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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轩一语幽深,溪见只得称是,不敢再多言语。
“昭贵妃如何?”
“娘娘不思饮食,素服居丧,一切如常。”
“你且盯紧顾缘宫。”寒轩迟缓起身,向内殿走去,留下一句:“我怕他做傻事。”
自丹叶去后,梁勋确是服丧日苦。又逢物候不常,便缠绵病榻,多日不得下床。时入盛夏,寒轩几乎每日都要亲探顾缘宫,故御医不敢不尽心侍奉。调理月余,梁勋终见病势有缓。
“娘娘,今日瑄贵妃回宫,陛下将其召入溢寒宫,似有要事相商,想来一时无暇来顾缘宫了。”
梁勋本在半梦半醒间,才听得月知耳语一句,便已然清醒,挣扎起身:“快替本宫梳洗,咱们去宇禁阁。”
“娘娘玉体要紧,本不急于一时。”月知见梁勋面色仍是恹恹,瘦得不盈一握,只心疼道。
“本宫无妨,若是为陛下所知,怕是更去不得。你以为陛下日日在顾缘宫是为何事?还不是怕本宫自己去探究竟。宫中之事,向来幻象重重,本宫非得杀其个措手不及,才能探得些许实情。此时侍从交接,宇禁阁正乱,陛下又有事绊住,机不可失。”
月知劝阻不得,小心扶起梁勋,略做梳洗,二人便自角门,向宇禁阁去。
梁勋丧夫未久,便一身素服,青丝松挽,不饰珠翠,只两把银钗。其本就面目清浅,又未经妆饰,则更如芙蕖浴露一般。
因久不理事,梁勋到宇禁阁时,果然宫众皆惊,疏疏跪了一地。
梁勋不由分说,只道:“唤你们掌事来。”
见宫人去传,梁勋便径入宇禁阁内库,翻那如山卷帙。因是白日,灯火通明,翻宫中行录,自比丹叶当夜轻巧。
须臾间,青叡便匆匆赶来,躬身立于梁勋面前:“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梁勋久久不曾答话,只潜心细读手中卷本,良久才问:“陛下入宫当日,自穹汉门相迎者,你亦在?”
“是。” 青叡不明所以,不过恭谨答道。
“陛下当日提及,有一人被裹挟而去,你可曾记得?”
“确有此事。”
“凭陛下心性,不会坐视不理。定是尔等出言阻拦了吧?”梁勋转身,死死盯入青叡眼中,只盯得其浃背一片寒凉,“想来你是清楚,那贼众自何而来。”
青叡满头额汗,欲言又止,然终不耐梁勋怒目,低低道:“自领宫司去穹汉门接陛下途中,臣下见那群宫人,是自茂苑殿出。那时延贵妃正如日中天,陛下初入内廷,臣下不得不有所忌惮。”
“果不其然。” 梁勋一声冷笑,一把将那手中案本摔于青叡身前,“你且去,将当日茂苑殿中人悉数寻来,本宫有话要问。”
梁勋不料,那青叡却迟迟未动,一股怒意直上心头。然梁勋心性温婉,纵有怒气,亦只嗔道:“怎的大人身娇肉贵,不堪本宫差遣?”
青叡受不住此语,一把跪于梁勋身前,瑟瑟道:“娘娘恕罪。其实当日易大人来过后,臣下自知所为何事,便私下留心,不想那茂苑殿当日宫人,或一朝命殒,或被遣离宫,除了领宫大人,内宫再无一人。”
梁勋闻言,暗忖片刻,才扶月知,出殿而去。青叡只听得其远远一句:“陛下国事繁忙,本宫偶访此处,不必惊动陛下。”
出宇禁阁,回顾缘宫,见周遭无人,月知才问:“娘娘,而今当如何是好?”
梁勋神色疏淡,只道:“你可曾记得,当日茂苑殿回禄之灾,领宫说,唯见熙氏一人尸身,未见其仕女?本宫记得,兵祸当晚,那绿艳分明是入了宫的。”
“那娘娘有何打算?”
“不急。勿要打草惊蛇。”
晚风徐来,动梁勋鬓角碎发,扫其香腮如雪,那清妍婉丽,亦生了苍凉。
桐阴淡淡,荷香冉冉,桂影团团。
长夏已去,又到中秋。清时良夜,风露渐冷,祥云捧玉到天心,却无玉人对尊前。
因先前几番风浪,寒轩再不愿设宴宫中。纵是中秋佳节,内宫不过一派清冷。团圆之时,众人却皆是寥落,当日数对佳偶,今无一幸免,或死生相隔,或久别离心。
不知可是不耐孤清,蓝泽只以贺节为名,漏夜入了内禁。
寒轩乃自顾缘宫而返,见蓝泽在此,便道:“你难得入宫。枝雨,取酒来,朕与太妃小酌几杯。”
蓝泽却莞尔一笑,唤过身旁芝鸢:“酒可伤身,陛下不如尝尝今年新桃。”
寒轩见芝鸢手中一捧新桃,颗颗莹润,香染丹霞,观之喜人,只笑道:“太妃那十亩桃林,想是已‘中园饶佳果,结子满朝露’。”
“陛下如有逸兴,可移驾一观。这八月十五,正是果熟蒂落,满园芳馥之时。”
“八月十五……”寒轩玩味一句,脸色却一时冷寂。
蓝泽不明其意,只轻唤了句“陛下。”
寒轩赧颜一笑:“八月十九乃中宫芳诞……”
蓝泽即刻会意,便道:“自立中宫,殿下从未出过这玉阙,不如便在本宫这十亩桃林中,飞觞品茗,幽赏怡情,以庆芳辰。”
寒轩微微颔首,浅叹道:“只怕他不肯。”
纵心有疑虑,安之的生辰,寒轩终是有了决断。
冷月轩一事后,寒轩不敢轻见安之,数月来,时入澄翠宫,亦不过立于那重重帘帷外,看那一灯如豆里,安之孤影清寒。
经几番出生入死,安之似更逆来顺受。此事寒轩亦未曾与之面议,只命一架小车,将其自澄翠宫中,送往那十亩芳树中。
霜林寂寂,碧幄连天。林梢丹果,只如团团红云,掩映翠叶间。时而果熟蒂落,便是秋声入耳。一条清溪,穿林而出,溪上偶有浮果,随水泛波。
溪边一座竹轩,寒轩正坐于轩中。寒轩着那件幽兰友竹,一身素色,偶有青碧纹饰,不似往日威仪。一把青丝,翠滑云腻,散于脑后,只挽一支青玉发簪,与身上云裳,更见相得益彰。
安之下车,见此情景,只伫立良久,不知进退。见寒轩自顾品茗,终是长叹一声,上得轩去。
“不想能有一日,可亲贺你生辰。”寒轩脸上一抹春色,然相对之人,却只面如寒潭。
安之不看寒轩,只望轩外那秋林硕果,微微出神:“困于此处,尚不如一死,还过什么生辰。”
寒轩见安之出言不善,便收那面中恬然,淡淡道:“今日是八月十九,自然是你生辰。”
“两边本来就不一样,你怎么知道,今日便是那边的八月十九。”
“生辰嘛,贵在有人记得。”
“是么?”安之一声哂笑,“你将我困于此处,身陷缧绁,年华空负,于我而言,记得又有何用。我倒希望,你早早忘了便好,我亦是解脱了。”
“你此生无求而不得之人,不曾绊住,何来解脱。”寒轩不敢看安之那横眉冷对,只面含浅笑,自斟自饮。
“我纵有,亦不会恣睢无度,欲壑难填,去毁他人一生。”
寒轩低眉,看盏中青碧:“自始至终,我都知道是我不对,辩白亦是无用。我早说过,此间是我一场大梦,在梦里,我便疯了一场。”
“你可知,你为你黄粱一梦,贻害多少无辜之人?”
“他们并非因你我之事。纵没有我,亦有旁人。这把修罗刀,与那边的世界,才是罪魁祸首。人人都不甘于此生此地,人人都想有处可逃,都想从头来过一了夙愿,故而击搏挽裂,明争暗斗,非要夺得此物。其实不论人在何处,心不清明,烦恼都不会暂却,逃也无用。心既如此,此间或彼处,结局都是一样。”
言罢,二人皆是无话,唯有那清溪潺潺,鸟雀轻啼。
忽而听得一串急蹄,由远及近,踏入这寒林幽景中。寒轩看得马上是溪见,只心头一跳,大步走出轩外。溪见勒马于前,摔于马下,如此情状,寒轩心知,必是十万火急之事。
寒轩虽不知何事,却心头极惧,异乎寻常。故不敢发一言,只瞠目望着溪见。
溪见急喘几声,才勉强开口:“陛下!昭娘娘出事了!”
第48章 玉殒
雨气排残暑,风声送早秋。
夏日方去,物候改换,不觉湘簟已冷,梧叶始落,蛙声渐老,流萤悄逝。连追枫轩外那满山枫树,亦已初染红妆。
寒轩不虞,自己刚一接安之出宫,梁勋便伺机而动,一心要将丹叶之事探个究竟。
“娘娘,陛下早朝后便离宫,臣下方才见有车架,亦接了中宫去。”
言罢,月知垂首而立。梁勋卧于榻上,看轩外那丹染吴枫萧萧寒叶,沉沉一句:“那便更衣启程吧。”
月知面有犹疑之色,劝道:“娘娘若奏请陛下,陛下不会不允。”
“陛下必不放心我孤身前去,怕到时兴师动众,更问不出什么了。”
听罢,月知再无多言,只替梁勋梳妆。梁勋难得盛装罗绮,一身妃色宫装,戴那顾盼青梅冠,更是淡扫蛾眉,稍饰流霞。梁勋自知,那厢见惯富贵浮云,自是不可输阵。
然其虽满身金玉,却只乘一架安车,未传轿辇,悄自下了山去。
车入旧巷,那高门华府,却不复当年煊赫。门上金漆残损,一片斑驳,连熙府二字,亦朽败难辨。
月知扶梁勋下车,便上前叩门。静立多时,方听得响动。门开一隙,月知立时发力,将门踢开。只见门内一人,跌扑在地,一身粗衣,鬓角几许乱发,正吃痛不已。
梁勋步入院中,看那身前之人,已是白发始生,初见老态。
“你便是绿艳?”
“臣下绿艳,参见昭贵妃娘娘。”绿艳跪于身前,一丝不苟做足规矩。梁勋曾有所耳闻,当年延贵妃独大,绿艳更是盛气凌人,如今看来,当真是沧海桑田。
“你从未见过本宫,怎知本宫便是昭贵妃。”
“见娘娘穿戴,便知乃宫中贵者。然宫中高位,臣下皆有谋面,唯余娘娘一人。”
梁勋不意其老成,便不曾答语。举目望去,那满院牡丹早萎败不堪,院中屋舍也已成一片破瓦颓垣,连脚下青石间,亦皆是杂草。
“陛下到底不曾降罪,怎的府中破败至此?”梁勋举步向内院行去,那绿艳亦起身,蹒跚随行。
“自娘娘离宫,大人暴毙,府中便每况愈下,只得变卖田产金石聊以维生。娘娘仙去,更是树倒猢狲散,下人们便将府中所余一盗而空。而今只老身一人尚居此处,我已时日无多,来日命尽,此处便是一座空宅了。”
行入内院,见一座小楼,上书“重欢阁”三字,柱上楹联乃“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细看去,那雕梁绣户尚余,可想当年精致。
“‘名花倾国两相欢’,延贵妃当真极爱牡丹,连仕女之名,亦取自‘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梁勋踏入满院荒草,过松动砖石,自顾自入得阁中。
阁中尚清洁,想是绿艳日日打理,只是今已人去楼空,难掩满目疮痍。
梁勋落于正座,绿艳立于阁中。秋光斜照,穿户而下,二人之间,可见点点飞尘。
梁勋踌躇一刻,终是问出:“旁的本宫无意知晓,只是易氏兄妹之事,可是熙氏所为?”
而绿艳却面色不改,安然答道:“老身不知娘娘所指。”
梁勋听得此语,心头更生疑云,便继续问:“其兄妹二人,皆曾于茂苑殿当职,你岂会不知?且陛下入宫当日,茂苑殿中那易含莲,不就是被熙氏发落了么?”
“茂苑殿上下数十宫人,臣下实难面面具到。”绿艳面有不屈之色,“娘娘细想,若我家娘娘真要惩戒宫人,何须出茂苑殿,为人所知,引人非议?”
梁勋自知其话中有理,一时未有出言。绿艳见此,便继续道:“娘娘此行,必是为易大人之事。然自我家娘娘升霞,尚有何人会为娘娘卖命,如何能再于内宫数掀狂涛?”
“延贵妃生前自有远虑,死后必有人尽忠。你熙氏百年,树大根深,内宫怎会无人?”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