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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角度、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陆羡之微笑道:“你不打算问我是从何学到纪老前辈的独门指法?”
白少央同样回以微笑道:“你不也未曾问我如何看出来这指法吗?”
两人相视一笑,被擒的林中黑蝉却忽然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和你的朋友聊够了,可否开一开尊口,说一下对我的处置?”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桀骜不驯,不似是只落入罗网的黑蝉,反倒如一只与猎人相斗的老鹰。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听说杀手死士的牙缝里都藏有毒囊,一旦被擒,必以自杀来守护买主的秘密,怎么你不是这般呢?”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被擒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的陆羡之。
白少央继续道:“你既未立即寻死,想必尚有几分求生之念,既是如此,何不说出幕后主使?”
林中黑蝉冷冷道:“擒住我的人是这姓陆的,所以我只答他的问题,不答你的。”
陆羡之苦笑道:“可即便我不问,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白少央道:“要请动‘九山幽煞’的徒弟可不容易,这青波镇上人人都说千金难买山煞消灾。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让人花这么大的消灾钱来取你的性命?”
陆羡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惹什么麻烦,不过得罪了个人。”
白少央道:“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一定势力通天。”
唯有势力通天的人才能不惧长流陆家,敢派人暗杀他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陆羡之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势力通天的一方枭雄,而且还是个绝代高手。”
白少央道:“你说他是绝代高手?那此人比起纪危晴如何,比起‘九山幽煞’又如何?”
陆羡之道:“他的武功绝不逊于纪老前辈,就连‘九山幽煞’那老魔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少央诧异道:“这人究竟是谁?”
陆羡之道:“云州城郊朱柳庄的庄主——‘红袖金剑’程秋绪。”
话音一落,白少央却如被雷击一般,愣了半刻才道:“怎会是他?”
陆羡之奇道:“莫非白兄与此人有故?”
白少央的眉头微微一动,再抬头时,眼底的波涛已然平复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林中黑蝉,又看向了陆羡之,面上含笑道:“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会与那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扯上关系?”
他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心底却是波涛翻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程秋绪的名字,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红袖金剑”的名号。
因为十六年前张朝宗还在世的时候,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别说诨号了,就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时人称“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第一次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连舌头都撸不直,话都说不好。可时光转瞬过,当年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剑客,如今已成为一方枭雄了。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白少央才感觉到了这十六年是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过,而不是写在白纸上的几个单薄的字眼,或是刻在树干上的几个虚妄的符号。
第10章 听小陆讲那过去的故事
回神一想,这“枭雄”二字却是正邪各为一半,到底是不如英雄悦耳动听,想必程秋绪的事迹虽然响亮,却也未必正派。
白少央便继续问道:“话说回来,小陆你究竟是如何得罪那‘红袖金剑’的?”
陆羡之长叹一声,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林中黑蝉立刻冷冷道:“那就别说了。”
他话音一落,那原本缩在墙角的玉狸奴立刻出来冲着他怒叫一声,这漂亮的畜生似是通了灵性一般,知道他已经落败,特来他跟前耀武扬威一番。
林中黑蝉怒瞪花猫一眼,激得它寒毛倒立,龇牙咧嘴地倒退了几步,白少央便顺手抱过花猫,坐在了他的草铺子上,对着陆羡之含笑道:
“我瞧你还是说吧,这夜还长着,我和这蠢猫正好听你讲一番故事,黑蝉兄若是有什么异议,我也可以让你睡一觉,正好让你养一养神。”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中黑蝉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睡觉有很多种含义,而白少央说的未必是字面上的那一种。
陆羡之也坐了下来,这故事一讲起来,他嘴边的笑就仿佛一阵风似的退了下去。他不笑的时候,面上便显得有些清清冷冷,一双眸子也仿佛在火光的映衬下中变得渺远而神秘起来。
原来那程秋绪在初入江湖时倒也是人品正派,一丝不苟,且不近女色,不喜奢华。
可他去赴“镇三山”郑灵均家三小姐的满月宴时,遇到了一位姑娘,从此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
白少央立刻叹道:“一见钟情钟的往往不是情,而是脸。”
那姑娘若是生得歪瓜裂枣的,别说让程秋绪一见钟情了,只怕让他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嫌烦。这世道实在太过优待美人,优待得相貌普通的人都活得有些艰难了。
陆羡之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
宴上男男女女众多,程秋绪想知道姑娘的芳名,又过于羞涩不敢言语,竟一路穿亭走巷地跟着那姑娘进了内闺,可姑娘进了房间之后,竟有个俊俏小生从她的闺房走了出来。
白少央愣了一会儿,忽然诧异道:“这姑娘竟是个男人假扮的?”
陆羡之诧异道:“你难道不该先想到男女私会这个可能吗?”
那程秋绪自是看得惊疑不定,便一路跟着那男人,不想被他发现了行踪,两人缠斗起来,程秋绪才发现这男子竟是百戏门的二头目——“翡翠白虎”徐蔚心。徐蔚心乔装成兖州刘家的小姐入了郑府,便是为了在宴上行刺。原来郑灵均与朝中显贵素有结交,还邀请奸相林辉正的侄子何连沙赴宴共赏,此人无恶不作,罪行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
这宴上高手众多,徐蔚心的行刺之举可谓是胆大包天,可程秋绪听罢不但未加劝阻,还热血上涌,打算与他一同行刺。
白少央淡淡道:“这些涌到他们脑子里的热血,迟早会变成他们眼里流下来的泪。”
故事讲到此处,他怀中的猫儿也仿佛听得专心致志一般。
陆羡之耸了耸肩道:“可人还是有些热血的好。”
一个人若从未热血,心就永远都是冷的,这样的人岂非可怜透顶?
那何连沙身边高手众多,程秋绪与徐蔚心自是行刺失败,侥幸逃出府去,也只得携手浪迹天涯,不过这两人一路上历经生死磨难,血都冻到过一会儿去,情谊自然也深得和那长江大河的水一样了。后来奸相倒台,林党遭了清算,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程徐二人的逃亡才算终结。重获自由之后,徐蔚心自然是为兄弟欢喜,可程秋绪却多了一重烦恼。
原来徐蔚心有个怪癖,闲时便喜作女子装扮,他扮起女人来容姿绝艳,如春花月娥一般,卸下女装却是英姿熠熠,神采飞扬,分明是个血性十足的汉子。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道:“所以程秋绪的烦恼是他有个喜欢扮老娘们儿的兄弟?”
陆羡之却道:“他的烦恼可比这复杂多了。”
白少央道:“有多复杂?”
陆羡之道:“他发现自己对徐蔚心产生了不太一般的情愫。”
白少央淡淡道:“这听起来并不复杂。”
陆羡之道:“并不复杂?”
白少央苦笑道:“有些人喜欢捅破别人的窗户纸,有些人却偏偏喜欢做被捅破的那层纸,这是天性。”
陆羡之叹了口气道:“天性难变,我对此也并无偏见。可我说这有些复杂,是因为就连程秋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扮作女人的徐蔚心,还是平日男儿的徐蔚心。”
白少央的面色终于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看着陆羡之,几乎要憋不住面上的笑容。
他虽勉强憋住了笑,可神情看上去便似被人用榴莲滚过脸一般古怪。
原来程秋绪这倒霉蛋虽对徐蔚心动情,却不知自己究竟爱他的哪一面,若他爱的是兄弟的红妆扮相,那便是还爱着女人,若他更爱平日里的徐蔚心,那便是有分陶断袖之癖了。
林中黑蝉听到此处,也不由道:“连自己爱的是男人和女人都不清楚,此人当真算是可怜至极。”
这是他至今为止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多得连白少央都忍不住投去了一瞥。
陆羡之继续道:“但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十三年前阴州等部闹了旱灾,朝廷赈灾不力,一时间阴州粮尽水绝,饿殍遍野。观音土、树皮、草根,甚至连鸟粪都是可争之物,因为后者往往还有未被消化的草子。灾荒之地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有些难民甚至连刚埋下土的死尸都要掘开来啃啮几口。城郊还有专门吃人的野狗,有些难民饿得走不动路了,在地上躺着,嘴里还喘着口气呢,便被恶犬一爪子开肠破肚,吃将下去了。
徐蔚心不忍见此惨剧,便起了劫富济贫之心。他度过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