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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披上的外袍丢开,重将衣物穿上。
适才披散头发而随意掷落于地的头饰,她一一捡起,将其全部包裹在那件男子外袍中。
末了,叶颖重新立于床头,弯身低头,默默察看熟睡的贤儿。
六岁的孩子沉于美梦,浅浅而笑,浑似不知人间险恶,妖孽横行,随时有邪佞之物欲夺其小命。
叶颖伸手,为贤儿重新掖好被子,长吸口气,把外袍扎成的包袱提在手中,也出了寝屋。
出了院门,叶颖才知这寺庙之大,超乎想像,她走不多时,竟已是不辨东南西北。她与贤儿抵达金陵之后,安排入住的是城郊处,几不曾在城中闲逛,现下竟连个破庙都出不去,她又气又急,怕到天亮事便不遂,正为难间,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赵夫人,您这是去哪?”
叶颖回头望去,竟是她早前给过一巴掌的子玉,那女子孤身立于月下,娉婷婀娜,身姿绰约,向叶颖拜了拜,笑问:“夫人与将军久别重逢,不正该如胶似漆么?”
“你——”叶颖声音一哽,扬了脸道,“别再称呼我夫人了。他赵让要作皇帝的妃子,把我休了。我要回南越去,你们留着我也没用,让我走。”
子玉脸露讶然之色,她沉吟片刻道:“赵将军重情重义,断然不会将夫人置于险境,夫人您……”
叶颖不耐烦地打断子玉,她冷冷一笑:“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你们带我和贤儿来,不就是为了能让他听你们话?他已选了那皇帝,你们要我何用?我不是已经把他的儿子留给你们了吗?”
这话绝情如斯,便是子玉也不禁动容,她瞳仁微缩,半晌无语,抬眼见叶颖神色坚如磐石,不禁长叹一声,竟是开口相劝:“赵……唔,小姐,您真要抛夫弃子吗?纵然赵将军移情负心,但孩儿可是您十月怀胎所生,是您的骨血啊。”
叶颖凄然一笑:“我此次来,早已下了他若能狠心,我便较他更狠的决心,他的孩子,我一概不要,他既不在乎,我何必在乎?”
子玉默然,她款款前行了几步,到叶颖跟前,携起五溪王女的手,直视其眉眼,又问:“您与妾身说说您的打算,妾身才能作定夺。”
“回南越去。滇桂国主要娶我为后,我要靠五溪百越族的兵力,与之联合,重新将南越夺回来。”叶颖道,她目光闪烁,亮若寒星,“至于孩子,只要是我生的,便有资格作这南越的王。”
子玉瞠目,良久方唏嘘道:“您果真是不同凡响,妾身不及。”
叶颖又是一笑:“他不愿作我的英雄,我能怎么办?”
“既是如此,”子玉点头,“此事大有可为,只是不必急于一时。您不妨随妾身来……是了,究竟要如何称呼小姐?”
“我……我叫叶颖。”脸色黯了黯,叶颖仍平静地答道。
“妾身闺名子玉。妾身与叶小姐所想不谋而合,从来痴情女儿负心郎,男子何曾是倚靠或归宿?就是这身上掉下来的肉,妾身……不若叶小姐洒脱。”子玉柔柔一笑,也长出口气。
子玉与叶颖相会之时,赵让亦有“偶遇”。
他从院中出来,微一思索,便一路向那琉璃塔而去,那是最好辨认的标识物,只消找到它,便不难以此为中心,摸索寺庙的四面八方而不致迷失方向。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琉璃塔眼见仅在眼前,赵让忽顿了脚步,原地朗笑道:“秋夜寒意重,闲庭漫步似无助于取暖,不若大伙来拆几招如何?”
话音落后,四周仍是沉寂了须臾,不多会儿,暗处传来数人的脚步声,赵让这才转身,本带笑的脸色乍见领头人时霎时消失殆尽。月光虽不明亮,但距离如此近,他不可能认错人。
那人显也知道赵让将他辨认出来,瞪大了铜铃般的眼,嘿嘿一声干笑,道:“南越王,久违久违!来来,咱就来活动活动手脚,看看您在后宫待了这许久,身手可还在么?”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更新来迟。
小皇帝最大的情敌自动退出恋爱战局23333
虽然身为作者没资格讲这话啦,不过我家小赵不是渣男……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
赵贵妃禁宫莫名失踪已有四日,后宫几近天翻地覆,皇帝令贴身内侍为首,率人在静华宫及其周边仔细寻找,掘地三尺,仍不见贵妃的踪影,也无法觅得相关的蛛丝马迹。
鬼神之说登时甚嚣尘上,经宫中小人愚妇口口相传,一时竟至人心惶惶,便连朝堂清议也有所反馈。
皇帝在上朝时对此事雷霆震怒,当场驳回奏折,斥之为荒诞不经的胡说八道,并下了严令,谁再将赵让失踪之事归于鬼神谬论,散布无中生有之事,严惩不贷。
然而李朗虽能靠皇权刑罚压制臣属,有个人却是他奈何不得的。
皇帝生母石太后笃信佛祖多年,怪力乱神早已深入其心,她本就不甚赞成后宫里添个妃位尊贵的男子,扰乱阴阳,与皇嗣无甚好处,然而李朗坚持,太后也只好作罢。
无事倒也罢了,偏生是平地起波澜,封妃时日不长,便炸出这诡异的事端,太后自打闻讯之后,便索性久居泰安宫设的佛堂隔壁小室,吃斋念经,以求神灵庇佑。
而皇后竟也因着这事饱受连累,当太后见皇后披头散发、犹如掖庭遭刑的犯妇般扑到泰安宫哭诉时,再不愿闻问世事,也不得不出面干涉。
皇帝怎可因一个不能延嗣的男子而降罪于龙脉有功的皇后呢?
在太后的极力劝阻下,甚至直斥李朗不孝,以己身荣辱相胁,皇帝才勉强收回成命。
废后暂且搁置,金印保住了,但伤及龙体的罪责皇帝却不依不饶,无论如何都要将谢皇后驱逐出地坤宫。
太后无奈,只得转来劝谢皇后暂忍一时,皇后在宫中失了最后的倚仗,只好灰头土脸地领着宫女,迁至近处的崇华宫。太子则未随母后迁移,而是搬到泰安宫,待在祖母身边。
这事自然也引起了轩然大波,若是谢濂在朝,保不准有打抱不平者,主事后宫的皇后与皇帝不止是夫妻,更是国泰民安的基石,皇后遭如此重的责罚,被赶出寝宫,莫说渡江后的东楚,纵观整个皇朝,也是闻所未闻。
但一来谢濂仍托病罢朝,势不如前;二来,至今未归职的谢大将军名不正言不顺地天天上朝,却连他也不曾替谢皇后出头,对旁人的试探只是摇头,一句话塞回:“皇后无父母手足,谢家皆是外臣。”
这番说辞道理上正确无误,一入宫门深似海,唯有君臣无父母,然而谢家并不是无能为力的寻常人家,谢昆此话,摆明对姐妹困境袖手旁观,取明哲保身之道。
群臣对谢皇后的遭遇更唯有鸦雀无声。
李朗近日心情亦糟,兼之国事繁重,他是恨不得亲率禁卫搜查静华宫,假手他人,总担心是否有顾及不周之处。
然除去事有所重,几无闲暇外,魏一笑对皇帝的想法亦是力阻,禁军头领道:“赵让下落不明,且连失踪途径都未能寻到,静华宫保不准暗藏杀机,陛下绝不可涉险。再者,赵让是友是敌暂且不提,陛下已燃战火,见机而动之前,是否莫要再火上浇油?”
皇帝知魏一笑仍是忌惮谢家孤注一掷,却也找不到理由驳斥。以帝王之尊亲自把后宫翻个底朝天,这种大失颜面、且将软肋张扬的事,李朗确实不太能做得出来。
他不敢露声色,亦不能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查稽赵让,然而却真正五脏俱焚:内有亲信,外有皇城司,江湖庙堂,多方打探下,竟然仍是半点消息皆无。
赵让再神通广大,金陵也不是他一割据偏安的僭王能翻云覆雨的地方,他久不现身,定是为人所制,不得自专,万一是落到仇家手中,不堪设想。
只是李朗甚至以同意子玉的婚配向谢昆下饵,谢昆刺探之后仍不知情,兴许真非谢家所为,但那能是谁?
数日来,每至夜间,李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往往挨枕之后,煎熬半个时辰,又再起身,披阅奏折,有时便这么聚精会神,到鸡鸣时分,闭眼小憩会儿,召人服侍洗漱后,便用膳上朝。
也唯有醉心国事公务,方能稍解他的焦灼。
然,赵让的失踪,以及消失前遗留的那份物件手稿和所写的诗句,却让李朗苦心安排的另一件事意外顺利。
这是两人互表心迹那夜,他曾与赵让提过的“要事”。犹豫疑心到那时确是冰消雪融,李朗深知赵让之贤,又怎会不用?
谢家经营多年,势力无孔不入,容不得小觑,即便金陵驻军各卫将军似无叛心,难保没有浑水摸鱼之辈,且李朗不敢托大,在他起兵逼宫之前,想必李冼也根本想不到三皇子会胆大妄为,逐父弑兄。
当初出城接降,他便已与颜唯、曹霖等谋划,将南越东楚步卒,秘密调入金陵,以备不时之需。接着南越生变,太傅身亡,塞翁失马,竟成就了天赐良机,南越人马以东楚兵部授命护送灵柩的方式,进入金陵。
之后这数千人的南越军明里离去,实则瞒天过海地留在金陵南城外的聚宝山,在一巨商所修筑的私宅里练兵待用。
不过此次北上,齐震旭需镇守南越郡而未能亲至,而只是由副将统兵。李朗多少担心南越步卒久居边陲,不用君命,想到让赵让亲率旧属,谁想却横生枝节!但幸得赵让的手书,李朗获信当夜,由魏一笑等数人随扈,负伤披星戴月赶至聚宝山,将赵让的手稿交给那副将,略略交代了赵让失踪一事,话里行间,全归罪于谢家。
副将不甚通文墨,就是听到“如是而生如是死”之后大悲大痛,御前失态非常,皇帝并不以为忤,反而好言劝慰,同时解释这并非是赵让死志已决或明知必死的绝笔之作。
待李朗离开聚宝山时,众南越将士均已磨刀霍霍,恨不得当即冲入城中,将谢濂食肉寝皮。
李朗心有所感,为赵让部将忠心耿耿动容,待到宫门前,他勒马向魏一笑低声道:“赵让若死,朕无需南越之人动手。”
魏一笑亦是声微如飞蚊:“陛下何必?”
“此事并无相商余地。”李朗淡淡回道。
他却万万想不到,神秘失踪的赵让,竟会莫名出现在后宫,且同样事出突然,诡异莫名,耸人听闻。
那日未至午时,早朝已退,李朗在建极殿后西向云台处与户部尚书为首的诸朝官研商对账半年的户稅收拨,这两年军费支出甚为庞大,如今南越已归,照理国库可略充,奈何地虽收入囊中,却仍因战事而大口吞入钱粮。
众议倾向于初两年便免其地、人的徭税,此处李朗又再次为赵让的先见之明而暗暗心折,那人确如他自己所言,从未对东楚有过异心,南越立国之后并未再行铸币,流通始终是用东楚钱币,等到南越归服,省去金陵许多麻烦事。
国事正商讨到紧要处,君臣正聚精会神,忽而皇帝的贴身内侍不告而入,附耳在李朗耳边,弱声简短:“圣上,赵贵妃今在泰安宫,老娘娘大怒。”
李朗定力再佳,闻此讯也不禁变色皱眉,他瞥一眼座下群臣,挥手道:“朕待此处事毕,便摆驾泰安宫。”
又以耳语的声量向内侍道:“无论如何告予太后,人主之孝迥然于匹夫之孝,朕既为国君,亦为家主,请她思量。”
内侍心领神会,得令而去。
李朗神色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