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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映出他的影子。
所有人只看见了站在最前列的状元,余潮生将那个人的名字深深地烙在了自己的心底。
王溱,王子丰。
如今他已到不惑之年,可当年的每一幕都印刻在眼前。如何能遗忘!
余潮生笑道:“说来下官与大人也算是同窗学子,只可惜游街后不久,只过了一年,下官便离开盛京,多年未归。”
王溱:“我记着,余大人是去江南做了指挥使。”
“大人竟然还记着?是,是先去钱塘做了半年的指挥使,后来我被调去邢州。”
“余大人有多久没去过江南了?”
“似有三岁之久。”
“明岁倒是该再去一趟了。”
余潮生怔住,抬头看向王溱。
王溱神色平和,他微笑着望着余潮生,目光深邃,他淡定地说道:“江南银引司那边,怕是还等着余大人去呢。”
余潮生张了张嘴,许久后,他道:“下官自然知晓,只是刑部差事繁忙,明岁开春怕是有些急了。”
“急吗?”王溱看向坐在下首的刑部左右侍郎,他关切得问道:“刑部近日来可忙?”
左侍郎是余潮生的心腹,他立刻接话道:“回大人的话,一整年的案件都交上了刑部,如今我们是忙得不可开交。”
王溱:“因为敢在年末前收纳入库,所以才这般着急忙碌?”
这时,余潮生和左侍郎已经发现自己中了王子丰的陷阱,可两人都无法辩驳,只能睁大眼睛,老老实实地说:“……是。”
王溱笑道:“余大人许久不去江南,定然会很想念。钱塘我也曾去过几次,如今不若去金陵看看吧。金陵与钱塘,各有一番不同的风景。”
王溱带着林栩,起身便要离开。
余潮生原本就没打算去管江南银引司的事,至少他要拖延时间,让王溱办事不顺利。这是他与老师徐毖早就说好的。既然无力改变大宋银契庄必然成立的事实,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徐毖对他说:“迟则生变,总有人不愿大宋银契庄出现。”
想到这,余潮生站起身,急促道:“大人……”
“余大人。”王溱倏地停步,他转过身,目光微冷,“可还有事?”
余潮生嘴唇翕动,最终竟然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王溱笑道:“宪之,你与我乃是同榜进士,这些年来还未曾与你好好说过话。待明年春天你从江南回来后,再一同共宴如何?”
“是。”
王溱带着人,几乎单枪匹马地离开了刑部。
很快,便到了腊月。
腊月初九,眼见官员休沐的日子越来越近。唐慎忙着要在过年前办好承庆宫的差事,同时又要忙着清扫屋顶积雪。然而王溱比他还忙,常常三更半夜回府,甚至干脆就歇在衙门了。
到腊月十六,阔别四天,唐慎终于再见到了自家师兄。
唐慎心中一动,他还未开口,王溱便把他一把拥入怀中。
“不要说话,天色晚了,一同歇息吧。”
“……好。”
一沾上床,王溱便沉沉睡着了。唐慎望着他清俊秀雅的眉眼,感到了一丝心疼。五年前,他将那封折子上的内容告诉王子丰时,他可从未想过,会有如今的情景。
他的师兄为银引司费尽了心神,这是他为皇帝做的最大的事,也是他为大宋做的最伟大的事。他为的是千秋万代,百姓长福。
唐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下了早朝,王溱又要忙碌,唐慎也去了工部。他刚到工部没多久,便有官差来报,说是有旧识来拜见。
唐慎挑起一眉:“旧识?从何处来的。”
官差道:“回禀右侍郎大人,那人是从秦州来的,似乎是个骁骑尉。”
唐慎心中惊讶:秦州骁骑尉?他还认识这样的人?
骁骑尉是六品官职,为地方武官。
唐慎:“将人带上来吧。”
“是。”
不过多时,官差便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人一直低眉顺目,目光看地,让唐慎看不清他的模样。唐慎看着他的身影觉得有几分熟悉,他道:“你是何人,抬起头吧。”
这骁骑尉这才敢抬起头来。
两人双目相对,唐慎错愕道:“徐慧?”
徐慧露出苦笑,道:“下官秦州骁骑尉徐慧,拜见唐大人。”
第148章
唐慎立刻走上前; 将人扶了起来。
唐慎对官差道:“你先下去吧。”
官差应了声是; 转身离开。能在六部当差的差役; 无一不是精炼老道的老油条,出门后这差役将门带上。屋内只留下唐慎和徐慧两人。
唐慎道:“徐表哥,坐吧。”
徐慧稍稍犹豫了一瞬; 接着坐了下来。
望着风尘仆仆的徐慧,唐慎心中感慨万千。
九年前,唐慎刚来到这个世界; 那时的他还在小山村里卖果子汁谋生。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到盛京; 成为一个三品高官。他的梦想从来都是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只求吃穿不愁; 恩宠不惧,不求成为人上人。
然而那一日赵家村村口的茶铺中; 梁诵出现了。梁诵年岁大了,无论去哪儿身边都得有人照顾着。当时跟在他身旁的人就是他的表侄徐慧。
唐慎:“还记得以前徐表哥喜欢穿着青布长衣。”
徐慧连忙道:“如今您已然是工部右侍郎大人; 叫下官一声徐慧就好。”
唐慎喉间滞涩一瞬,接着他笑道:“何必如此拘谨?”
徐慧小心翼翼地瞧了唐慎许久,见他是真心说这话的; 这才放下心来。他终于放心地笑道:“许久不见; 景则,未曾想你才二十二岁,便官居三品。若是先生泉下有知,见你如今成就,也定会感到欣慰。”
“我记得当年徐表哥是得了一个县令的差事; 怎的现在反而成了骁骑尉?”
徐慧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啊。你也知道我乡试只中了个末名,会试不中,按常理说是不可当七品县令的。多亏先生临终前为我运作,我才得了这么个官职。但我哪里能和你相比,我去岭南做县令后,没过几日就被那县衙里勾心斗角的差事忙得是晕头转向。于是九年过去,我才堪堪升了个骁骑尉。仅这个官职,还是因为我与全州团练使冯大人交好,他离开全州到秦州赴任升迁做府尹,顺便将我带走了,于是我这才升的官。”
唐慎沉吟片刻,他安慰道:“事在人为。”
徐慧果然是个只懂读书、还读得十分平庸的酸腐书生,他跟着天下四儒之一的梁诵身后读书多年,却依旧勉强才中了个举人。听了唐慎这话,他压根没多想,而是点点头,道:“冯大人也是看我人很老实,才与我交友。此事还得多谢了他。”
唐慎笑了笑,不再说话。
别说徐慧如今是个六品的官,哪怕他是个五品官,想要升四品,唐慎想要给他运作,也不是没有余地。
事在人为,说的不是那位冯大人帮徐慧,而是他唐慎接下来打算拉徐慧一把。
不过看样子,徐慧来找他并非为了升官。
唐慎旁敲侧击地问道:“快要过年,京官们都已然要休假了,徐表哥怎么忽然来了盛京。你如今已然三十有四,早已成家,过年了不与妻儿团聚么?”
徐慧:“我来盛京确实是有事。秦州府尹为四品官,明年开春是要参加大朝会的,进宫面圣的。冯大人身为府尹,早早来到盛京,决定在盛京过年。他给了我这个机会,由我领军进京保护他的安危。”
唐慎对秦州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五年前,度支司血案后,当时的勤政殿参知政事、前左相纪翁集的得意门生赵靖,就是被赵辅贬去秦州,当了个府尹。今年初纪相因为正月宫变,被皇帝废了官职,回乡安度晚年。同时皇帝又想起了远在秦州的纪相的学生赵靖,便把他调回盛京。
没想到赵靖离开秦州后,是那个全州团练使冯大人接替了他的官职,徐慧也因此得福。
唐慎:“可找到住的地方了?”
“我与冯大人一同住在租好的宅院里,景则,你不用操心了。”徐慧犹豫片刻,他神色踌躇,但最终还是说道:“今日我来拜访你,其实是有事想与你说。”
“何事?”
“你如今,可还记得先生?”
唐慎神色一顿,他沉默片刻,反问道:“为何忽然提起先生?”
徐慧目光深长地望着他,道:“因为我觉得,你并非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若你真的忘了先生,今日你就不会见我。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我迂腐老旧,恐怕此生只能在秦州蹉跎时光了。但你不同,我一直记得先生曾经说过,你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是,没有一点上进之心!但你如今全然不像没有上进之心的样子。”
唐慎哈哈一笑,他抬手拿起茶壶,给徐慧倒了一杯茶。
“喝茶。”
徐慧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虽然比唐慎痴长十二岁,但为人做官,哪里是唐慎的对手。他听不出唐慎的话外音,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来见唐慎,可唐慎这样,他却怎么都拿捏不准。
然而,徐慧自小跟着梁诵,他对梁诵的感情只会比唐慎更甚。他咬牙道:“今日我来,是想与你说说,当年先生具体做了哪些事。那时候先生没让你知道,你只知道一星半点。”
唐慎心道:当初的我只能猜到一星半点,如今的我知道的恐怕比你还多。
但他却说道:“但闻其详。”
徐慧缓缓道来。
如唐慎猜的一样,梁诵当年不愿连累老友,所以他从未求助过陈凌海、傅渭这些人,他到金陵府,以一己之力想要调查清楚为何皇帝突然对在天牢中关了二十五年的钟泰生关注起来,他想要救钟泰生。
梁诵找了许多门路,最终他得出了真相。
这个真相和王溱去年告诉唐慎的所差无几,仅仅是因为一颗流星,因为牛鼻子道士的一句蛊惑之言,皇帝便决定要了钟巍的命。
徐慧说得十分坚定,可唐慎听着听着,目光却渐渐恍惚起来。
真的仅仅是因为一颗流星,一句谗言吗?
或许在赵辅的心中,钟泰生早晚是得死的。只是迟了二十五年才死,如此才能体现出他的宽宏大量,他的仁厚君心。迟了这二十五年,对他而言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但这些唐慎并没有和徐慧说。
徐慧说完后,又说起另一件事,才真正引起唐慎的注意。
“……三十三年前,先生是松清学社的主导人之一,与钟泰生为莫逆之交。这些年来他曾多次不解当年宫变到底为何发生。他决然不信钟大儒会逼宫,但他也不解,那夜钟大儒为何带着兵马,随先太子一同去了皇宫。钟大儒不该如此鲁莽,可他偏偏做了。先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其中定有猫腻,定然有身边之人,有一位足以取得钟先生信任的人,做了杀人诛心的事。”
唐慎精神一凛,他急急问道:“先生还说过什么?”
徐慧摇头道:“只是偶尔提起这件事罢了,先生一边不愿谈及当年的事。”
唐慎又不动声色地问了几句,徐慧都是一问三不知。心中叹了声气,唐慎起身送徐慧离开。
徐慧离开时,盛京又下了一场茫茫的大雪。
煞白的雪花自空中纷纷落下,徐慧没有撑伞,他说自己居住的地方离工部衙门很近,便没让唐慎派人去送。
他对唐慎深深作了一揖:“此行一别,不知再见又是何夕。”
唐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