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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柳祁一顿足,只觉天旋地转,半天才回神,终于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笑了:“胡说。天子脚下,哪有什么不安生的。”
魏略原知会这样,听见这话,还是一颗心泡进酸水里似的,可他也能装得波澜不惊:“可不是。是我多想了。”
柳祁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小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风雨刮走,地上只是泥泞不堪,将他鞋袜都浸染出土色来了。那柳祁又说:“你真的该走了。”魏略淡淡应道:“嗯。”
魏略说要走,敖欢立即说可以。魏略倒被敖欢的这个干脆吓了一跳:“咱们就这样走出京师吗?”敖欢笑着:“什么‘走出’京师?我们这么尊贵的人儿,当然要被大轿子抬出去才是。”
魏略笑道:“那你真是会想,皇上能不能放人还是未知,你还想他欢送我回去?”敖欢点头,说:“和你们这些天家人交流是很麻烦的。”魏略便道:“可你有总结出什么经验吗?”敖欢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虎牙:“当然。”这俏皮的样子让敖欢看起来神采飞扬:“若说真有什么好经验,那就是不要提出让对方会拒绝的请求。”魏略却道:“这岂非废话?”
结果敖欢跟皇帝提出的要求乍听下来,与魏略没什么关系。这还得从虞王那个误国妖妃说起,那个妖妃果真说服了虞王悔婚,虞王还是决定不娶那柳思了。柳思快活之余,少帝却很不开心。不是少帝多么希望和虞族结亲,而是他不生气的话,就显得很没面子。到底说好了又反悔,他也不能宽容,不然显得很好欺负。虞王果然足够昏庸,在妖妃的煽动下,决定把一座名为“贡邑”的城池献给天家,求得和平退婚。少帝这下反而犹豫了。在少帝看来,这是何等傻‘逼的举动,堂堂一个王怎么干得出来。
少帝仔细一看,贡邑属于飞地,说是给了天家,但到底控制上还是属于虞族的。那金太尉总是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只进言说:“这婚约是怎么来的,大家心里有数,拖了许多年的了,原本就在成与不成之间。和亲本来就牵涉众多,不该行此事,如今索性断了婚约,还得到贡邑,岂不是很好?就算是飞地,控制权较弱,但是能得到的税收还是实打实的,也算是面子里子都有了。”魏略却说:“这样息事宁人似是先帝的行事,倒和今上的风格不像。”少帝闻言冷笑:“那我的风格是怎样的?”魏略便道:“我忽然想起近日敖欢王子曾提起和亲的意思。”皇帝闻言一怔,道:“有此事?”魏略点头说道:“他在内宫见过柳思,在外头见过柳离,且听说虞族有悔婚的意思,认为三危贵族中可以有人和他二人婚配,想做这个媒。还来问过臣的意见。”
少帝笑道:“那你是什么意见?”魏略却道:“以我所见,这贡邑属于天家的飞地没错,但对于三危来说,却不是飞地。如今我们不如把柳思、柳离都送三危,然后要求虞族不必贡献贡邑给我们,只需要将贡邑送给三危当做新婚礼物就好。”少帝闻言笑道:“这倒是有意思。贡邑送给我们,虞族大抵还能忍得下去,若送给三危,想必会很有趣。”柳思嫁不到外头去,在少帝眼里就是不值钱的东西。至于柳离出去就更好了,朝廷能少供养一个柳家。这掌兵权好几代的柳家,如今虽然颓败了,但在少帝这儿看着还是不很顺眼的。
柳祁听说了这个打算之后,简直要疯了:合着敖欢不但要带走他的魏略,还要把他一家子都打包上路啊?
按照三危那男女不拘的风俗,如果柳离被个男贵族看上,那他柳家还不绝后了?
魏略报完这个意见之后,都不大敢直视柳祁的眼睛,低着头就走了。待魏略回到医馆内,却见敖欢在池塘边钓鱼,一动不动,似尊雕塑一样。魏略倒觉得稀罕,只说:“难得见你静下来。”敖欢笑了笑,将鱼线收起,说:“你还是不够懂我,我很能够静下来的。”说着,敖欢又将鱼钩上的饵拿下,说:“这下柳祁该三思了吧?”魏略沉吟半晌,说道:“这一儿一女都送进三危还是其次,柳祁自己也能从此事看清楚陛下对柳家的态度了。”敖欢却笑了:“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难缠的主儿了?”魏略也是苦笑,却道:“那倒有劳你为我出谋划策。”
“兄弟嘛。”敖欢摇了摇手里的杆子,心神似也像这杆子晃了晃。魏略看出敖欢眼中鲜有的摇摆之色,问道:“想什么难题了?”敖欢却一笑,眼神仍是澄明的:“什么?我只是想起,三危这边兄弟姊妹之间也有共妻共夫的事儿。”魏略一怔,说:“你是什么意思?”敖欢见魏略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连忙笑道:“我是说你们柳离、柳思的事,他们过去了,可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你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怕你舍不得。”魏略一怔,又陷入了沉默。
第22章
柳思听说虞王悔婚了,高兴得很,现在又听说要卖给三危,而且还是和弟弟捆绑销售,还真是晴天霹雳,太过刺激。她到底年纪轻,又是娇生惯养着大的,心里哪里受得住,只以泪洗面。柳离便入宫劝她看开些,那柳思只说:“我要怎么看开?想想你我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却似货物一样随意抛售?”柳离不觉失笑:“姐姐也看差了,明明因为我们是货物,才能够过得那么尊贵的。”柳思一时怔住了,泪珠也似结冰了一样没得再坠下。
柳思从小到大都过得比柳离好,明明是柳祁的亲生女儿,却能被太皇太后一直当成娇客养着,日子比得上正牌公主。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柳祁在死前就为柳思牵线和亲,将和虞族的婚约定了下来。一想到这个女子日后是要联姻的,太皇太后这样心胸狭窄的人也能够好吃好住、和颜悦色地养着她。柳离没能得到好脸色,因为柳离会承继柳祁的名位,成为一名侯爵。太皇太后便对他诸多顾忌。少帝也未必就对柳离很放心,现在能把柳离送出去,对于少帝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柳离一直受着宫内的闲气,好不容易熬到年纪到了,能够袭爵到外头居住,当个正经侯爷,没想到居然被人拉出去和亲。真是太刺激了。柳离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拿刀子捅那个敖欢,但还是得装得很乐意的样子回应少帝,又识大体地来劝柳思看开些,回头看见敖欢,他还得笑盈盈地多谢提携。那敖欢还不要脸地说“不用谢,以后好好干,大把前途”。柳离真想出言艹其祖宗,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忍气吞声又笑眯眯的样子,真像柳祁年轻时。
柳祁侧眼看着柳离的表情,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波澜。柳离回过头来看着柳祁,隐隐约约的,好像能从柳祁眼睛中看出点悲悯之色。柳离倒认为自己可能误判了,他柳离算得上是六亲断绝了,满朝文武唯一靠得住的,他以为是魏略,没想到魏略却推他姐弟去和亲换地,那天下之大还有谁能在乎他姐弟俩?
柳离想走,却又走不出,像跌进了满是棉花的坑里,虽然不痛,但无力感却使人沮丧绝望。柳祁站在这个坑旁边,想要伸手,却是退步,他到底怕自己也被拉进去。父子情深,始终说不上。他还是更爱自己一些。
柳祁愿意为这双儿女尽很大的努力,只要不危及自己。
窗外是绵绵的细雨,这些天来,雨总是不绝如缕。柳祁托着腮坐在窗边,鼻尖也感觉到一些冰凉,他想关上窗户,又想起那天雨里,他撑着伞叫魏略走。
他想,魏略是真的要走了。
那他呢?
柳祁仍在进退之间犹豫。少帝轻易就把柳离卖了出去,说明了很多事情。卖柳思是一回事,柳思可以随便卖,没所谓。柳离不同,柳离是袭了爵的,名正言顺的天家侯爷,开国元勋柳公的九代单传,说和亲就去和亲了。这意思很明显了,柳祁留在少帝手上恐怕也讨不好什么好。
可他去三危就能讨到什么好吗?
敖欢现在倒信了魏略对柳祁的评价了:有时杀伐果断,有时又首鼠两端。敖欢倒看不惯他这个样子。魏略笑着为柳祁辩护:“他少逢变故,畏惧的事情多了也很正常。”敖欢也看不惯魏略毫无原则地维护柳祁的样子,只嗤了一声,说:“等他自己走出来,也不知要多久。还是我们来帮他做这个决定吧!”
不日,三危国那边已派来了正式的使者,敖欢也拿到了官方通牒,当面请求了和亲的事。少帝却说要虞王那边也同意才行。敖欢笑道:“这倒简单得很,咱们天家皇帝、虞王和三危大王在边境三方会盟,把这件事当面说清楚吧。”少帝不觉沉吟了会儿。敖欢却笑道:“我也知道天子尊贵,如有不便的话,派使者也是一样的。”敖欢想着少帝不去也是可行的,且少帝多疑寡言,恐怕不肯轻易跑去边境去和那些大老粗言语拉扯。却不想少帝忽然朗然一笑,说:“朕自登基以来,还未好好与两位大王会盟,如今这样趁着有喜事来见见面,也是好的。”少帝那么爽快地答应,还是有些让敖欢讶异的。只是敖欢细想来,还是有迹可循的,到底这个少年天子还是急于立威的。
敖欢虽然有些讶异,但仍然觉得无伤大雅,只暗道:“皇帝就算亲自去,也还是得带几个通晓塞外语言的、又善于机变、镇得住场子的大臣伴驾。”这样的大臣也不多,魏略算是一个,柳祁也算得上,还有金太尉。然而出乎敖欢意料,皇帝决定将魏略留在京师,封了柳祁、金太尉为左右大使,带去边塞会盟。
但敖欢转念一想,这事情不能时时尽如人意,不然他就是神了。现在魏略留在京师也不坏,等通婚的事成了,他有的是机会让皇帝批准魏略出使三危。
柳祁也不知该不该欢喜,皇帝肯带他在身边,还让他跟金太尉平起平坐,似乎是表示信任重用的意思。可他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少帝使他不踏实,敖欢也使他不踏实。他坐在长安楼的包厢里听窗外歌姬的声音,伸手揉皱了眉间,无奈一嗮:“现在的少年人都很难缠啊。”柳祁倒没想自己少年的时候也是一匹贪狼似的,只现在倦了颓了,更似一条强装凶猛的落水狗。
他在沉思之际,听得敲门声响起来。他便朗声唤道:“进来吧。”不想开门进来的不是送茶水的小厮,而是那常无灵背着个药箱进来了。柳祁一看到常无灵,那眉头皱得更深了,却又强自舒展,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该不是走错房间了?”常无灵口中说着“没走错”,便顺手关上了门。柳祁觉得闷得慌,便站起来推开了窗,见外头是清风白云的,很好的景色。他便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不去看常无灵。
常无灵察觉到柳祁的局促,便不接近,只站在原地说:“听说你要远行了,我……我作为你的族兄,来送送你。”柳祁听见“族兄”二字,几乎要笑出声来:“嗯,是啊,常自碧心领了。”常无灵却道:“此行山高路远的,我总怕你有什么不好。”柳祁心中也隐隐有不祥之兆,却不想被常无灵说中,眼神又冷了几分,却仍浅笑着:“向来践行都是拣好话说的,哪有您这样的?”这神态这话语,好似亲昵得很,常无灵明明知道柳祁那时冷嘲,可他仍忍不住把这当成嗔笑,故常无灵眼底也柔善了几分,说道:“我是关心你,路上我不能陪着你,你身边也没个人的,有什么事怎么好?”柳祁便道:“伴驾而行,能有什么事?你也忒多心了。”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