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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花过木,踏一地红叶,梁勋未见丝毫迟疑,径入了追枫轩,一心奔向耳房之中那一点幽光。
梁勋一把将门拉开,只见一盏残灯下,丹叶一身素衣,正满面愕然,怔怔看着梁勋。
丹叶尚未回神,梁勋不由分说,飞扑入丹叶怀中,疯也似地解开丹叶衣带。一路向下摸索,只摸到那坚铁之上,便将手中钥匙,瑟瑟插入锁眼之中。
锁开之时,听得一声轻响,于这静夜之中异常明晰。
丹叶惊魂甫定,看着梁勋满面红潮,急喘起伏,点点酒气,自梁勋口鼻中逸散而出,打于丹叶素面之上。丹叶闻得酒气,更兼望住梁勋那一对明眸,不觉心潮激涌,喃喃一句:“娘娘……”
未及丹叶说完,梁勋只深长一吻,一手轻轻揽上那如山背脊,一手将其衣中铁锁,一把扯出,重重摔于壁脚,撞得那纱门一震,其上双影,亦是应声而动。
丹叶终是晓悟,亦一把抱紧梁勋,翻身将其压于身下,云梦乍起,鱼水交融。那一股暖意,漫及梁勋周身,梁勋只任由自己放纵沉沦,再不顾山雨欲来。
他从未这般快乐,此间彼处,二十余年来,他都不曾有此刻这般快乐。
然欢愉向来不得长久,那静夜之中,渐渐有异动传来。
“陛下!陛下三思!”似是寒轩,语意张皇,苦苦哭求,“您若此去,终是冤了勋儿,勋儿来日当如何自处?阖宫当如何议论陛下?朝中当如何揣度宫闱?陛下……”
而寒轩语中急切惶恐,只生生为天阙一语斩断:“皇后身怀六甲,当以子嗣为重,内宫琐事,朕自会查明。”
脚步越来越近,分明向此处而来。梁勋好似猛然惊醒,丹叶亦听得真切,然这幽仄耳房,一扇小门,二人早无处可逃。只可任凭那通明灯火,飞快到了近前。
门被一脚踢开,天阙怒不可遏,目眦欲裂,只看得那昏灯之下,二人尚相互怀抱。
只看了一眼,天阙便再不愿看,转身而去,略行几步,背对二人,怒发冲冠,久久不能言。而二人稍得回神,便慌忙整顿衣衫,出了耳房,双双跪于廊下。
身畔宫灯幢幢,照得那满庭红枫一色卵石,更见悠然之态。
抬首望去,天阙横眉冷眼,满面怫然。而身畔瑄妃,则颇有得色。无奈寒轩满面焦灼,却无计可施,不过静立一旁,待天阙发落。
听得天阙鼻息沉浮,见红叶飘然旋落,清朗良夜之下,梁勋好似突然惧意全无,只满心沉静,等那命运挫磨。
“瑄妃连夜来报,朕还不敢相信!”天阙瞋目切齿道,“不想竟让朕亲眼撞见,偷欢狎昵,不堪入目!”
瑄妃自当趁势攻讦,巧笑道:“贵妃娘娘,嫔妾漏夜见娘娘您失魂落魄向后山去,本想是您酒醉,便着人相随,以防闪失,不想您竟是来此寻欢不轨。此乃宫中大事,嫔妾不得不面呈皇上,还望您恕罪。”
“贵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朕听着都只觉羞愧难当,如狗血喷头!”天阙怒骂道,“梁氏悖逆,即刻褫夺封号,降为媛,你不是钟情此处么,便禁足于这追枫轩,再不得出一步!”
“陛下!”寒轩梨花带雨,一把跪到天阙身前,“今日之事,既是陛下亲眼所见,臣妾不敢多言,然勋儿入宫原委,陛下与臣妾心知肚明,陛下只当是臣妾之过,放勋儿一马吧。”
“皇后娘娘,此事乃众人亲眼所见,鐍钥皆在房中,乃人赃并获,不知还有何游词矫饰,可将其轻饶素放?”思澄言愈发得意,满面媚笑,蔑然看着寒轩。
此时却听得梁勋一语:“寒轩,不必了。是我自己做下的,早知如此,今日事破,便也心安了。”
寒轩不肯轻易松口,只哀哀对天阙道:“陛下,勋儿还尚年轻,到底是臣妾害了他……”
“皇后所言,朕心中清楚,然并非如此,朕便可由得他与一个小小宫人苟且私通!”天阙面色铁青,语气不容置疑,“朕知你心疼他,但他自己不知廉耻,乃自作孽,怨不得旁人。皇后有孕,应善自安养,此后亦不必来此处了。他便是死,也出不得这宫墙之外。”
寒轩自知天阙话中轻重,不过抱一残念,切切唤了句:“陛下……”
不想天阙目光一凛:“此事若说怪你,亦无不可。若非你平日骄纵,其必不至今日胆大包天。溪见乃你自王府一路带来,宫中之事,一并交由他打理,你我皆是放心,亦可免了皇后操劳之苦。”
寒轩再不敢不依不饶,不过委身于地,低低垂泪。而一旁思澄言,只眉目轻扬,问道:“陛下,不知这奸夫,当如何处置?”
“宫闱中事,不宜张扬。九幽柱之下既已无鬼魅,便关到此处,任其自生自灭。”
梁勋面中,一直不见波澜,唯听得此句,双眸才如飞瀑一般,泪落千行。
而身后丹叶,不过呆呆跪着,不见喜怒。
“闹了一夜,朕还是去朝露殿歇息吧。”天阙怒气未消,未看身下寒轩,草草一句,“皇后好自回宫安置吧。”
寒轩只眼见思澄言挽着天阙,消失于那重门之后。心中痛极,回首欲与梁勋言语,却为天阙身畔随侍阻断,硬将其搀出轩外,送上步辇。
一路愁肠百转,寒轩扶额嗟叹,直是心头大恨,咬牙对溪见一句:“你连夜提审,且看其身后,可有人主谋。”
溪见领命而去,寒轩不过一路忧烦,回了宫中。
辗转一夜,寒轩不得一刻好眠。晨光熹微,溪见入溢寒宫回禀,见寒轩鬓发松散,满面支离,眼下乌青极重,而目中,却是一片鲜红。
见溪见来,寒轩斜倚榻上,浓眉紧锁,徐徐问道:“可有眉目?”
“不敢用重刑,打了几板子,其只道无人指使。”溪见却生怜意,“见其举止心性,亦不似善谋之人。”
“别教他死了,着人好生看着。”寒轩隐怒沉沉,却不得发作,只再问,“勋儿如何?”
“娘娘一切如常,未见自弃之意。”
寒轩轻叹一声:“原是我不好,如今一面都不得见,欲将其送回来处,都不可得了。”
溪见劝道:“娘娘不必心急,待得太子出世,陛下龙颜大悦,兴许便能恕了梁媛娘娘。”
“不必等如此久,本宫自有办法。”寒轩闭目道,“眼下本宫心头所虑,乃那思澄氏如何于此事上,摆了你我一道。你曾说过,那把锁匙,本不在宫中的……”
溪见亦是不解:“必是瑄妃听得臣与梁娘娘攀谈,才临机制变,布下此局,安置禁钥,引娘娘入局,再闯宫面圣,将众人引到那追枫轩上!”
“本宫思虑,与你如出一辙。然细细想来,思澄氏入宫之前,勋儿便去过那追枫轩了。”
“思澄氏手眼通天,于宫中部子,自是易如反掌。”
寒轩眉峰愈紧,只喃喃道:“若如此……那熙霈之死,弘文馆生变,只怕……”
“此事若要顺藤摸瓜,查得透彻,怕尚需时日。”溪见额汗渐起,拱手道来。
“无妨,救勋儿要紧。旧事尚可从长计议。”
第24章 吹雪
一色寒云蔽晓空,粉英琼屑点苍容。
秋色渐阑,时近腊月,初雪骤至。
千山新雪,天地茫茫。那玉龙残甲,自凝云之中,纷纷而下,细飞绣户,闲洒松筠,重闉之上,只万象一新。
天阙方下早朝,欲向溢寒宫探寒轩。自梁勋一事之后,二人虽有龃龉,然月余已过,早云销雨霁,天阙更是挂念骨肉,便甚少独居曜灼宫中。
自长街转出,坐于辇上,举目而望,那重叠山势,冥迷远树,尽是湿花轻絮,悠飏而下,不觉心生快畅。
环视诸宫,却见西南角上,千玉阁里,有只雪色幡巾,正挂于檐下。
朔风轻扬,那素缎恰如玉人舞雪,天阙一见,兴致陡增,便落辇而去,独自上了那千玉阁。
千玉阁立于诸殿之中,若是远观,尚可见小楼独立,然立于阁下,其为四周殿宇所蔽,竟不得见阁上情状。天阙见此,便未有迟疑,只径自登梯而上。
想是鲜有人至,阁中空无一物,唯有檐下巾帜。近前细看,只见上书数个簪花小字——“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片片新雪偶落,溶于点点墨迹之中,天阙不觉心旌微动。极目看去,重岭之上,浓云似盖,九重玉阙,飞雪如尘。
立了片刻,天阙不再流连,信步下了千玉阁,复传辇向溢寒宫去。
阁雪云低,穿堂飞花,如雾转柳发。溢寒宫中,此时红炉暖帐,新梅芬馥,一片春意融融。
寒轩肤光如雪,拥炉而坐,披一身墨色轻裘,手捧一盏香茗,只凝眸窗外。溪见立于其侧,旁人皆在帘外,唯其二人,正私语密谈。
“娘娘有孕在身,自顾不暇,还是不要忧心太甚。追枫轩上,臣下已打点妥当,梁媛娘娘亦常挂心娘娘安泰。”
“你且知会他,其脱困之日,已不远矣。”寒轩一身雍容,却面有愁态,“倒便宜了瑄妃,颇得了几日恩眷。”
溪见小心劝道:“陛下心头,还是娘娘最重。放眼宫中,嫔嫱之列唯其一人,倒也难免。”
“到底这个孩子,亦是磨人的东西,教本宫分身乏术。” 寒轩略摇摇头,“本宫之事,本不必瞒你,来此间后,未曾见人有孕,只不知此间一胎,将需多少时日?”
“臣听人言,此事与母体体质息息相关。若母体强健,则六七个月便会瓜熟蒂落,若母体孱弱不顺,则要待得九十个月,才算给足孩子精魂。娘娘只看自己天元四周,隐约可见孩子手脚,便是快了。”
“孩子……是自天元而出?”寒轩微生惊异,赧然问道。
“是,到时有御医相助,虽有苦楚,想来亦不至凶险,娘娘不必担心。”
寒轩神色微抿,喃喃道:“本宫有孕,乃七夕当夜,现下已是腊月中了……”
自成孕以来,那肌体变化,日日都教寒轩五味杂陈。寒轩心下明白,此中感触,再无人会懂。向来孑然一身的自己,此时却有一个生命,与自己息息相关,血脉相连。往日对稚子那许多厌恶不耐,亦渐有消减。于无人处,寒轩常是自宽:纵是辛苦,便只当以此子,慰天阙深情。
沉思之间,未及宫人通传,只见天阙大步流星,向寝殿而来。
人未至近前,却听得先声夺人:“地冻天寒,纵要作翰墨丹青,亦不必冒雪登高了。”
“陛下。”寒轩以目光相迎,由得天阙斜于自己身边,“臣妾不明,今日骤雪,臣妾怎敢出门。”
天阙闻言,不过笑笑,再不细问,只轻抚寒轩腹中问道:“孩子如何?”
“最是顽皮,只怕身强体壮,早早出来,便无需烦着臣妾了,日日去闹他父皇才好。”
寒轩娇嗔一语,换得天阙朗笑:“朕求之不得。亦剩去你长日辛苦。”
寒轩躺入天阙怀中,只觉那满心安泰,无以复加。怀中温热,腹中含熙,乃至这日日夜夜,岁月柔情,此时正牢牢握于掌心。往日谨慎猜度,患得患失,似已是他世之物。心下不免慨然,到底生儿育女,还是自有其好处啊。
二人叙叙良久,天阙陪了寒轩半日,便回了曜灼宫理政。入夜便又入溢寒宫安置。
翌日晨起,只见玉山千顷,一片银妆素裹。寒日透云,点点晴光,照烟岚凝素,霜树皆白,满眼清光皓彩。
天阙自溢寒宫而出,踏雪行于长街之上,抬头看向西南一隅,却看得那千玉阁上,多了一支雪色幡巾,融于这漫宫晴雪之中。
上了阁中,又是两行娟秀小字,写的是“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天阙将素绸捧于掌中,恍如有点点幽香,如梅花初绽,直逼人前。
天阙迎风而立,看着天地之间,一片清明纯澈,殿阙之上,尽是琼装雪被,不觉浅笑,复将那雪缎,挂回画檐之下。
自此,这一抹雪帘翰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