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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这二人渐渐长大,司徒宣对苏风溪便生了隐秘的心思,但任他百般试探,苏风溪皆作不知。哪里能不知晓呢?不过是一种委婉的拒绝罢了。
有一日,司徒宣正在房中弹琴,一只白胖的鸽子落在了他的窗前,他伸手抓了鸽子,抽出了爪间的信件,正是苏风溪的字迹,寥寥数十字,只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司徒宣将这封信用烛火点燃,烧了个干净,当日便收拾细软轻车简行向苏家山庄而去。
待到了苏家山庄时,却也不巧,苏风溪出门去看花灯。司徒宣攥了攥手心,到底没去做那追过去的事,他耐着性子用了晚膳,便觉得困极了,索性去了客房睡了一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门扉上沾染了鲜红的血液,满耳都是刀剑相撞、肉体被刺、哀号呻吟的声音。司徒宣拔出了剑,谨慎地推开了房门,他看见有二人正在互相砍杀,神色间却像是入了魔中了蛊,并不似常人。
那二人杀得专注,司徒宣偷偷溜了出去,却发觉外面已是人间地狱——无数人在对砍,毫无章法,都像是患了病,间或有魔教教众在屠杀他人。司徒宣屡次遇险,勉强避让开致命杀机。他身上俱是冷汗,粗粗地喘着气,在刀剑间穿梭躲避,拼命想向外逃。
远远地,他看见主房的房顶上站着几人,一人的身形,一看便知是苏风溪的爹,另一边却是个陌生人,白衣飘飘,凛然杀意隔着数百丈亦让人彻骨战栗。
二人正在比剑,刀剑飞快地交缠,司徒宣尚未反应过来,便见苏伯父被一把刀从胸口贯穿,那白衣人抽出了刀,归刀入鞘,苏伯父便从屋顶坠落下来。
司徒宣眼睁睁见那白衣人转过了身,像是已经看到了他,他拔起沉重的双脚,转身狂奔逃命,那若隐若无的杀意却如影随形,激得他胸口发疼、浑身颤抖。
他的脚步离大门越来越近,此刻却生出莫名的惶恐来,他不知道苏风溪有没有回来——此刻他盼着他不要回来,躲开这莫大的劫难,却又期盼着他能从天而降,或许能改变这一切。
门口驻扎着无数魔教教众,黑压压成了一片,手中却燃起了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司徒宣无法,只得寻了个隐秘的地方,藏在了竹筐里。
他能清晰地看到门外的每一个人,但他只要一冒头,便会死得彻底。他将自己缩成一团,透过小孔去听去看,石板上的血液越来越厚,哀号声渐渐消去,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那白衣人出现在了山庄门口,冷声下令放火,火焰燃了起来,魔教教众飞速地离开,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司徒宣在火蔓延到他身边时,才终于狠下心,从隐藏的地方离开,幸运的是他并没有遇到魔教埋伏的教众,他踉跄着向前走,蒙眬间,仿佛看到了苏风溪的身影。
他又累又饿,又惊又惧,连苏风溪身边的人亦没有关注一点,他踉跄地向前走,试图离那背影更近一些,他张开了口,想要唤——一双冰凉的手却覆在了他的嘴唇上——他说不出话了。
挣扎如蚍蜉撼树,他目眦欲裂却只能被身后那人压着进了一处遮掩物后,他看着苏风溪跪在地上,仰天长叹;他看着苏风溪旁边的陌生人安慰着苏风溪抱紧了他;他看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堂而皇之地骑马而来,同那陌生人和苏风溪交谈着什么。
真相压抑在冰凉的指尖,说不出,便只能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都离开了,嚣张的大火亦变成了零星的火星,司徒宣脸上的泪痕变得冰凉,身后之人放下了手,解开了对他的束缚。
司徒宣踉跄地向前走,茫然不知所措,他环顾四周,满目疮痍,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在一夜之间,付之一炬。
“那白衣人正是魔教教主,武艺高强,乃是江湖第一高手。我方才阻拦你,便是不想叫你意气用事,平白丢了性命。”
司徒宣转过头,却只见那人头戴斗笠面纱,看不清容貌,他开了口,嗓子沙哑得厉害。
“苏风溪同他走了,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那蒙面人笑着答道,“教主的独子很喜欢苏风溪,他不会死,只会认贼作父。司徒宣,你待如何?”
司徒宣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自是回司徒家,向我爹禀明一切,广发英雄帖,联合正道,围剿魔教。魔教虽势大,但集合正道之力,定能将其剿灭,报苏风溪灭门之仇。”
“呵,”蒙面人嗤笑一声,却不愿提醒眼前的痴儿,“你去试试罢,若试不成,便可在门口摆一坛海棠花,我自然会来帮你的。”
司徒宣回了家中,谁也不知晓,那一夜,他同他爹在书房内争执了什么,但第二日,司徒宣便唤人拿了一坛海棠花,端端正正放在了门口——一切孽缘,便由此而生。
2。
蒙面人给了司徒宣一个药方,只叮嘱他沐浴之时将药材泡进水里,平时想服用的时候,亦可服用一二。
司徒宣忧心这药方有毒,特地找了动物试验一二,养了大半个月,那动物依旧活蹦乱跳,但他依旧犹豫着不敢用。
直到有一日,江湖传闻,苏风溪亲自杀了一个对他说魔教教主是他杀父仇人的正道子弟,那正道子弟也不过是听了些江湖传言,便去质问苏风溪为何认贼作父,苏风溪只道那人误会了便转身离开,当夜,那正道子弟却绝了性命。
司徒宣自己同自己下了一夜的棋,天明之时,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他知晓自己从此便是他人手中的棋子,但他无能为力,既无法选择放弃,又无从帮上一点。有那么几个瞬间,司徒宣想到了放弃,但一想到苏风溪以后会彻底离开他的世界,以后会同仇人之子纠缠在一起,他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放弃。
他有私心,他喜欢苏风溪,他希望他回来,即使不同他在一起。我得不到的,便不会叫他人得到,司徒宣如是想着,便将最后一丝犹豫抛到脑后,左右不过以命相搏,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如此便过了数年,蒙面人隔一个月,便会递一封信,信中会详细地写写苏风溪近日的情况,大多是他与魔教的小教主是如何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皇甫庆。”
司徒宣咀嚼这三个字,便从最开始的厌恶,一点点变成了憎恨。他恨极了这个人,并非因他是魔教教主之子,而是他能够与苏风溪日夜相伴、情意相通,那是他梦中的渴望、一生所求,偏偏叫皇甫庆得了去。
凭什么,又为什么?
有一日,司徒宣提着笔,却发现他已记不清苏风溪的模样,分别不知过了多少年月,竟已开始遗忘,他挥落了整桌的笔墨,伏案长泣。第二日,未到约定的时日,室内却多了一坛海棠花,他凑过去,搬开花盆,却发现了一张墨纸,平摊开竟是苏风溪的模样。
苏风溪长高了,五官更加疏朗,这幅画画得好极了,像这个人就在面前,透过纸面静静地看着他。司徒宣抱紧了画,他本该怀疑幕后人的居心,但他顾不得了。
他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抱着这幅画,记着苏风溪的容颜,爱与恨随着时间流逝未见消减,却更浓郁。他也曾迫不及待、焦灼万分,写了一封又一封信,询问幕后人,他该做些什么,幕后人却只回他四个字——少安毋躁。
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司徒宣竟等来了魔教求娶的消息,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而在这天夜里,那蒙面人又出现了。
司徒宣终于知晓了那药方的功用,此刻他的意愿似乎也不重要了,除非他死,他是一定要进魔教的,谁让他是炉鼎之体,谁让他是司徒家的公子。
他曾想过诸多情形,愿以命换命,却没有料想过,幕后人一开始打的便是叫他以身饲狼的主意。要以死相拒么?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等下来了,狠下来了,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为何魔教横行,他不甘心心悦之人与他人相伴,他不甘心自己始终在局外,他无法忍耐那种无力改变的痛楚。
他披上了红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司徒山庄,但叫他没想到的是,苏风溪竟然是迎接他到来的使者。他隔着红色的绸缎,近乎贪婪地看着苏风溪的身形,苏风溪却是冷漠的,看向他的视线,不像是看人,倒像是看一件物品似的。
司徒宣攥紧了手,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苏风溪对他冷漠以对。他会怎么想他呢?堂堂正道公子,竟愿意去魔教当个炉鼎,礼义廉耻,尽数白学了罢。
司徒宣忐忑了一个下午,但当太阳落下,紧闭的门扉却从门外打开,苏风溪立在原地,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柔到近乎多情。
他抱着剑冷着脸,却说:“你不该来这里,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仿佛是幻梦中的情形,司徒宣痴痴地瞧着他心爱之人的脸,将短短的一句话咀嚼了无数遍,苏风溪却不耐烦极了,便又重复了一遍:“快些出来,我送你走。”
司徒宣依旧没什么反应,苏风溪像是意识到什么,便又说道:“不必担心我,教主顾忌着少教主,不会伤我性命,你莫要怕,我将你送走,以后亦不会有人再寻你麻烦。”
“少教主。”
司徒宣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已经爱上了别的人,他此刻过来,不是出于他所幻想的理由,更可能的不过是出于怜悯。
为爱救爱人出火海,不过是他痴心妄想。
跟着他,离开这里,便什么都做不了了,无法帮他报仇雪恨。而此时此刻,纵使他将真相告知于他,他也不会相信吧?
司徒宣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他知晓结果大抵是一个模样,便不敢去搏一搏其他的可能,就此错过了告知真相的机会,只沉默不语。
“你不想走么,司徒宣?”苏风溪又问了一遍,他背对着月光,在司徒宣的眼中,高高在上却带着让人窒息的怜悯。
司徒宣仰着头,放肆笑着,回道:“你今夜能来,我很开心,但我仰慕教主已久,自愿嫁给他。”
“即使当个炉鼎?”
“即使当个炉鼎。”
司徒宣以为,苏风溪会再问上几句,或许他再问几句,司徒宣便撑不下去了。但苏风溪没有再多问,而是转过身径自走了。
他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仿佛刚刚的交谈,是一场求来的梦境,梦醒了,便是冷冰冰的世界。
芙蓉帐暖度春宵。
肉穴一点点打开包裹住他人的孽根,欲望冲刷着冰冷的理智和底线,没进暖意的水面让眼泪夺眶而出,司徒宣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自己,他所做的是正确的,他正在一点点扼杀教主的性命,正在为苏风溪报仇,待一切尘埃落定,他自然能将一切真相告知于他,他会抱住他、心疼他,他会同他一起离开这里。
3。
司徒宣倚靠在树后,看苏风溪与皇甫庆练剑,他二人的眼中只有彼此,司徒宣便没有暴露。
他的手指插入了树干里,鲜红的血液顺着树上的纹理缓缓流出,他感受不到痛,只能体会到浓郁的恨。
这世间,你二人最不该在一起,却偏偏能在一起,而我司徒宣处处为你,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苏风溪,我忍不住想去恨你。
司徒宣转过身,长长的衣袍擦过树干发出细微声响,皇甫庆听闻声音正欲去寻,额头上却多了一个轻柔的吻,他的恋人说道:“不过是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