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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判官的话仿佛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原本是在睡着,但如今却已经醒来,只是还和你说不上话罢了。”
张朝宗仿佛被这句话劈了一道雷在头上,立时神色紧张道:“他若醒来,那我又当如何?”
秦判官却微微一笑道:“还能如何?你们是同一套宅子的两个主人,该怎么用这宅子,你们自己商量着便是了,又何必来问我这外人?”
张朝宗的目光忽地变得又僵又直,脸上一下子灰了下去,身上则燥热得像要喷出火来。
“这这怎么行?这宅子本就是……本就是……”
他说了一阵子,忽然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像是喉咙里梗了一根奇长无比的刺,将所有属于张朝宗的话语都给闷了下去。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属于张朝宗的身家性命,属于他的大好人生、花样年华,早就在十八年前葬在了韩绽的那把乌衣刀下,随着他多年积攒的声名一起灰飞烟灭了。
不管他再怎么自欺欺人,张朝宗都已经成了墙角下、坟地里的一抹灰,可属于白少央的人生却还是五光十色,花样斑斓着,像是一只初生的芽儿,还等着那绚烂温煦的晨光当头洒下来,然后绽出一抹最美的香花儿来。
秦判官这时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看向了他,目光里仿佛含着同情和怜悯。
“你不必忧心,他是个心存善道、体贴入微的好孩子。他在这个时刻醒过来,不是你的冤孽,而是你的幸运。”
张朝宗却喃喃道:“我的幸运?”
一套房子本来是他一直占着,现在却要和另外一个人分享了,这到底是福是祸?
十六岁的白少央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娃娃?他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这孩子又看到了多少?
秦判官却把目光向他身后一探,唇角带起一抹微笑道:“你都已经醒了,怎么还不出来走走?”
张朝宗心下一颤,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望,却见有一个人推开了小屋的门,慢慢地走到了阳光之下,露出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一张属于山村少年,十六岁的白少央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累了,睡过头断更了,非常不好意思
感觉这章是武侠剧一秒变玄幻剧2333333
上章评论区的各位小仙女是各种补刀,一下子多了三篇大长评,看得我贼疼贼疼的,不过大家真是油菜花,个个都阅读理解一百分
不过这些刀子发得差不多了,接下来随着白宝宝的出场,是时候欢乐一阵子了
第185章 傻白不甜
张朝宗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脸上哗地一下挂满了青色的阴影。
对方看过来的时候; 他只觉得这山风和暮光仿佛在他耳边和眼前凝住了; 就连湖底下的鱼儿也仿佛停止了游动; 使得那湖面仿佛化作了镜面,平得竟看不出一点波澜来来。
可如今这镜面却不止在湖面上; 也在张朝宗和这白少央中间。
他瞧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仿佛照着一张精心打磨的水晶镜子。
可再精致的镜面也映不出这样纯粹而又光明的眼神; 哪怕是初春树梢上的一抹雪,也没有这般干净和明朗。
不过这目光虽然纯粹明朗,但也稍显脆弱,缺些风霜过后的坚韧,少了些刀枪剑戟的锐芒。
眼前的少年就这么羞羞涩涩地站在那儿; 分明是一个从未踏出山门的乡下少年。
他张了张口,似要说话; 可喉咙里却仿佛梗着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布; 这团布堵塞了他所有的言语。话说不出口后,腼腆少年的脚步亦粘在原地撕扯不开,他和张朝宗之间有一道无形无迹的墙; 阻隔着所有目光间的交流。
少年既然不说不动; 那就只有轮到他自己既说且动了。
张朝宗叹了口气,上前走了一步,却发现少年眼底的光越发地盛了。
“你……”
他开了口,发现对方也在同一时刻开了口。
原来这两个人的心虽是不齐,嘴上的动作却相似得如双胞胎兄弟一般。
不过仔细一想; 他们本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双胞胎兄弟。
谁能想到张朝宗有一天会遇到另外一个自己,一个享着同一份魂魄,同一个躯壳,却又完全不同的自己?
本以为十六岁的白少央只活在一抹记忆里,却没想到当他等到了十八年后的真相,也同时迎来了这一体二魂的真相。这两年的风风雨雨下来,十六岁的白少央一直窝在张朝宗的心底,从未远离、从未抛弃,也从未和他搭上过一句话。
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张朝宗压下心中的种种感慨,回头看向秦判官道:“秦大人,咱们所住的这套宅子是不是必须有两个主人?”
秦判官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抬了抬眉道:“你若是觉得这宅子里住两个人太挤,也可以选择只留下一个人。”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平常到了极点,可十六岁的白少央还是听出了一丝可怕的弦外之音,他面上带了几分疑惑道:“如何叫只留下一个人?”
这是张朝宗第一次听见另外一个自己说话,听着熟悉的话音在舌尖碰撞出不同的腔调,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秦判官也不理会他们的忧思,只侃侃而言道:“你们毕竟是同出一源的两份生魂,若是在某些事儿达成一致,彼此沟通无畅,自然也可以合成一块儿去。”
张朝宗敛眉道:“那要如何达成一致?”
判官大人的话说来简单,可这做起来只怕要难上一千倍、一万倍。
此时此刻,他们的审判者,他们的大救星,地府的鬼官秦判官先是瞧了一眼白少央,又回头看了看张朝宗。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碰撞,撞得稀里哗啦之后,才忽地唇角一扬道:“他是白少央,你也是白少央,要如何达成一致本就是你们白少央们的事儿,你们又何须问我?”
这话却说得十分滑稽了,白少央们之一的张朝宗立刻上前一步,发出严重抗议道:“判官大人之前唤我张朝宗,怎么如今却说我也算是白少央了?”
说好的要给我开后门,怎么这会儿又翻脸不认鬼了?
他在这番挤眉弄眼,秦判官却心中半点风尘都不进,只抬头淡淡道:“前尘已了,故人已逝,张朝宗既已不在这世间,你自然便是白少央了。莫要忘了,你这辈子的血可比上辈子的要热得多。”
张朝宗却笑道:“我怎么不觉得?”
他的血不是一直都这么黏黏稠稠,分不清冷和热的么?
秦判官微微一笑道:“也许连你自己都未曾发觉,但你这辈子做出的某些决断,其实是张朝宗之魂与白少央之身的共同结果。年轻人最容易热血上涌,做出某些决定也就容易不少了。若你用的仍是上辈子的肉身,只怕有些人,有些物,会被你在再三斟酌之后便舍了、弃了。”
他顿了一顿,那目光如雷火一般燎到了白少央的身上。
“就好像你当年在水灾来临前放弃了惠恩城的百姓一般。”
张朝宗听得心头一震,眼中寒芒一现,却未曾说出只字半语的辩解。
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年轻人的身躯的的确确对他产生了某些微妙的作用,这不单单是体现在特殊场所进进出出的时刻,也同样体现在面临重要的抉择之时。
秦判官忽地用力扯了一把鱼竿,钓上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青尾大鱼。
他把这大鱼塞进了旁边的竹篓里,抬眼瞧了一下张朝宗和白少央,缓缓道:“你们有事儿且慢慢谈,我在下面还有事儿要办,就不多留了。”
白少央听得愣了一愣,张朝宗却立刻迎上去道:“让我送秦大人一程吧,今日一别,就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他刚把这话一说出来,就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恨不能把刚刚说出的话都咽下去。
这是他张朝宗的梦,哪里用得着送客?和秦判官这等地府鬼官说什么再见?那不是给自己讨晦气要霉气么?
秦判官却把那笑意往他身上一送,轻轻松松道:“不必送了,人生百年转瞬即逝,你我很快就能再见的。”
张朝宗还想再说什么,可只一个瞬间这鬼官就“彭”地一声从原地消失了,既不驾云也不骑鹤,当真是一点鬼神风度都不讲。
可这鬼官一走,如今就只剩下他和十六岁的白少央两人(鬼)了,这要怎生是好?
张朝宗心中盘算了一瞬,只觉得对方既然有着这么一份雪白明净的灵魂,那他也得把污点都遮掩下去,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再去与对方会谈。
他这边下定决心,那边白少央也终于鼓起勇气道:“既然你想谈,不如到屋子里去谈?”
他把眼神往屋子里瞄了一瞄,张朝宗便笑道:“也好。”
可等他进了屋子之后,这个“好”字却半点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这屋子外边看上去,是他前世里最喜欢的湖边小屋,可屋子里面看进去,却是白少央在扇溪村的旧居。
张朝宗眼中光芒一跳,只觉得这屋子里摆放的一床一桌一椅,都和山脊似的来回起伏,高低延走,那方方正正的线条大大咧咧地摆在那儿,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刺他的眼、灼他的心的。
白少央忽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梦境是你我共有的,所以你能梦到你最喜欢的地方,我也能梦到我最想看见的地方。”
所以屋子外边是张朝宗的所爱,屋子里边却是山村少年白少央的归属。
这听着倒是合情合理,可却有些莫名地可笑和荒谬。
张朝宗压下笑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冲着眼前的少年笑道:“这两年来你过得怎样?”
他问得那么亲切,那么自然,像是在问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而不是问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白少央仿佛也被这话语中的亲切给感染了一番,面上跟着放松了下来。
他坐了下来,一边下手倒了两杯茶,一边对着张朝宗笑了笑,面上五分苦涩五分释然道:“我有时醒着,有时睡着,这两年来也断断续续地听到看到了一些事儿,渐渐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摆,静静地看着这杯中的倒影道:“我也曾经试过唤你的名字,可惜你一直都听不到。”
张朝宗敛眉道:“你没法让我听到,于是就试着自己控制这身体?”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你感觉到了?”
张朝宗笑了一笑道:“我当然感觉到了,你差点就把我和叶深浅玩死了。”
他这句话仅仅是稍作试探,可却把白少央打得面色一黯,这少年面上立时露出一派困惑和惊异的表情,似是丝毫没预料到自己的小小反抗,竟能带来这样一个可怕的后果。
可就在下一瞬,这个年轻而又羞涩的灵魂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双明明净净的眸子重新燃起了疑惑的火花。
“叶深浅是谁?”
张朝宗一脸奇异道:“你竟不知道叶深浅是谁?”
他以为对方断断续续地从身躯里窥探了两年,早已把自己的情况摸得差不多清楚了。
白少央却摇了摇头道:“我认识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扇溪村的村民,你可能是我认识的头一个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