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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光明皱着眉头。他心里不□□稳。
辛暮云将阿岁撞在树上,差点将人撞晕。
他虽失去了内力,但手脚的灵活还在,那是天长日久的练习与打斗积累出来的,已成了骨头和肉的自然反应。
阿岁被他这么一撞,也明白了这个人不怀好意。但他武器被人夺了,只好踢腿挠手,使出街头混混打架的本事来挣扎。
“乞丐……乞丐真脏。”辛暮云连连喘着大气,整个人都压在阿岁身上,令他不能挣脱,“可怜的小东西。我不想杀你,但你竟然是个乞丐。丐帮的人素来道貌岸然,等你长大了……等你像我这么大了,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又坏又恶的人。”
他手指越收越紧,慢慢下滑,钳住了阿岁的喉咙。
阿岁被他掐着,根本发不出声音,挺动挣扎得更加厉害。
“还是先了结了吧。不怕,不疼的。”辛暮云轻声说着,像是在安慰他,“下辈子投个好胎,找个体面的爹妈,还有稳妥的兄弟。不然这样的世道,你怎么长得大?”
他温柔地说着,手抓住那把刚夺下的短剑,缓慢而艰难地刺入了阿岁的腹部。
衣物、皮肤、肌肉……刀一分分深入,阿岁的身体在他手底下战栗抽搐,辛暮云心头没有太愉悦,他无声地瞧着这小乞丐的神情。
温热的液体顺着血槽流出来,淌了他满手。辛暮云用被子挡着,把手擦干净了,隔着被子将剑刃一分分递到底。
阿岁在树上哆嗦,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
辛暮云的腿突然一颤,是他站不稳了。他连忙放开了那刀子,扶着树干站好。阿岁失去了助力,自己也无法站稳,一点点滑到地上。
他还没有断气,但已经站不起来。辛暮云立在他身边,因为没了被子,腰上的半块玉片便露了出来,随着他喘气的动作,在阿岁面前晃动。
玉片只有一半,上面是一个模糊的“日”字。它被人用一根精美的红色丝绦系着,因为时常被握在手里,暖出了滑润的色泽。
阿岁浑身发颤,忍不住抬起满是血的手,要去抓那半块玉片。
不料辛暮云看到他这动作,忽地勃然大怒:“别动!”
他弯腰掐着阿岁的脖子,让他抬起头来。正要呵斥,却发现这小乞丐张着口啊啊嘶喊,但被自己钳制着无法发声,一张脸上都是眼泪,竟然哭了。
辛暮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心头发毛。他不愿再看,于是扭过头去,手上使劲,将那瘦弱的脖子拧断了。
商量好如何安置辛暮云,众人先后回到了院子里。
辛暮云已经寻了衣服穿好,体面干净地坐在屋下。所有人都没料到他居然醒了。
风雷子一步窜过去,捏着他手腕探了一会儿:“内力没了。”
“是啊。”辛暮云点头应声。他十分平静,甚至有些过分平静。
沈光明眼睛尖,突然看到井台边上滚落着两个白馒头。他捡起来掰开嗅嗅:是肉的味道。
“阿岁来过?”他心头又无来由地一慌,“人呢?”
“是一个小乞丐么?”辛暮云缓声道,“他见我出门,吓得什么都掉了,顾不上捡就往外头跑。”
这反应倒是正常,沈光明便信了。
众人打量着辛暮云,他一派平静地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林少意脸上。
林少意开口道:“既然醒了,那就启程吧。”
他嗓音嘶哑,是被压抑着的愤恨逼出来的。
辛暮云看到他这般反应,心里不由暗叹:这人是能成大器的。
他见余人对林少意的提议没有反对,便扶着墙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性海面前。
性海举掌正说“阿弥陀佛”,忽见辛暮云双膝一折,竟扑通跪了下来。
“性海大师,愚客辛暮云愿自断尘缘,削发出家。”他双目炯炯,言辞有力,“请大师成全。”
众人俱是大惊。林少意更是失声怒喝:“混帐!”
林少意怒喝出口,飞快踏上一步就要去揪起辛暮云。孰料风雷子闪身格挡,他蓄势未发的一记天生掌全落在风雷子胸膛。风雷子脚步竟是毫不动摇,低吼一声,将林少意弹了回去。
林少意大怒,抓起阿甲手里的枪,抖动着枪尖刺向风雷子。
风雷子身后的辛暮云还在说话:“辛某无家无室,孑然一身,早对尘世无望。此次身在佛寺,心有所悟,才有此请求。”
“你不要托号出家,来逃避惩罚!”沈光明大吼,“卑鄙!”
辛暮云仍旧十分平静:“请性海大师成全。”
性海看着他,眼神闪烁不定。
少林寺人才凋零,辛暮云……辛暮云是个好材料……他内心略略动摇。性苦和性严的死让少林大大受创,除了性字辈,往下竟然只有照虚一人还像个样子。
性海不禁扭头去看照虚。
他眼神刚刚看过去,照虚立刻明白了他内心想法,失声急呼:“师叔!万万不可!”
“一心向佛,也要论资排辈?”辛暮云平静问,“辛某这条命是少林救的,性海师父,是怀疑在下的诚意么?”
两人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性海沉稳道,“佛法无边,慈悲普世,怎会如此狭隘。”
照虚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风雷子则狂声大笑起来。
性海这句话一出,少意盟这边的人和唐鸥同时动了起来。
“照虚!”性海主意已定,厉声喝道,“护法!”
照虚僵立片刻,只听得林少意的声音慢慢传来:“照虚大师,你师叔让你护法。”
他语气冷淡:“少林今日,真让林某大开眼界。”
照虚没有武器,以肉身挡在林少意等人身前。
“林盟主,请退步。”照虚哑声道,“贫僧不想伤……”
他话音未落,林少意突然出拳,重重击在他腹部上。
照虚看到拳势,但不躲。天生掌威力极大,他以为自己至少也要受重伤,却只吐了一口血,踉跄两步而已。
林少意攥着自己拳头,恨恨道:“我知道你不会躲。”
照虚口中又涩又苦,尽是难闻的血腥气。
“阿弥陀佛……”他说。
“混账……都是混账!!!”林少意怒吼道,“你也是!你也是!”
“阿弥陀佛。”
“你真要拦我?”林少意说,“你对得住自己?”
腹中绞痛,照虚勉强能坚持,深吸一口气,沉沉道:“阿弥陀佛。”
林少意已不知再说什么,啐了一口,卷袖扑上去,再不留手,与照虚打成一团。
唐鸥等人终于寻得空隙,冲入僧人们团团围成的圈子里。
性海从地上站起,抖落手上纠缠不清的长发。
他未免时间拖得久,再出变故,竟没借助工具,仅用一手浑厚内力削尽了辛暮云的头发。
辛暮云接过性海给的一串佛珠,抬起光溜溜的脑袋,唇边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唐大侠,阿弥陀……”
唐鸥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百里疾死了。”
只见那新剃度的僧人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眼睛,连眉睫都颤抖起来。
☆、第75章 长憾(3)
唐鸥只说一句就停口,静静瞧着辛暮云。
辛暮云喘了几口气,怒喝出声:“莫骗人!”
他十分激动,声线扯得极高,竟破了音。
但他又知道唐鸥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的。
唐鸥缓声补充:“死得不太舒畅,你若想听,我可以慢慢跟你讲。”
辛暮云胸膛起伏,捏着那串佛珠,浑身发抖:“唐鸥……唐鸥!”
“阿弥陀佛。”性海转身对着唐鸥,缓慢地开口,“唐施主稍安勿躁。辛施主已经放下屠刀,恩怨尽消……”
唐鸥将手里的剑狠狠往地上一刺:刺耳的石块碎裂声打断了性海的话。
“谁说恩怨尽消?”唐鸥一字字道,“他成了你们少林寺的人,你们要保他,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性海盯着他,轻轻笑了笑。
那笑意里的含义十分复杂,但唐鸥却在瞬间明白了。
性海的意思是,他太天真。
佛法不知何时成了一处天然的避难所。愧疚者、心死者、痛苦者纷纷投奔而来,以求在这蔽天菩提下寻得一方栖身之地。于是心怀不轨者,如辛暮云这样的投机犯,也趁机赶了过来。
江湖上鲜少有人在仇家皈依佛门之后仍提刀来寻。一是难以进入少林寺,二是这就等于和少林寺为敌。
作为江湖上最古老的帮派之一,少林寺虽然自称不涉江湖纷争,但实际上已经极深极深地扎在了红尘里。
它和武当,是面子上最清正的两个门派,却也是最无法撼动的江湖力量。
唐鸥死盯着性海。他似是认识这和尚,又似从来未见过他。
各人有各人的利益支点,他很明白。父亲多年于生意场中摸爬滚打,他虽从不牵涉,也明白利益是永恒的、最大的追求。唐鸥将剑抽出来,手其实是有些颤抖的。他无法不让自己想起子蕴峰上发生的事情。光脑袋的和尚们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上了山,然后便害死了他最敬重最依赖的人。
在此处不可能强行把辛暮云夺走,唐鸥看到他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心头莫名有一种淋漓的快意。
“佛祖一定也庇佑辛堡主你。”他轻声道,“愿你生生世世,都是孤身一人,亲人离散,无朋无友,生时日日凄苦,死后成孤魂野鬼,无处傍依。”
他在这一刻决定,永不会向辛暮云说出阿岁的事情。他明白百里疾为何隐瞒阿岁的存在——面对这样一个人,以这种方式缓慢地折磨他,比让他崩溃更爽快。
也更有效。
唐鸥转身,大步走向正和林少意缠斗在一起的照虚。
照虚虽不想和他打,但林少意却是真的没有留情,一支长。枪被他使得无比灵活,招招直冲要害。
唐鸥闪身进入战圈,林少意一惊,连忙收了武器。照虚尚未明白唐鸥为何冲进来,唐鸥已出手将他拖出来摔在地上。
在少林和尚的怒斥声中,唐鸥紧皱着眉头,在照虚身上连砸了十下。
拳拳到肉。
他显然是发怒了,沈光明都不敢上前去拉,只有林少意将他推开:“够了!”
唐鸥狠戾起来,让人十分陌生。他停了手,擦净手背的血,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沈光明踟蹰片刻,拔腿追了上去。
唐鸥走得飞快,他根本跟不上,忙开口喊他:“唐鸥!”
雪仍在飘摇地落着,唐鸥的头上肩上落满了雪絮,刚刚近身便立刻被他的青阳真气烘散。
他走得胸口都生疼,转身一把抓住沈光明抱进怀里。沈光明被他抱得太紧,一下喘不过气来,吓了一跳。
“咱们走吧。”唐鸥压着嗓音说,“别在这儿呆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
“行行行。”沈光明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你想去哪儿?我们走。”
唐鸥茫然片刻,低声道:“回家。”
两人没有跟林少意辞行。唐鸥似是一刻也不愿在这佛寺里呆着,和沈光明携着手便走了。
沈光明与他还是头一次牵手同行,感觉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天黑得通透,雪慢慢停了。山下哨卡的士兵打起精神来,巡得更加紧密。唐鸥揽着沈光明的腰,使出轻功一路下行,直接穿过了哨卡也不停留。
回到灵庸城之中,他仍紧紧牵着沈光明的手。城中街巷几乎无人,偶有醉酒者停在墙角呕吐呻。吟,此外便是无穷的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