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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莫怀远进过一次宫,也不知君臣二人说了些什么,皇帝一声长叹,就让中兴王府自己护着慕家的那股血脉吧。
灵堂前,披麻戴孝,慕博衍恪守着身为人子的最后孝行。连着几日没有认真吃东西,更未曾好好歇息,大人都受不了,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身为庄舟,没有这样的机会,慕博衍的职责就由着他来负,就当是谢他给了慕博衍这一身性命,也谢他最后为慕博衍指的那一条纨绔之路。庙堂之高却不胜寒,中兴王的称号足矣。
眼前一黑,慕博衍昏厥过去。
悠悠的好像又抽离了身体,梦里的慕凌恒意气风发,抱着个小小的孩子,边上站着一个青纱长裙的女子,青丝飞扬,却看不清脸,那个小孩,是慕博衍,那名女子,应该就是短命的中兴王妃。如今这一家又可以团圆了,真好。
掐了好一会的人中,灌了一大碗的苦汤,慕博衍在许奉先的怀里醒转过来,眼神有些空,看一眼白布黑纱的堂前,说:“许叔,我梦见爹和娘了,他们很好。”
许奉先看着怀中的孩子,乌仁黑瞳,心下一紧:“主子好生休息,这偌大的王府还指望着主子,灵堂之上的事,奉先会看着,王爷的后事,定会妥当。”
慕博衍已坐起身子,点了点头:“有劳许叔,我歇一会,再过来送父王,让他走得心安。”
最后守灵那夜,景云来了,也算是替着他父皇来送这戎马半生,护卫下大半江山的王爷卫国的大将军最后一程。看着一身稿素的慕博衍立在棺椁边上,倦容满面偏偏那双眼目却是晶亮:“博衍,节哀。”思绪良多,最后出口的只有这几个字。
太子刚至大门便有人来报,此时见他来到堂前,慕博衍跪下躬身长揖:“臣代父王谢过太子。”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景云觉得慕博衍生疏了,想要说话,前来吊唁的人又络绎不绝,他到来很多人都行礼或跪或伏身。灵前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示意众人起身,走上前扶起那个小人。四目相对,却是沉默了空气,接过点着的那柱青香,插在灵前,“王爷一路走好!”
又到孝子身边,轻说:“博衍,莫要过于哀伤。”却见他清淡言语:“嗯。”
二人的声音都压得极低,旁人听不见,吊唁的宾客上完香都出了厅堂,太子不好久待也离开了。
前半夜,王府人头攒动,后半夜冷冷清清却是只剩府中人还在守着,怕他冷,下人拿狐裘大氅给他披着。突然,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阵马声嘶吼。很快府前来了一位盔头甲胄身佩长刀的将军,下了战马,将缰绳交与门前的护卫,阔步入堂,看着堂前朱红的棺椁,院中满是香气烛味夹裹着上好木材的清香。似在自言自语:“倒是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也不算屈就了慕老弟。”走到堂前,手上多了小把仆从替来的清香,皱了皱眉,走到棺椁边上,折了香柱,一个抚着打磨的精滑细腻的棺木纹理,一手摸着慕博衍的毛绒的脑袋,“拿坛好酒来。”
没人制止,却也没有人有行动,还是许奉先亲自去酒窑挑了一坛陈年佳酿,送到那人面前,“魏将军请。”
来人接过酒坛,空手去除坛上封泥,揭开封,酒香四溢。“凌恒,酒可是好酒,这次就让你先喝。”话说完手一倾,清亮的液体落入空中,溅入地下,淌在慕凌恒的棺前。又将酒坛送到自己嘴边,头一仰,哗哗的酒水遍倒入口,咽下喉,入了肚。就算洒出了一半,顺着下巴流到衣服,溅到时慕博衍脸上。但一整套动作下来,无滞无带,如行云流水,看得人是豪气万千。抹一下唇,将那坛往慕博衍身前一推,说:“小子,来,你也来陪你老子喝。”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粗上几分的大坛子,慕博衍倒是没犹豫,小胳膊小手马上接过坛子,学着他那样子,仰脖子就往嘴里灌。辛辣的酒气让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脸腾的就红了,喉咙尤其难受,忍不住咳了起来。那人拿回坛子,看着他微红的面庞,“好小子!”酒洒了一小半,喝了一大半,坛子差不多空了,他甩手一掷,原本就是泥土烧制的东西也就回归本源。“都下去。”声音洪亮,然后又压下了几分,站在棺木的正头,“让我们爷仨好好说会话。”
慕博衍摆摆手:“都下去吧。我陪着将军和父王说说话。”
原本木头似站着的人们很快就动了起来,不见了踪影,整个厅堂灯火通明,只剩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立在庄严肃穆的白帐黑纱之间,陪着那具深沉的棺木。少了那么多人的灵堂阴郁气息瞬间就重了,夜风袭来,伴着门口白灯笼一晃一抖,鬼气森森。火盆里烧着的纸钱灰末卷起一个小旋风,慕博衍又往里扔了些纸钱。此时魏无忌解下配刀,席地而坐,与跪在蒲团上的慕博衍相对。
看着对面烧着纸钱的白衣小子,一不小心迷了眼,有些肉乎乎的小手正在揉搓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跨过手,将他拎起来,“坐着吧,别跪了,你爹不会在意的。你这小身板,可要好好的。”
这些天,来的人很多,却甚少有军中的将士,像魏无忌这般的更是没有。一来京中封侯拜将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或是承了祖荫的少年,空有名头。二是中兴王一向是大夏的威慑外族的那块大招牌,虽然离了疆场数年,这病也拖了有大半年,但为了安稳境内,震慑外族,军中有声望的大多在边境驻守。三者离了疆场的慕凌恒早早就将手上的权归回了大夏的皇帝,他在外征战的大部分战功也由着皇帝做主分封给了随着的将士,现下军中声名正旺的几位大将与其说是中兴王带出来的,不如说是大夏皇帝封赏提携上来的。是啊,这天下是景家的天下,这守卫天下的将士自然也是皇帝的将士。中兴王再高贵,在大夏终究也只是个异姓王爷罢了。慕博衍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那具躺着他那个便宜老爹的大棺材,终于把屁股放在蒲团上,伸长腿坐着了,手里有一把没一把的往火盆里丢纸钱,倒是没让火熄了,回道:“我挺好的,比我爹好。”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天问鬼神。一老一小坐在堂前,有一搭没一句的说着话。
自己瞎眼的那半年多,慕凌恒病着的那大半年,有着庄舟灵魂的慕博衍对这个大夏的朝堂内外了解足够了,当了一年多的慕博衍,作为庄舟的年岁长久就好像前世那般遥远了,如今他很少会想起作为庄舟的日子,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好好活在当下,他不是庄舟,那就作为慕博衍过好这一生。魏无忌也是常年驻守在外的将军,京中倒有是宅邸,却只是空宅,有的只是扫尘的家丁下人,并没有主子。倒也不是没有住过,前些年回来的时候都是会住进那宅邸的,魏夫人早些年去了,留下的一儿一女都随行在侧,宅子自然就废在那了。听说小时候,魏将军还教过他功夫,算是他师父,作为慕家的未来主子,文不成武不就,唯一的三脚猫功夫还是个没心没肺的粗神经吊儿郎当教的,看来从一开始,慕凌恒铺给他这个儿子的路就是蒙祖荫只能坐吃山空的纨绔路,庆幸中兴王这树够大,他应该吃不空。
“小子,你有十岁了吗?”身为将军也是个糙汉子,自家女儿儿子的生辰都不怎么记得牢,这个小徒弟的年岁没记清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十一。”慕博衍回道。
“十一……”魏无忌念叨了几下,“深宫之中长了十年,喝酒倒还是有几分慕家儿郎的气势。”转而脸色一转,“生于富贵之乡,深宫妇孺教养,你也要记得你是朗朗男儿,坚定的立身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切不可沾染那些乱七八糟。”
慕博衍听之一愣,这话从何而起。又听他说,“中兴王府就要靠你了。”顿了一顿,似是思虑过后还是不够放心,“你是太子侍读,自然与太子较为亲厚,太子勤敏好学,是不错,只是……”
魏无忌戎马出身,虽常年在外,但好歹也入仕封将了好几十年,不擅长官场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但肯定是看的清楚,皇帝春秋正盛却多疑多虑,太子尽管坐着东宫之位十好几年,其他皇子们的虎狼之心又怎会没有,江山的归属谁不想争上一争,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又哪有定论,将军是不想他搅入皇家兄弟相争的那摊烂泥中去。灵堂上的白烛燃得正烈,在不大的夜风鼓吹下呼呼作响,火盆里纸钱还在烧着,少年原本白皙的脸色在火气的熏陶下添了几分坚定,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亮似夜空星辰,目光深沉,正正的对上魏无忌的目光,好像在说,他什么都知道。慕博衍轻轻一笑,拿木棍踢了踢盆中炭灰,又往里添了几个元宝纸钱,火又腾了起来:“我不过是个蒙着祖荫的二世祖,祖上荣光才得以生在帝都,得幸让皇上养在皇城,偶尔给皇帝陛下逗逗闷,一个黄口小儿,京中的诸位大人们,又会有哪个真拿我当回事。”脸上的笑慢慢退了,眉头还轻蹙,“我是不妨事的,倒是将军那……博衍谢将军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只是将军就这么未受旨意擅自入京,麻烦会很大。”
魏无忌却笑了:“千百里风月山川,我过来了,一道道或开或闭的城门,我过来了,夜半紧闭的京城又如何,如今我不是到中兴王府了吗?咱们的皇帝,若是要拦,又岂会让我见到凌恒这最后一眼。我魏无忌坦坦荡荡铁骨钢身长立于世,外攘夷内安民,虽不曾为大夏开疆扩土,守关镇贼也未曾让外族进我版图一步。如今一骑一人千里奔赴送故人最后一程,又何惧小人的闲言碎语。”
“将军说的是。将军坦荡无畏,顶天立地,刚直不阿,”这位魏将军的为人他知晓,刚正不阿,义薄云天,治军严明却不免有些食古不化,慕博衍想要提醒他一句,“博衍想要说,过刚易折。”小孩子的声音还带着特有的奶生奶气,说的话却是大人气十足。
过刚易折?魏无忌看向他的眼光变得不一样,原先只是看着个后辈小儿,这会才觉出不同,看他那低眉垂眼的模样,悠思沉沉,又哪来半分少年稚子的影子。慕家小子当了半年的瞎子,眼睛还没好透又遇上亲爹病如山倒就那么的说走就走了,再往前牙还没长齐就失了亲娘,被远征戍边的慕凌恒抛下,让皇帝抱进了宫,这中兴王府住的时间还不如大内禁宫长远的多。
“小子,深宫内苑里你看到的那些鬼蜮伎俩小人手段并非多少高深,若有心人人都成。你记着,男儿生来坦荡,不可让高官厚禄,富贵荣华迷了眼失了心,那些么个龌龊腌臜乌糟之事不能为,不屑做。铮铮铁骨不可弃,就算折,也要宁折不弯。”魏无忌日光如炬,他的话不多,一个字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慕博衍只是垂首坐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瞳孔,整个灵堂沉默良久,才听他应了一声:“是。”魏无忌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的国之栋梁,却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禁得起战场的横冲直撞血雨腥风,却不知道禁得住几回朝堂宦海的口蜜腹剑暗箭难防。心下叹息,又有些自嘲,自己还是太过唐突,魏无忌是黄泉也是一路走,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不听劝,不纳言,到了黄河也是心不死,明明是那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却……当得起一句铁骨铮铮,不愧应人一声大将军。
看那小人身量还未长足,胳膊跟麦秸似的,魏无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