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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有涯-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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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再等几日罢。”赵嬷嬷嗔怪着,笑了,“还有好几年光景要耗在这儿,急什么。”
  坐在马车里,抱着暖手铜炉,回忆着方才与林长照谈话间的点点滴滴,孟时涯也笑了。
  是啊,还有好几年的光景要耗在这国子监,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可以看着长照……不急,他不急。

  朝局动荡

  回到孟府,未入大门就有下人禀报,说是老爷回来了。孟时涯在马车里听到这话,两只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他眼中有波动,却并无再世为人重见至亲的狂喜。心中泛滥的,不过是忆起法场上为他收敛尸首的颤抖双手时的苦涩。
  前世,孟时涯与父亲孟承业名为至亲,实则宛如陌路,二十多年同住一方屋檐下,说过的话不及他与朱雀街上的店小二更多。父子之间最长的一番交谈,竟是近乎咆哮的争吵,以他被打了一耳光为结束。孟时涯对孟承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虚情假意若此,才真的叫祖父与外祖父,叫我母亲失望之极”。
  重生于世,孟时涯对父亲依然没有什么亲近感,便是冷漠残酷的那最后一句话也不能令他感到羞愧后悔。
  孟承业于他,到底不够资格得到一个儿子的尊敬。
  赵嬷嬷抬手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叹道:“平日不见倒也罢了。只是今日你莽撞行事,得罪数家权贵,无论如何也该知会他一声。好歹他是吏部尚书,更是你父亲,总该为你想个法子,了解此事。”
  孟时涯弯起嘴角,笑道:“嬷嬷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人?”
  说罢,肩膀上挨了赵嬷嬷一拳:“你这孩子!神智清明,半点儿也不糊涂,自然有你的缘故。要我说,打得好!你早该这么做了。那几个败类,早叫你别与他们掺和,硬生生拖累了你的名声!借此事与他们一刀两断,值得!”
  孟时涯笑出了声,摇头叹息:“嬷嬷总是这般护短。”
  下了马车,孟时涯扶着赵嬷嬷,迈进大门,迎面遇上了管家纪宗义。纪管家眼见孟时涯举止有度,并不像府里传闻中发了疯的模样,不觉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孟时涯瞧见了,只是一笑。赵嬷嬷却冷哼一声,径自跟孟时涯往内院而去。
  纪管家跟在后面,嗫嚅道:“少爷,老爷等了您一个时辰……您看……”
  “等着少爷作甚?都晚膳时候了,叫下人们伺候着吃饭罢!少爷忙了一下午,饿坏了,吩咐厨房做点儿清粥小菜,送到少爷房里。”赵嬷嬷头也不回,大声吩咐。她自年轻便是个牙尖嘴利的,嫁给纪宗义之后每每压得这一府的管家缩着脑袋做人。
  孟时涯暗中偷笑起来,顿时觉得前前后后承受的苦痛,跟着减轻了不少。
  纪管家忍不住多嘴一句:“那平南王刚走,正厅里的花瓶都让他摔了两个,非要少爷……”
  “什么?!他跑到堂堂尚书大人的家里撒野!王爷的脸面还要不要!呸!下三滥的玩意儿,仗着祖上那点儿功劳,越发放肆了!他要少爷去赔罪吗?!老娘非坐他们平南王府门口,骂上一天一夜!也好叫邺安城的百姓知道,他们父子是什么货色!”
  “嬷嬷别气了。此事我自会处置妥当。”孟时涯转头看了看纪管家,示意他先回去,“父亲那儿,我用罢饭再去。”
  亲生父子,落到吃饭也从不同桌的地步……纪管家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折返回了前厅。
  吃过清粥,赵嬷嬷怕他饿着又塞了几块糕点,翻出孔雀翎的墨色大氅给他裹上,才准他去前厅。临走拉住他,面露难色,最后还是苦笑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做无谓争吵。到底父子天伦,万勿成了仇人,平白叫人笑话。”
  孟时涯点了点头。去前厅的一路上,想起前世父子间重重隔阂,心绪难以平静,再想起法场上孟承业苍老了许多的容貌,心底那份怨怼淡去许多。对他这个不孝子,孟承业恐怕也是爱憎两难吧。
  李恒他们被打伤,依那几家权贵的德行,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孟时涯,还有身为吏部尚书的孟承业。朝政为敌加之私仇平添,邺安城估计要热闹好一阵子。
  怕吗?前世孟时涯无惧一死,不曾怕过。这一生,他握着那几家权贵的把柄,自然无所畏惧。想到李恒、余正等人凄惨模样,孟时涯只觉得痛快。自己今日与这等人一刀两断,更有脱胎换骨之感。
  正厅里烧着炭炉,暖意融融,孟承业惯来爱享受,从不委屈了自己。孟时涯进门时,孟承业正端着茶杯,挨着炭炉而坐,闭目茗饮。
  孟承业已过不惑之年,然保养得宜,仍似三十出头的模样。若非留着短髭,便说孟时涯与他是兄弟也有人信。孟承业相貌端正,风流倜傥,肤色显白,更不似其他朝臣这般年纪就大腹便便,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国子监里不少学子,对孟承业称道赞叹,一心想成为其门下子弟。
  “父亲。”
  孟时涯喊了一声,仆从搬了矮凳放在炭炉边,孟时涯解了大氅随手递过去,坐下来,双手贴近炭炉,静静盯着铜兽纹饰,一言不发。
  孟承业睁开眼,望着他的儿子,愣了好半天。
  自尚书府忙碌许久,回到府中就听闻少爷醒了,可举止癫狂,转眼奔去了国子监。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报,说少爷在国子监门口差点儿打死人,打的还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的儿子。孟承业叫人把少爷带回来,催了几次都说少爷还在国子监不肯回。然后京兆尹和平南王先后进门,怒气冲天,孟承业才知道仆从说打死人不是夸大之言。
  孟承业以为儿子会是一副疯狂的模样,他真的当孟时涯得了癔症。眼下看孟时涯好端端,放心不少。然又见他神情平淡,似平白长大了好几岁,举止成熟稳重,心里也委实不安。
  但他若问,是得不到实话的。这个孩子若想说,早一进门就跟他解释了。
  “总归是平南王世子先伤了你,今日这事追究起来,全然怪不得你。”孟承业将茶杯放在身侧的案几上,探手来取暖,“为父与平南王明争暗斗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也无甚可担忧的。”
  沉默少时,孟承业压低了声音,叹道:“陛下龙体不大好了。”
  孟时涯点头,道:“想必还能撑上一两年……只是大考之前,无论如何都该立太子,否则殿试过后再提此事,新的朝廷要员已被拉拢分散,不利于他日太子立足登基。”
  孟承业嗤的笑了一声,抬眼瞧了瞧他面庞,道:“你倒是敢说。”
  “父亲断不会外传的,不是吗?”孟时涯抬头,瞥了孟承业一眼,嘴角带了一丝笑意,“更何况,父亲已经认定了太子的人选。”
  “哦?你且说说。”孟承业诧异之余,语气里流露出几分赞叹。
  “大皇子懦弱多病,不堪大用;二皇子早逝;三皇子狠辣阴险,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四皇子出身太低,性子急躁冲动,才智皆不足;五皇子品行不端,小人之心;唯有六皇子,虽最年幼,生母淑贵妃亦早逝,然天资聪颖,生性纯善,隐忍能谋,颇有手段,可为明君。”
  孟时涯手指轻弹炭炉一角垂挂的铜铃,铃声叮当清脆,响彻屋内。他笑道:“六皇子李云重,看似怯懦愚拙,实则按捺不发,待时机成熟,必定一鸣惊人。”
  孟承业连连点头,看向儿子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称许。
  皇权争储,历朝历代血流不断,如今宏泰帝也是踩着兄弟的尸骨坐稳了皇位的,为君二十余载,总算功多于过。但宏泰帝自负年轻,迟迟不肯选定太子,引得几位皇子暗中相残许久,大皇子二皇子已是尝了恶果。而今陛下龙体抱恙,一连数月不曾上朝,朝政把持在陛下最宠爱的贵妃胡氏手中。胡氏与平南王是姻亲,二人都推崇五皇子,然三皇子是皇后杨氏嫡出,朝中文臣武将大多以三皇子为尊。皇子相残,朝臣倾轧,大周朝内患重重,外又有北姜和燕国虎视眈眈。
  孟承业看重六皇子不仅因为六皇子本身堪当大任,还因为守卫皇宫的禁军,左右卫两军的上将军韩胜与何冲曾蒙受六皇子的恩惠,对六皇子忠心耿耿。再加之那位最受六皇子信赖的国子监祭酒大人暗中斡旋……胜算,可不小。
  大周朝有十二卫与神武军共领兵权,十二卫即皇城禁军左右卫,京城龙武军左右骁卫、左右勇卫、左右威卫、左右武卫、金吾卫和监门卫。神武卫则分散驻守大周朝二十四州。其中精兵多在禁军左右两卫。
  只不过,左右两卫是陛下心腹,而即便是陛下,也不知这两卫的统领上将军是六皇子的拥护者。孟承业在朝中,也向来做出一副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摇摆不定的表象。
  孟承业把重要的消息都透露给了孟时涯。父子关系固然僵硬,但二人都很清楚,孟府中人,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此番大考,你理应夺魁,只怕到时候的日子,不好过。”
  做了状元,各番势力争抢拉拢,谁都不好得罪。
  孟时涯沉思,随后轻轻摇头,眉目紧皱——“不,今春开科,我不打算赴考。”
  孟承业看过来,跟着皱起了眉头,道:“你的学问,难道不足以扬名殿试?还是说,你不打算入朝为官?”
  房里陷入了沉寂。孟时涯久久没有回话。孟承业似乎也习惯了他这态度,并不催促,默默等待。瞧见孟时涯想得出神,像是有什么心事,孟承业不由得心中感叹,这孩子,确实是长大了。
  “平南王、刑部尚书相互勾结,但京兆尹、金吾卫与他们不睦已久,若要从中一一击破,并非难事。你若入朝为官,无须费心太多,到时候辅佐六皇子登基,亦不愁得不到高位。到时候,为父挂一个尊贵至极的闲差,你来掌握大权,孟府只会比眼下更稳固繁盛。”
  孟时涯看向他,眼眸里透露着冷淡轻蔑。他冷笑道:“我自会为孟家考虑。但我入朝为官,不是为了孟家,更不是为了自己,我……你放心,六皇子身边,文臣总有他人为首。我,意欲为武将。手握兵权,才能护他一世平安……再过三年,我会赴武举,势必夺魁。”
  “武将?”孟承业彻底呆住了。

  再为同窗

  国子监元月二十开课。十九未时,孟府的马车停在了国子监大门外。几个仆从向守门侍卫递交了吏部尚书孟承业孟大人致祭酒大人的手书,侍卫禀告过后,孟时涯得了准许,搬入了学舍。
  国子监太学、广学两馆以官胄子弟居多,平民亦多在光学馆。官胄子弟财多人脉广,或是住在家中,或是在朱雀街上租上几间宅院,是以学舍里,几乎全是平民子弟。搬入学舍的权贵子弟,平南王庶子李瑛是第一个,孟时涯就成了第二个。
  孟时涯选中了竹涛院的癸字号房,为此他给原先住在癸字号房的一位学子租了幽雅院落作为交换。
  自然,他要与林长照同房,并且他特意从四张床榻中选了临近林长照的那一张。借口倒也不突兀,就为了窗外那竿竿绿竹。
  孟府的公子喜爱赏竹邺安城人人皆知,他画得一手好丹青,皆以竹为题,装裱起来,京城权贵、文人雅士争求一观,出价千两。孟时涯还特意带上了作画颜料,和他此前所绘的几幅墨竹画轴。
  书童荻秋帮着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完毕,又把赵嬷嬷的嘱托重复了一番。药还得喝几副,餐饭不能断了,衣衫须多穿,夜里读书不可太晚……唠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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