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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交里正来了!”卢斯站起来,带着人就出去了。
十骑人马,快马加鞭。刚刚能看见那村子轮廓的时候,卢斯是高兴的,可随着村子越来越近,卢斯的表情就越来越难看。
完好的村庄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村口有一棵大榕树,树上垂下了四具光脱脱的吊死女尸,树下面同有十几具尸体,都是光脱脱的,肢体纵横交叠在一起,看不清是男是女。因为是冬日,所以尸体腐臭的味道很淡,一群乌鸦站在榕树的枝条上,飞上飞下的啄食着死去的人体,还有野狗正埋头在人的肚肠里,看见人来了警惕的抬起来头,嘴巴厉害叼着半根肠子。
卢斯看见这景象,顿时眼前就是一黑,险些从马上一头栽下去。
他的正气小哥哥……几天前还耳朵尖红红的答应跟他相好的爱人,竟然也遭遇了这样的惨祸吗?
“去!去里头……等等……”卢斯当先从马上下来,他闭了闭眼睛,稳定了一番自己的情绪,“两个人直接去惠峻禀报知府顾大人,四个人散开在四周,查看周围情况,剩下的人,跟我进去找人。”
朝里走的时候,卢斯脚底下有些踉跄,幸亏后头有无常服了他一把,他才没有狼狈的摔倒。
乌鸦当先大叫着飞走了,小块头的野狗嗷嗷叫了两声也夹着尾巴跑了,只有那块头大的野狗,龇着獠牙,凶相毕露的看着走进的人。可当人抽出了刀,大多数的野狗不甘心的咆哮了两声也退了,只有几条不甘心的,冲了上来,被卢斯和无常们一刀劈了。
跪在地上,卢斯一个一个的翻看着那些尸体,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没在那天跟着一起来!
无常匆匆赶到惠峻的时候,知府顾大人已经封笔了,一听这消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都说这些无常是扫帚星,果不其然啊,到哪哪出事啊!这屠村的惨案,他到任数年也不见有过,现在他们一来,就突然冒出来了,还丢了个祭祖的虎节将军……
别管案子破还是没破,反正他这考评时别想好了,知府大人都想哭了。不过还是得赶紧把官印开封,用最快的速度向开阳上报。同时调派人手,处理这件事。无声无息的村子被屠,捕快是不够用的,得找当地驻军了。
卢斯浑身污秽的坐在地上,血丝充满了他的眼球,他疲倦又狼狈,周围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具具的死尸,偏偏脸上还露出笑容来,谁看着他都心里发怵。
可是卢斯是真的开心啊,没有冯铮!没有!虽然这村子里三百二十四口人,无论老少全都命丧于此,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不开心,这就是人,自私的本质放在那里。
“大人,我们也没有找到将军和其他兄弟。”其他无常的心思,跟卢斯差不多,看见死人固然替他们伤心难过,但是,知道自己人没在其中,却也无法不高兴。
“散开人手,寻找大队人马的踪迹,还有咱们带来的马匹。另外带几个人跟我去这村子的祖坟看看。”
“是。”
现在的人手不是之前的加上卢斯只有十一个人那么少了,先是长丰县的捕快来了帮忙,后来惠峻的捕快也来了,忙忙碌碌的得有小八十人。
大年下的,碰到这种案子,自然不只是劳兴州的官老爷们觉得晦气,他们这种被排到第一线的捕快们当然也一肚子的不愿意。但是无常司的名声摆在那里,也有许多捕快想着趁此机会能够让无常司的看上,对他们捕快来说,那就跟跃了龙门无异了。
就是长丰县的捕快里,有不少当年食谷县的“旧人”,比如当年以为能够跟着去惠峻当捕头的李琦。如今虽然他也是长丰县的快班班头了,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早些年他对卢斯和冯铮这两个“黄毛小子”还有些嫉妒,怨恨,到如今却是只剩下阿谀了。
毕竟此事双方的差距,已经太大了。
他们一听要查附近踪迹,立刻四散了开来——总比看了满坑满谷的尸首舒服啊,就算今天就放他们回去过年,他们这个年也过不好了,至少半点吃肉的心思都没有了。
卢斯带着三个无常到了祖坟,两家村的里正早就在这等着了。这里正也一直都后怕,得亏他虽然是此地里正,但却是外村人,平时不住在这里,否则他那一家老小也得交代了。不过,要是不把造出如此惨案的凶手抓到了,他们附近的村子都有危险,指不定下一回就轮到谁了。
所以,这里正到是比其他人都更积极,虽然没叫他,但他也听到消息来了,还组织其他村子的人送来了吃食。只盼着这些传言里的无常老爷们,能快快查出究竟。
“大人,这里就是冯捕头的墓。”
冯铮和卢斯就是县男,还不是世袭的,身为冯铮的爹自然也没有追封,不过跟旁边的墓地一比较,明摆着就要高出不少——是真的高,坟包是最高的,墓碑也是。
如今墓碑前面散落着一些碗盘,一边还有烧过的痕迹,应该是最近祭奠过,但祭奠的人,却不在了。
“你既然是此地的里正,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出了名的山匪?”
“咱们这地方先有胡大人,再有顾大人,都是顶顶好的青天老爷。且还有卢将军和冯将军,也是留下了赫赫威名的将军。”里正比了个大拇指,“有这两位青天,即便是年景不好的时候,咱们也能吃口稀得,活下命来,到如今,虽然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小偷小摸的总也会有些,但真没有大股的……啊?”
第133章
“怎么了?”卢斯本来就已经有些不耐这位拍马屁,还没等打断; 他自己先停了。
“大人; 就两个月之前; 小人听说有那么一股流寇从埠惠州过来了。不过也不知道真假,因为要不是今天这事; 真没人见过。”
埠惠州是个多山的州郡,耕地少,还经常多灾多难,要么是洪,要么是旱; 数年前朝廷还从埠惠州移民到了劳兴州。也正因为此如此,埠惠州多盗匪,不过之前就听说外地的盗匪跑到埠惠州去的;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埠惠州的盗匪出来跑到其他州; 更别提劳兴州跟埠惠州中间; 直线距离也隔着两个州呢。
而且卢斯可是从直逸州过来的,他在那边呆了大半年呢,要是真有盗匪过境,直逸州绝对能听到消息。
“埠惠州?谁传出来的消息?”
“不知道。”里正摇头,“小人……小人也是听说。”
“那两家村可有什么大的对头?”
“大人; 这山村之间……有时候为了抢根木柴都能让两个村子成世仇; 梁家村从前朝开始就在这了; 他们村又少与外村联姻,那出了仇怨自然更难化解; 但是,咱们这周围真没有哪个村子能干出屠村灭族的事情来啊。”里正都冒出哭音来了。
“到底有没有是本官来判断的,你只要说这周围有没有人跟两家村有仇就好!”卢斯先是利呵,继而又缓了音调,“你放心,本官除了要给这些百姓一个公道,还要找人,我无常司另有一位将军与几位兄弟陷在了此处,我得找到他们。”
这么一说,果然里正略略放下了心来。在他想来,卢斯要是一心想破案,那当然是找替罪羊的速度最快,可要是找人,那就得把真凶找着了。
里正放心了戒心,开始把两家村的恩恩怨怨一桩一桩的说给卢斯听。
这些恩怨,卢斯有的听说过,有的没听说过。毕竟,卢斯在原来的食谷县,当过几年的捕快。
这个两家村按理说早就是本地得再不能更本地的村子了,但是,因为一开始是两家大户完完整整的移民过来的,刚过来的时候,也没掺杂任何外姓,彼此抱团抱得十分的紧。所以,一直到了现在,也是极其排外。
因为排外,他们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乡民思想强烈得无可附加。反正,按照里正说,这个村子除了赶集,很少到城里干什么事情。婚丧嫁娶,添丁进口,都是里正每年秋天带着捕快和书吏来收粮的时候,给他们把整年的一口气办了,可这样也绝对有错漏的。
里正说完,再结合自己过去所知,其中大多数恩怨对象都是在嫌疑之外,只有一个两个对象值得继续追查。
一个是卢斯和冯铮还在食谷县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两家村很少和外村联姻,可这么多年下来,这两家村跟一家差不多了,彼此之间的血缘都极近。这样的结合,越来越难生出孩子,所以,两家村就和这个年代,很多发生类似情况的村庄一样,开始买孩子,买女人。
当年黑白无常坐镇,食谷县不合法的人口买卖已经绝迹,可这年头合法的买卖,真不是他们俩能插手的了。
有这么一个女子,是隔壁长丰县挂马村孙家的媳妇王氏。挂马村这个村子来由也不简单,挂马摘兵,这挂马村立国之初的时候,也是个军户村,后来出了个将军,求了恩典,整个村子的人都军户改成了民户。可以说是劳兴州里武风最盛行的一个村子了,村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两下把式。这村子还是个大村,其实已经能算是个小镇子了,全村老小有八百多人。
王氏给孙家生了一儿一女,跟丈夫也和睦,但寡妇婆婆却一直不喜欢这个媳妇。因为王氏嫁进孙家没两年,她娘家爹娘就去世了,她也没有兄弟姊妹,婆婆就觉得这媳妇命太硬,觉得他克死了婆家,早晚有一天也要克了她孙家。
即便是迷信的外人,听这婆婆言行,都觉得可笑,多有村人劝慰,可是没办法,她就是笃定了。后来挂马村的村民被征了徭役,去修路,这儿子就去了。婆婆便日日在家里哭骂,说儿子一去不还,是让儿媳妇给克死了。
于是,儿子去服徭役不到一个月,婆婆不但儿媳妇,还把孙女也给卖了。一卖就卖到了两家村冯家,儿媳妇给人当婆娘,孙女给人当了童养媳。六个月之后,这儿子服徭役回来了,回家一看,媳妇和女儿都给人卖了,儿子也变得呆愣愣的,当即大病一场。毕竟服徭役可是亏损身子得厉害。
又病了大半年,儿子总算是能起身了,就找了一群村民来了两家村,想要把老婆赎回去。
可这时候王氏已经又生下了孩子,还是个男孩子。而且买下王氏的这个丈夫,对她还不错,把她女儿也从邻家买了过来,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婆婆公公虽然说不上慈和,但比之过去那位寡妇婆婆,那当然是好出了八条街去。
她的前夫这时候就来闹了,他说王氏是他妻子,家里老母卖的不算。冯家则表示,不管之前王氏是谁的,反正现在王氏是他们买下来的。
两边当时闹的挺大的,后来就闹到了官府去。当时长丰县的县令怕麻烦,就把事情都推给了食谷县的胡大人,胡大人就表示,你们两边不管买的还是卖的都不合法。又把那买了人的人牙子抓来,打了二十大板,罚银十两。
大昱的律令,不管是男女,只要成年了,若要买卖,就得他或者她自己同意。在自己不同意的情况下,强制买卖的,别管是爹娘、婆婆公公,还是丈夫、妻子,都是不合法的。
这条律法是好的,但现在以孝治天下,纲常在法理之前,老百姓又多是斗大的字不认一箩筐,更遑论律法,要是家里长辈把人卖了,作为后辈再不愿意,也只能当自己愿意。孝是好的,可很多长辈已经打着孝的招牌,把儿孙当成了奴隶和财产。这是律法和官府都没办法管的,只能民不举官不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