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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贿赂你的东西,比献给朕的,竟都要好上许多了?”
皇帝虽是轻巧一语,众人却是大惊,慌忙起身,跪于席边。延贵妃自知因由,更是如履薄冰:“陛下息怒,陛下恕罪……臣妾不敢,想是府上一时疏漏,将二者弄错,实是无心之失。”
“当真是无心。今日魏穰逐轻大捷,倒教朕想起当年雎骊祸起,朝中论起战将,你顾及疆场凶险,为你这个弟弟求了个九城提督。果然他的心思,皆在旁的事上。”皇帝隐怒沉沉,到底是外臣面前,未见发作。
寒轩立于殿中,心中暗忖,于王府之时,便有闻皇帝易怒,而今一见,确是传言非虚。
延贵妃闻言,早慌了神色,只愈发恭谨道:“陛下,弟弟他确有疏失,但举贤为国之心,望陛下明鉴。”
“多年来,你虽偶有骄横,朕都姑息妄置,不想你是愈发猖狂了。你已是后宫之首,你兄弟乃九城提督,若领宫亦出自你家,他日如起贼祸,想要困死朕,于你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想皇帝出言如刀,延贵妃更是六神无主,只以头捣地,切切道:“臣妾冤枉,陛下细想,若臣妾当真有意为之,则多有他法,必不如此明目张胆,想是有人加害臣妾。”
言罢,延贵妃只瞪着一双通红泪目,满含敌意,环视殿中众人。目光停于寒轩身上,延贵妃登时勃然大怒,“今日自你越众失仪,本宫便觉蹊跷,你且从实招来,此事是不是你一手安排,欺瞒陛下!”
寒轩不意暴雨骤至,只讷然跪下道:“贵妃娘娘喜怒,臣下不过寻常人家,如何能于内宫兴风作浪。”
“好了!”皇帝断然一语,阻断二人对话,“你是贵妃,如此高声叫骂,武断言事,实是有失体统。此事虽不同寻常,然磊氏家门如此,想是有心无力。你无需多言,朕意已决,就选沂川磊氏,为新任领宫。”
寒轩心中一惊,不意此事顺利如此,便叹思澄平计谋。可心尚未放下,便又生横逆。
“陛下三思,磊氏出身不高,家道中落已久,方才于宫中又举止失度,言行莽撞,为长远计,实不宜选为领宫。”嫔妃之中,第一席上,有一凤目女子,咄咄逼人而来。
“修嫔此次倒是与朕心思相悖了。正因磊氏非出自望族,才更宜做这领宫。领宫职权甚广,若有个显赫靠山,这后宫前朝,其岂非要分去半壁江山?如今宫中无人理事,便是天下大乱,惨烈不仁之事时有发生,磊氏心存仁爱,谦和平易,善待宫人,哪像旁人,尸位素餐,不知人间疾苦。”
听得皇帝出言不善,众人再不敢多话,连修嫔亦偃旗息鼓,道了句:“臣妾惶恐。”
皇帝言罢,只愤然离席,延贵妃匆匆跟上,怕是前去请罪。余者亦各怀心事,不欲多留,做鸟兽散。
在场的宫人,便稀稀拉拉向寒轩贺喜,寒轩尚如在梦中,只诺诺敷衍。举目欲寻那方才参选的熙氏,只是这茫茫夜色中,他早已不见踪影。
第9章 义举
殿中寒轩正受宫众逢迎恭贺,一众妃嫔早兴味索然,各自携侍女出了正殿。而寒轩方才瞩目之人,便在此列。
斯人行于最末,出殿之时,见一众粉黛聚于中庭,未曾散去,便欲探究竟。踮脚去看,才见那珠翠盈盈之后,是点点烛焰。他心下明白,是为侍寝之事。
每日入夜,领宫便将一座连盏铜灯送入寝殿。其灯型如花树,每盏点一支花烛,上有妃嫔名号。皇帝欲幸某人,则吹其烛焰,此人便要沐恩侍驾。
此时皇帝已入寝殿,延贵妃为方才席间之事,尚在殿中哭求。领宫乃一龙钟老者,须发皆白,正颤颤巍巍扶住铜灯,候于门外。而一众妃嫔,只将其团团围住。人群之中,烟火缭绕,更将那老者熏得额汗涔涔。
人群之中,为首乃修嫔,一双凤目飞扬流转,言辞间顺手折下一支花烛,对众人道:“近来时气不调,本宫偶染微恙,怕难遂圣意,今夜既有捷报,又添新贵,还是劳烦姐妹们,去为陛下助兴。”
“想是寒暑不常,本宫亦恐难奉驾了。”见修嫔如此,又有数个嫔妃,灭了几点烛光。
而几重人外,那人身畔侍女立时明了此中情势,低低劝道:“娘娘,今夜贵妃见罪圣上,若此时有人乘隙邀宠,恐来日惹人疑忌,开罪贵妃,日子只怕更不好过。”
斯人略略颔首,前行几步,亦欲称病请归,不入是非中去。
挤到领宫近前时,那花树之上,已灯火半熄,只稀稀拉拉剩几点熠耀。其方欲伸手去取自己那支烛,却横出一只玉手,死死握住其皓腕。
“昀媛妹妹,近来宫中姐妹多染风寒,怎的你亦未可幸免?”修嫔巧笑间,生生将昀媛一只纤手按了下去。
“嫔妾本就体弱,教娘娘见笑了。”昀媛怯怯低下头去,不敢稍有动作。
“你多年闲逸,自不比我等人前辛苦,未得养息。”修嫔眼中精光一转,“且你久不面圣,机不可失,若得陛下青眼,时来运转,再无需多年屈居末流了。”
“嫔妾……”昀媛不知应对,只面色微红,垂首语塞。
而修嫔却生一诡笑:“你当明白,宫中尊卑有别,为本宫分忧,是本宫给你面子。”
言罢,只听得殿内皇帝一声怒吼:“你无需多言,朕心中有数,且回你宫里静心思过去吧!”
方见宫人轻起门扉,延贵妃珠钗横斜,又羞又气,颓然出殿。众人见此,便敛容屏息,俯身行礼,一时鸦雀无声。
延贵妃身后复听得皇帝扬声一语:“领宫!”
那老者步履极缓,手持宫灯,入得殿去。剩这满院粉黛,皆是如履薄冰,不敢轻动。
修嫔为余者之首,见两边相持不下,小心宽慰道:“放眼宫中,陛下最是爱重娘娘,今日之事,只怕尚有内情,娘娘无需多虑,待来日水落石出,陛下便知娘娘忠心。”
延贵妃神色略缓,由绿艳扶将,步下殿阶,淡淡道:“到底是你跟了本宫多年,略略懂事些。”
话音未落,听得一声门响,领宫自殿中出来,面目平淡,难辨其心意,故而院中之人,皆生一层心惊。
领宫目光缓缓移到昀媛身上,谦恭一句:“昀媛娘娘,您请回宫沐浴,准备侍驾吧。”
昀媛登时大惊,一片心凉,额角沁出细汗,而院中旁人,均是投来复杂神色。
延贵妃轻笑一声,袅娜几步,立于昀媛身前,嗔道:“平日你最是庸碌,今日倒教人刮目相看了。”
昀媛只六神无主,即刻跪下道:“娘娘恕罪,嫔妾粗陋微寒,绝不敢有争宠之心,望娘娘明察。嫔妾即刻去回陛下,嫔妾身有风寒,不堪承宠,请陛下移驾别宫。”
延贵妃笑意寥落,转身欲去,再不看昀媛:“风寒而已,本非大事。本宫且命人煎一碗良药,添你今夜喜气吧。”
内院之中,延贵妃怒意尚未遣尽,正殿里,寒轩背上冷汗,亦未曾全消。
对这往来恭贺,寒轩只草草敷衍,心中反复回味今夜之事,不禁暗叹:思澄平之谋,实是险招,稍有差池,则将功亏一篑。自始至终,寒轩举手投足俱是悬心。好在天宫见怜,并未失算。
与宫众纠缠一时,终有人来引寒轩出宫。寒轩便沿来路,向穹汉门而去。
一路看得九重宫阙,玉户珠窗,碧瓦璇题,与月交辉,一片流光溢彩。
行至门前,众人皆要出宫,故院中停有十数马车。一众佳人,同车马随侍,相谈扰攘,一片纷乱嘈杂。此时内宫之人已去,寒轩不欲多留,便亦寻自家车架。
不想于门边一片竹影幽光中,竟得见一张熟悉的清隽面孔。
寒轩大喜,却不敢声张,只悄然挪步,极压喜色,低低唤了句:“溪见!”
月色如银,唯几缕疏光,穿枝过叶而来。溪见掩身翠竹之中,虽看不分明,却亦可窥见其面上欢欣。
寒轩谨慎四顾,见无人注意,才浅笑道:“那个熙氏,可是你安排的?”
“何止一个熙氏。”溪见亦有点点得色,“你扶的那个宫人,茂苑殿的玉雕,乃至陛下口中那‘暴戾惨烈之事’,皆是府上一手安排。”
“人都平安送出去了?”寒轩极是机警,不敢流连,为避嫌疑,只侧身对溪见,佯作举目寻自家车马。
“想必已然出京。思澄平用其爱女房中侍婢,最是信得过。”溪见言罢侧身,见竹影微动,自其身后闪出一个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眉清目秀,与溪见有几分神似,却不见溪见面中城府,眼中乃一片澄然。
“这孩子是枝雨,我自府上带来,他七岁便入府,养于夫人身边,如今也有□□年,我于宫中藏了他多时,如今你随身带着吧。”溪见轻拍那孩子肩膀,其便怯生生走入灯下。
“多谢,你好自珍重。”寒轩目中凝滞,不过浅叹了一声。
宫灯暖光打于枝雨面上,似他清丽眉目之中,顿生点点甜香。
寒轩会心一笑,便携枝雨,复向人群中去。
此时参选众人已大半离去,寒轩遍寻不见天阙,茫然四顾,不知所措。立了多时,一内官自门边阁中走来,其自知寒轩身份,便欠身问:“大人可有为难?”
寒轩微窘道:“只是寻不见我家车架。想是府中之人不识规矩,兀自归去了。”
“无妨。臣下便着人送大人归府。”那内官略略抬手,便见远远处,有宫人前去调度。
二人静候之时,寒轩细看此人,其人肤色黢黑,面容周正,观其举止,极是一板一眼,倒显木讷。
想是不耐寒轩眼光,那内官复欠身道:“臣下领宫司南掌事青叡,来日将效力大人手下,还望大人提点指教。”
寒轩温然答道:“我初入宫闱,倒需尔等多多帮衬。”
二人客气间,已有宫人引车架而来,寒轩便与枝雨同入车内,由一侍卫骑马于前。寒轩微微颔首示意,作别青叡,便出宫门,向山下去。
寒轩轻撩车帘,只见那侍从定定行于马上。宫车宽大,车辕又长,马上之人与二人隔了近一丈远。见无甚异样,寒轩小心阖上车门,低声与枝雨攀谈起来。
“今日咱们虽摆了延贵妃一道,只怕树大根深,来日更难应对。”寒轩想起席间修嫔等人,复道,“他一人便如坚城利锐,遑论宫中这许多人。”
“今日殿中确是凶险,但内居月余,小得倒觉得,大人忧思过甚了。”枝雨倒是健谈,絮絮说起宫中事来,“纵览内闱,中宫早亡,陛下未曾立过皇贵妃,源妃虽是盛宠,亦是天不假年,唯延贵妃独大多年,兼之家世显赫,其弟掌九城兵权,实是炙手可热,不容小觑。大人入宫之时,必已见那茂苑殿,比之陛下所居德驰殿,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于其威势之下,陛下多年不曾封妃,连修嫔亦是仰赖奉承,才得上位。嫔位之下,有姬位与媛位若干,并无佼佼者,您无需过虑,兵打一处便好。”
寒轩不禁玩味道:“茂苑殿……长洲茂苑,是吴都美景,如何取了这二字……”
“大内宫室,将随所居之人品衔位号而更名改制,曾听人言,此二字还是当年郡主之母入宫时偶得此号,从前熙氏所居,好似叫燕春堂。”
寒轩心中默默,“燕春”二字,看似俗艳,实有哀喻,枝雨年幼,如何会懂,寒轩便不曾言明,只转而问:“如此恢宏殿宇,怎会叫个堂?”
“她当日不过延嫔,依制当居堂。内禁之中,帝后所居才可称宫,贵妃与妃所居称殿,嫔所居为堂,尚有座小院,余者,姬为阁,媛为轩,不过一室而已。”
寒轩不解道:“若如此,陛下所居,怎是德驰殿?”
“那德驰殿,乃当日源妃所居。源妃去后,陛下感念至深,拳拳难忘,便自宫中主殿曜灼宫搬来此处。”
寒轩闻言默默,人已西去,皇帝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