看着他。见他醒了,上前靠近,手抚上他前额,说道:“还好,倒是没烧,大夫说你最近忧思过甚,过于劳累,又受了点凉,快把药喝了。”
景云的亲昵他有心躲闪,身子往后侧了侧,看到太子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顺带又拨开那有些散乱的头发,眉头就蹙在了一起,眼睛瞟向一旁,刚好看向桌案上放了一碗黑乎的药,还冒着热气。景云倒不疑有它,以为只是不想喝那苦药,又记起他泡了半年的药罐,也难免。“是嫌药苦?”景云与慕博衍自小在宫中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亲厚的,既然他打定注意做京城纨绔,还是莫要与这个东宫太子要过于亲近才好,自己刚才的躲闪多少又有些不妥,就算生疏也要慢慢来,于是也就顺着他的话点头。
此时景云站在床侧,他还躺着,君臣有别的道理还是懂的,撑着身子就要起来,抿了抿双唇,开口唤一声:“太子殿下……”
景云忙帮着他坐起身子,又拿个软枕,将他轻轻靠在宽阔的床头,讪讪一笑:“多日不见,倒是学会了多礼。”却还是好声好气的端过药碗,舌尖碰了一下,又转过头吩咐左右,“还不快去拿些蜜饯来。”药递到他嘴边,“还好,不算太苦,就几口。”看着那好看的眉皱着,喝完那碗他说的“不太苦的”的汤药,景云又喂了颗蜜饯到他嘴边,嚼了两口,才算让双眉微微舒展开。人窝在被子里,眼神有些恍惚,许是真的累了,景云看他这个样子,轻轻的拍着他的手背说:“浮生瞬息,王爷又何尝不是轻举远游去了。博衍,你要好生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慕博衍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父亲一向念及母亲,舍不得让她等太久。这会儿二人再见,可能刚好就是父王所想。”是啊,既然少年夫妻无缘修成老来的伴,纵使生死茫茫,那容面未改,定然是能一眼就认出。三生石前,忘川之畔,又可携手再续前缘,离了这富丽堂皇却空旷寂寞的王府也是好的,“我知道,父王一直都想着母亲,如今,也挺好。”
景云不知道博衍说挺好的时候心下是有多沉重。他只记得那个跟他一起在深宫长了八年的那个人,每次看到皇兄皇姐受到自己母妃的宠爱关心,那个人都会看一眼,然后轻哼一声,别扭的转过头,又偷偷悄悄的再看两眼;每次听到中兴王胜利或者回朝的消息,弯弯的眼眸中满是欢愉,虽然常常都会很快消散。他有一个当皇帝的父皇,同住宫中却仿佛隔了天涯般遥远,只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金銮殿上,坐在金漆玉砌的高椅之上,高高在上。而他亦有一个称为王爷的爹,海角天涯真真的隔着千里。两个孩子一个爱闹一个内敛,身份不尽相同,性格也泾渭分明,却都缺失了母亲的温暖,也体会不到多少父亲的关怀,两个小小的人,在华丽异常的皇城中同病相连。景云握住慕博衍的手,曾经高贵又冰冷的宫殿中,有多少次两只手就是这样的互相取暖,对着他说:“我还在,你也还在。博衍,再好的安慰话都是轻飘飘的,像你说的,王爷这一走,也算他的得,得以与王妃再聚。再过阵子,等丧事料理完了,我就接你回宫,再一起读书,也就跟先前那般,没有什么不一样。”
慕博衍瞎眼的时候,日上三竿而起,起来吃几口东西,外面园子里坐坐,除去看病吃药睡觉的时间,空了就让识字的仆从给他念念诗读读文讲讲光怪陆离的演义小说,兴致来了再听个小曲。诗词歌赋,山水地理志,民间传说市井画本都有涉猎,听累了就又在塌上或床上歪个脖子睡去了,简简单单却也是欢愉异常,虽说那时候是为了平稳情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更多的是想让自己处于无忧无虑随遇而安的状态,毕竟是个瞎眼少年,混吃混喝混日子罢了。好不容易眼睛好了,活动也多了,每日去便宜老爹那请安,陪他说说话,剩下时间,自己看看书,闲暇练练字,作首前言不搭后语,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的歪诗。这一年多,不是他有毛病就是他爹一病不起最后药石无效,回天乏术,太子侍读这份工作自然也是没有再继续下去。
是了,当初慕博衍被景既明抱养入宫,除去中兴王世子的身份,他还是太子的伴读。抽出手,转而握住那只比他要指节分明的手,记起那夜魏将军的话,好久都未言语,才淡淡的说:“太子侍读向来都是世家子弟,如今父王去了,博衍便是中兴王,再以伴读入宫多少有些于礼不合,臣想,若是要读书……王府也该自聘西席……”说着,松了手,看了景云一眼,又马上垂下头,不再言语。
自古以来,子承父业,父亲去世了,爵位功名就由嫡子继承,慕博衍无兄无弟,这中兴王自然就是他,承了位,不管是十岁五岁还是刚呱呱坠地,便再也不是眼中的孩子,而是这王府的主子,大夏的王爷。景云想说,你不一样,你自小便长在宫里,只要你不说,父皇不提,也算顺理成章,这侍读还是可以做下去的,不会有人觉之不妥。可是如今却听他说将出来,这是你自己的意思,你不想当这侍读?
这个借口既已说出,景云心下不免失望:“博衍……”
“魏将军送完父王便回了西南驻地,”慕博衍接着低声说,“将军说京师繁花锦簇却也是不可捉摸,父王说博衍不学无术,当个纨绔就好。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但为势所迫,免不得对一些事一些人只能听之任之。我想,我入宫,若是不小心惹了什么岔子,牵连到你……”一根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指背上反复摩搓,弯一弯眼角笑着看向他,“你虽挂着太子的称号,却无权无势,我就想啊,我也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成大事,但若是我不进宫,你一个人可以更加小心谨慎,不用为我分心,而我这王府也能是你在宫外一个可以安心的归处,让你能放下心,放下俗事烦恼,跟我能说随意几句闲话家常……”
安心的归处。景云心想若是我再大上些,若是我再努力一些,就可以为你建个安心之处,不让你年纪小小却操着如此心思。可又听着他不再似先前那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多礼的生份,只是你我相称,轻轻淡淡的说着话,让你有个安心的归处。多好啊。紧绷的侧脸也就松了,末了说:“嗯,这样也好。”
天早就黑透了,屋内的灯点亮了,慕博衍下床坐在房中,怔怔的看着门口,景云走了有段时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好像什么都看得清楚分明,又好像什么都是虚的。许奉先领着京生进来,屋子里那几个小婢女悄悄的退了出去。
“主子。”听许奉先叫他,方才回过神来。看他身后跟着的京生,四五岁就被买进王府,也算是府里一直陪着慕博衍的人,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有大人的样子,厚实的嘴唇,一张脸周周正正还着些孩子的肉乎,一副憨憨厚厚的模样,自己若在府中居住便是他贴身跟着伺候着,倒也是亲近。这两年更多的时间都是随着许奉先帮着管理这偌大的中兴王府。
“许叔。”慕博衍收拾回心神。
“主子。承蒙主子抬爱唤奴才一声许叔。”许奉先的声音听出了些沧桑,“老王爷的后事也已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有陛下派人看着办着,老奴也就放心了。”细细看,许奉先鬓角都有些染白了,额边眼角也有了细纹,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外表年轻很多,实际也是一个快五十的老人了。突然他朝慕博衍跪下,京生也跟着跪下。慕博衍想要扶他起来,麦秸一样的胳膊却是使不上劲,老人又坚持跪着,只好做罢,听他继续说,“京生这些年跟着奴才学了不少,也差不多可以接下这王府管家之职了。府中该遣该打发的,奴才都已经打点好了,新买来的人就交给京生管教了。奴才老了,也是时候该回乡。”
慕博衍不怀疑京生的能力,更不担心许奉先的教导与培养,京生虽然年岁尚小,管家的职位相信他是可以胜任的,打理得起这座看着大却空旷的王府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那点事。“您可以继续待在王府的。”慕博衍好像又有些走神,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
许奉先的头已经磕到了地上,又说了一遍那句:“老王爷走了,老奴也老了,该是时候了。”慕凌恒死了,府里那些不该留着的人也遣了,他这个老人也是时候告退了。烛火的亮度比不得现代的灯光,昏昏暗暗间,慕博衍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个人,原来不止鬓角染了白霜,束起的青丝之间也杂着不少华发。他想明明是当王爷,家财万贯,尊贵无比的王爷,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接下去的日子会比曾经他最无助的时刻更要艰难呢?目光又落到稍过一点的那个少年身上,这段时日许是过于劳累,身上的衣服好像也宽大了不少,好像又想开了一些,“京生,扶许叔起来吧,许叔年纪大了,也是时候回乡养老,享天伦之乐了。”
京生终于扶起了许奉先起来,许奉先看着这个小小少年,嘴唇抽动,想要说话,哆哆嗦嗦却又无从开口,最后才说一句:“谢王爷。”虽说慕博衍承王位已是事实,但真正唤他一声王爷的许奉先还是第一个。慕博衍没有回话,朝他摆了摆手。京生搀着许奉先走到外间,许奉先转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半闭眼微垂着头坐在凳子上的漂亮少年,若你能一世安好,多好。低声说:“去王爷边上照顾着。”憨厚的少年也回过头看一眼那个烛火中的少年,又看一眼这位亦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