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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其掌事唤来。”
景颜轻言一句,崇兰悄然入内,片刻间,便听得殿内方寸大乱,不多时,宫众鱼贯而出,济济跪了一地。
“膳房事忙,刺促不休,本就无暇于琐事,遑论拜见本宫。”
闻言不善,御膳房掌事急欲申辩:“昭贵妃娘娘有娠,一应饮食用度,皆由御膳房所出。全司连日目不交睫,故而一时不察,有所怠慢,望娘娘恕罪。”
“既已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怎的尚有闲人,可派外差?”
御膳房掌事惶然良久,才隐隐猜到:“麟游宫来召,公主生母生辰在即,此四人,乃筹备冥筵所用。”
景颜颔首,略有沉吟,院中之人,只肱骨站站,静候发落。
“罢了,先帝大行,新朝未稳,内宫本为昭贵妃所辖,而今有喜,唯本宫一人聊以为继,尔等尽忠竭力,本宫自不会有所亏待。”
言罢,景颜兰步轻点,唤了车架,自御膳房而出。
长街之上宫灯幢幢,流萤飞扑,一派清夏良宵之景,而翠羽珠玑中的景颜,却神色浓重,不得清欢。
“娘娘。”见景颜不语,崇兰轻唤道。
“好一招李代桃僵。”景颜道,“只是鱼目已去,明珠何在?”
“内宫门禁森严,纵隐匿行藏,亦出不得这宫门。”
“只怕要走一趟麟游宫。”
雕舆华盖,金香凤翣,景颜危坐其中,再不言语。身后仪仗,亦是浩浩荡荡,逶迤而去。
翠葆参差,熏风初长,荷点横塘。
自那夜风烟平弥,众人虽心有余悸,却也再未见何波澜。景颜巨细靡遗,严查数日,亦只无疾而终。十数日来,内宫诸人,便再无动作。而宫外梁勋,更是闲消清夏,一味安胎保身。
夏日晨光里,只见得枇杷如金,榴花欲燃,过明帘而望,帘内佳人斜坐,薄衫简钗,执白绡团闪,一眼看去,扇手皆似玉。
院中数棵枫树,葱郁一片。树影之下,疏帘微动,丹叶青丝松拢,素衣轻罗,手持一只素瓷汤盅转入阁中。
“宫中连夜新成一品金丝血燕,快马送来,你早膳未进,不如趁热饮下。”丹叶放下手中汤盅,只立于梁勋身前。
梁勋斜卧榻上,美目轻抬,丹叶面中仍似往日和煦,只是梁勋明白,自那日回宫,其眉间凝云,自无可掩藏。
梁勋不知何故,只作未觉,端起那盅燕窝,轻轻搅着盏中之物。
方要入口,却被丹叶一语打断:“勋儿。”
“夫君何事?”梁勋放下手中碗盏,只轻轻抚上丹叶手背,感其微有瑟瑟。
丹叶默然一刻,又复寻常神色,取盏在手,坐于梁勋身侧,温言道:“我来喂你。”
梁勋含笑,心头一片舒暖。
然这宁和夏意,终是为风波所扰。
消息到时,寒轩尚在早朝。暑天将至,殿中微觉窒闷,寒轩正襟危坐,殿中簪笏如林,皆是面色沉郁。忽见溪见自偏门蹑足而入,疾步行至寒轩身侧,耳语片刻,寒轩立时眉眼着怒,对殿中扬声一句:“内宫有急,朝议暂缓。夏日烦热,枝雨,给众卿上茶。”
寒轩一身朝服正冠,只扶住溪见,艰难起身,匆匆转入后殿。
“易府来报,昭贵妃误服毒物,险遭不测。”溪见战战兢兢,唯恐寒轩暴怒失仪。
好在寒轩极压怒意,只沉声问道:“勋儿现在如何?”
“所幸服食未多便觉不妥,急诏太医,已行汤药,娘娘症状有缓,只是是否有伤胎儿,尚不可知。”
“易氏实是无用!”寒轩怒骂,“速将昭贵妃接回宫中,以求万全。”
此时却见枝雨挑帘而入,怯怯道:“朝中众臣似略有微词,大将军差臣下转达,若陛下为难,大将军愿为陛下分忧。”
寒轩略平怒意,对溪见道:“国事为重,不可蹉跎。此事交景妃细查,你随景妃出宫,亲接贵妃回銮。你二人,务必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不可再生枝节。”
寒轩言罢,便扶枝雨回殿议事。溪见则向华容殿而去。
二人到易府之时,府中已得旨意,府门外数只车架,正装点行囊。见二人车马到,一众家众皆俯身见礼。
溪见下辇,又扶景颜下车。二人方站定,景颜环视四周,只淡淡道:“贵妃人在何处?”
“已于正殿恭候多时。”丹叶道,“所需器用已装敛大半,娘娘与大人稍坐,须臾便可动身。”
景颜不解道:“宫中用度,无不精致齐备,何须多此一举。”
“贵妃只道日常所用,多为陛下恩赏,安其所习,不欲更变。”
言罢,丹叶便引二人穿堂过院,向正殿而来。疏帘后,梁勋坐于殿中,因受诏回宫,梁勋略有妆饰,一身妃色轻纱宫装,更见其肤白胜雪。因有孕在身,便未戴远岫出晴冠,换做一顶顾盼青梅冠,仿如初入宫时的模样。见三人入殿,梁勋举目相望,景颜才见其面色暗沉,双目微红,神思略有涣散。
景颜与溪见行过礼数,景颜便问:“可知是何物不妥?诏随侍太医来。”
月知忙领太医自耳房而出,手中一盏素瓷,正是早间那一盅燕窝。
“回禀娘娘,此羹中混有雄黄,遇热可成□□,好在此羹熬制未久,毒性未成,娘娘所食不多,臣下今晨依例请脉之时便觉异样,救治及时,已无大碍。”
景颜心中自有轻重,再问:“此羹何处得来?”
“贵妃饮食,皆由内宫所出,此羹乃御膳房所奉。”月知道。
“御膳房晨起便送来?尝膳宫人未觉有异?”
“回娘娘,膳房昨夜子时送至府中,尝膳宫人未觉不妥,娘娘用前,臣下隔水热了一次,许是此时,雄黄遇热成毒。”
“若如此,是宫中鬼魅,还是府中暗箭,便不得而知了。”景颜望向梁勋,浅叹一声,“此事本宫来日细查,先伺候贵妃娘娘回宫。”
众人领命,月知亦扶梁勋,缓步而去。
丹叶上马,溪见亦一路相随,与梁勋同去。而其府中,除了月知,一众家仆皆被景颜扣于院内细加讯问。
这边车入宫门,寒轩已换下朝服,一身利落夏装,头戴流云惊凤冠,立于宇禁阁外。
月知扶梁勋下车,丹叶下马,溪见便领其余车架,辘辘向顾缘宫而去。
“勋儿。”寒轩切切一声,梁勋本面如止水,此时才见纤柔意态。
“孩子可好?”寒轩见梁勋面色清白,更见楚楚,不觉心头如绞。
“太医亦道不知。”言罢,梁勋目有晶莹,侧首看身后丹叶。丹叶立于一侧,亦见眼角微湿。
寒轩极忍鼻尖酸意,只沉稳道:“你二人恩爱相谐,来日方长。”
众人一时语塞,三人立于一亩清阴中,密叶成幄,筼筜亭亭。夏虫不歇,此起彼伏,偶有风来,穿林过叶,作清音不绝。
然这虫鸣叶声中,却听一声急哨,自顾缘宫方向而来。众人未及分辨,便又有哨声,依次作响,远近高低,似向山间而去。
月知在侧,立时明了,疾呼道:“此乃内宫鸣警之声,宫中有刺客,护驾!”
闻言,丹叶一步上前,将梁勋揽入怀中,寒轩身畔宫人亦将其围住。哨声愈密,声声入耳,便是重重心惊。
远远见溪见一身狼狈,疾奔而来,一把扑倒于寒轩身前:“有刺客藏于贵妃娘娘箱箧之间,方才破箱而出,伤及宫人,一路向高处去了。”
“高处?”寒轩略有茫然,却疏忽忆起茂苑殿中延贵妃所言,霎时间神思清明,“冷月轩!”
众人尚未回神,却见寒轩一把从身侧戍卫腰间抽出佩剑,又两步上前,揽过丹叶入宫所用之马,飞身而上,未及众人阻拦,其便策马而去。溪见尚委顿在地,只切切急呼“不可”,宫众亦跪了一地,高喊“陛下三思”。
寒轩耳中嗡嗡作响,早已听不见身后哭谏,脑中唯有那南国少年。
羽林得令,已结队奔来,远远随于寒轩马后。寒轩见此,便有一重心安,催马愈急。长街两侧,宫室依山错落,此时便如只只猛兽,依次跃出。那画栋雕梁,珠窗绣户,于夏日艳阳下,更觉耀目。
宫城落于山上,行马艰难,寒轩只伏于马上,任其颠簸冲撞。追至北苑,便可见一缁衣匪人,持剑行于檐上,身轻如燕,步步不错。冷月轩建于山巅,唯一条小径,草木丛生。长街尽处,便只可穿林过木,踏草而行。
行至此,那匪人亦只可飞身而下,行入林间。寒轩满身香汉,青丝飞乱,却不略有懈怠,亦追入那草木扶苏之中。
沿路夏木,停僮葱翠,干云蔽日。寒轩策马其间,偶有枝桠横出,也无心暂避,一身宫装,受其刮擦撩乱,已成一片褴褛。连寒轩眼下,亦有一道血痕,横于面中。
终是到了冷月轩。峭壁之上,一座小院,院中一棵晚樱,满树红绯,尚未落尽。
寒轩不及勒马,已摔于马下,见冷月轩门扉洞开,心中立时凉了几分。
“任安之!”寒轩跌跌撞撞,含孤意在眉,凛然无惧,踏入院中。
晚樱尚余半树,匀红浅浅,落花寂寂。
寒轩踏一地红泥,手持一柄长剑,直向后堂而去。
挑开殿门,却见任安侧影,孤坐殿中,一身素衣,仍是前襟未束,可见那嶙峋瘦骨,青白肤色。轩中长窗扇扇支起,一地斑驳。窗外是浩然长空,阡陌街巷,错落玉阙。
安之侧影,正如当年南国初见那日,摄人心魄。
自知是寒轩,便不曾相望,只沉心于卷帙,清风徐来,安之面如冠玉,鬓发微扬。
“又有什么把戏?”安之翻动书卷,淡淡道。
寒轩一刻失神,环顾四壁,未见异样,只问:“刺客呢?”
“刺客?”安之仍未抬头,“只怕是你手下戏子吧。”
寒轩语塞,痴痴看着这少年,临窗对案,云容幽淡,顿觉五味杂陈。
“你无事便好。”寒轩一时无可应对,便苦笑道。
却不想,安之眼梢微动,骤然一句:“小心!”
寒轩仓皇回身,只将手中佩剑在面门一挡,便觉有刀戈相接,寒轩力有不支,一身跌入门中。
第40章 悬车
“你快走!”寒轩厉声一句,跌坐于安之身前,只看门扉破处,一缁衣匪人,正持戈相待,隐隐有寒气逼来。
安之尚青黄无主,寒轩却艰难起身,挥剑向匪人砍去。匪人灵巧,闪身而过。一招如此,二人异位,门扉处便再无滞碍。寒轩见机大喝一声:“走!”
见此情状,安之仍踯躅不前,那匪人却立时明晓,复向殿门行去。寒轩本无武艺在身,千钧一发之际,只可殊死一搏,孤身挥剑去阻匪人去路。
二人刀戈相向,寒轩自是不敌。见安之仍面有疑惧,立于原地,寒轩目眦欲裂,一把扯下头上流云惊凤冠,狠狠掷于安之脚边,吼道:“你给我走!”
安之终于动身,赤足向殿门奔去,那匪人觉察异动,便要相击,奈何寒轩纠缠不休,匪人只顾抵挡,无暇分身。
匪人本似无意于寒轩,眼见安之已至殿门,才怒火始燃,大喝一声,挥剑刺来,寒轩躲闪不及,那锋刃正中寒轩右臂,立时见得寒轩衣袖间成一片鲜红。
安之听得寒轩一声呜咽,回首相顾。寒轩面色煞白,眉间紧锁,横目而望,见安之驻足,只复大喝道:“别管我!”
匪人拔剑欲追安之,不想寒轩挣扎起身,再挥剑而去。匪人腿中一剑,急火攻心,反身向寒轩心口刺来。
寒轩已无路可退,命悬一线之际,只抬眼看门边安之,那清隽少年,仍是皓雪之态,门外晚樱,半树青葱,半树红粉,浓淡相宜。见此景,寒轩心中已无惧意,不过淡然看那寒刃,携风逼至身前。
却不想,乍起一声清响,那锋锐,竟落于身前。
匪人顺势倒下,才看得其身后绥安,已将那其一剑穿吼。
“果真为了他,性命,你亦可不顾。”
言罢,绥安提剑转身,只直直将一柄紫电青霜,指向门边安之。
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