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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凹、上绘白底黑花的瓷器,不由大声惊呼,用力将其抱起,向赵让叫道:“父王!这是什么?”
赵让定睛看去,笑道:“这是瓷枕,是夏天消暑用的,如今都过了中秋,大概是主人忘了收起。”
贤儿满脸敬畏地道:“就是个枕头,还要在上面画那么漂亮的花!父王,贤儿今夜可以睡在这里么?”
赵让不及答话,叶颖却板住了脸,向赵让冷笑:“你们汉人的怪东西还真多,难怪你……”
“别在贤儿前……”赵让压低了声音恳求,复转向贤儿笑,“当然可以,先出去看看这些人有没有准备好饭菜吧。”
无论大崇恩寺内的人有何企图,至少他们并不打算在衣食上亏待赵让等人,果然不多时,进来四五个小沙弥,摆下满满一桌的菜肴,竟是荤素皆备,纵是赵让,也叫不全菜名,只偶有几样,如煨牡蛎、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等他曾在宫中尝过。见到这些菜式,赵让对猜测又笃定了几分。
用餐其间最快乐的自然是贤儿,南越王府内纵有随军而来的汉人厨子,却也没能耐烹饪这般佳肴,贤儿见父王并无斥责,兴高采烈地大快朵颐。
席上叶颖忙着照顾孩子,而赵让食不知味,旧南越的僭王、王后少有动箸,只是偶有对饮,与活猴一般动个没完的贤儿对比鲜明。
赵让含笑看着贤儿,贤儿忽停了咀嚼,直愣愣回视着父王,脱口而出道:“妹妹也能吃到就好了!”
这话令得赵让一怔,又见叶颖低了头不语,便向贤儿强笑道:“妹妹自然也能吃到的,父王会叫人给她送去。”
不想贤儿却摇头,固执地道:“父王不要麻烦,把妹妹接来就好了。她比贤儿还小,又是女孩子,老是哭。母后说就因为她老是哭,所以父王不肯她来……但是父王,妹妹见到你,就不会哭了呀。”
有条有理的话从稚子口中说出,贤儿一双黑亮的大眼乞怜地定在赵让脸上,赵让微微闭目,继而开眼,展颜笑道:“好,父王尽快去把妹妹接来。”
孩子再聪慧过人,也没有能识破父亲敷衍相欺的本事,得赵让应允,即刻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饭后上灯,又是小沙弥数人前来服侍,这些少年似乎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个个面色僵硬,毫无表情,赵让莫名想起李铭,心下一叹。
主家招待周到,甚而备好了浴槲,提来几大桶热水,以及皂角、澡豆等物,连揩牙专用的苦参也用精致的石盒装奉。
赵让也不客气,叫人搬入寝屋,亲手给贤儿沐浴,又用苦参替他洁齿。
六岁的孩子已开始更牙,父亲此举让他口中麻痒不已,一时间便恢复了好玩闹的天性,在屋中跑来跑去,被逮到之后又不甘心地嘻嘻笑着,在赵让怀中钻来钻去,好不容易耗尽了精神,困顿安静下来。
寝屋极大,由屏风隔成两间,每间各备一张四柱大床,寝具被褥亦是一应俱全,赵让将贤儿抱上床,掖好被后,起身向默默旁观的叶颖低声道:“到那边去吧,别吵着孩子。”
隔间另一端则配了灯烛案几,案几上有火石,赵让将烛台点亮,坐于床头,叶颖迟疑片刻,并未上前,满腹委屈,终是忍无可忍:“将军,你太过分了!我千里迢迢,才算带着贤儿与你重会,你对我,倒连声好言好语,都不肯给吗?”
赵让目视烛火摇曳,沉默须臾,方才一叹:“王女,贤儿适才的话,你也是听到了。小妹是你有意撇下的,是不是?”
叶颖讶然瞠目,最初相见,互持礼节之时,赵让才唤她“王女”,这称呼已是十数年不曾再听过,又听赵让提起小女儿的事,言语间颇是见责,愈发恼恨,怒声怨怼道:“我等死里逃生,带出贤儿,你却要来怪罪!”
“带出贤儿?”赵让目光闪烁,“你是从何处带出贤儿?南越郡府?齐震旭还是哪位东楚郡官为难你了,竟让你‘死里逃生’方能见着贤儿?”
他话音到末处,已是不能再假作平静,见叶颖脸色铁青,双唇绷紧,胸膛起伏剧烈,便稍稍一顿,叹息中苦笑道:“你……怎么就如此冲动?南越本是东楚疆土,况且南越地处蛮荒,物产贫瘠,纵使我有心为战,也无能长久,不过徒增杀孽。以东楚国力,收归南越是迟早之事,你与贤儿、小妹,还有五溪族人便作东楚子民,安居乐业,有何不好?如今……如今你和贤儿到了金陵……”
原是要把对方牵制于他的企图直率地道出,话到嘴边,赵让强压回去,而叶颖闻言已是连连冷笑,五溪族王之女走近两步,扬声睥睨:“南越早已不是东楚疆土!你不愿做这个王,大可交给贤儿!我来金陵,不正是听说你——你作了那狗皇帝的妃子!而你,竟然不觉得耻辱?你一个将军,呆在后宫,是不是那皇帝也像阉鸡阉狗一样,也把你阉了?”
“你!”
赵让再好涵养,也受不得叶颖这番羞辱,他霍然立起,逼近叶颖,左手已是扬过肩头,猛一咬牙,又颓然落下,与叶颖擦肩而过,大步至窗前,推窗向外,长吸口气,默默无语。
沉寂片刻,叶颖提声大叫:“将军!”
见赵让不答,她也移步上前,至与赵让半步之遥处,放柔了声再唤道:“将军……”
赵让回头,愕然见叶颖已是把长发披散,外衫下裳尽解,独剩一件贴身的粉色罩衣,在烛火与月光的交相辉映下,艳丽动人。
她双手捧起赵让的右掌,贴于胸口,微微一笑道:“十年夫妻,未曾与你相离半月以上,你真一点不想我?”
语气娇嗔如昔,伴以微急促的低喘,赵让低头见叶颖绯红的双颊,不由垂目。
叶颖更将身与他紧紧相贴,一手揽他的颈项,另一手潜下,捉摸少许,忽而噗嗤一笑道:“还在呢,将军,你可还是个男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只想说写个开头,谁知道越写越顺……
话说看看这文的数据,更坚定了只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的决心……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
“你是我的英雄,将军……”叶颖倒入赵让怀中,耳贴着他的胸口,如他们初定情那一夜,她看入他的眼,喃喃而出的,也是这一句。
见赵让未作回应,叶颖痴痴又道:“将军,我们回南越好么?南越还是你的呀,我们带贤儿回去,回我们自己的家去……”
她边呢喃,边啄吻着赵让的唇,而当赵让以一声弱不可闻的低叹结束这场尚未开始的鸳鸯缱绻时,叶颖难以置信地目定口呆。
他明明情动,那与寻常悠长稳重有所不同的微乱呼吸,以及在她挑逗下勃发的雄姿,都曾是她无比熟悉的鱼水之乐前兆,为何?
在叶颖的呆若木鸡中,赵让默默将外袍除下,为她裹紧上下,半转把窗关紧,回身未及发一语,面上便遭狠狠的一掴。
他相依为命十年的结发妻子双目充血,嘴唇剧颤,喘气之声丈外可闻,她哆嗦着身子,举起的手掌却无所撼动,向着赵让,一掌接一拳。
与之前不过给子玉一个小教训不同,叶颖是用尽全身气力,她的怨憎与屈辱,灌注在捶打向赵让的疯狂中,不如此不足以解恨。
赵让不曾躲闪阻止,更别说还手,他由着叶颖由掌而拳,向他发泄,仍是一声不吭,直到叶颖停手,乜向他恨笑道:“好!好!你要伺候那狗皇帝是不?他不阉你,我来!”
她真失魂落魄般在屋内乱转起来,仿佛在寻觅可供使用的器具,然而一来激动,二来眼前皆为泪水迷糊,她凌乱踉跄的脚步愣是把自己绊住了,差点摔倒的瞬间,她跌入那曾无比熟悉的臂弯中。
这一下,彻彻底底地耗尽了叶颖所有的好胜与固执,她猛抱住赵让的手臂,把头埋于其间,蹭干了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继而张嘴大口狠狠地咬下去,感到拥着她的人身子一僵,她愈发使劲。
当隔着衣物尝到了血腥味道,叶颖松了口,推开赵让,脸色狠戾,声音沙哑:“为什么?”
赵让的双颊已现红肿,唯双眸如常,他眼中的复杂与苦痛,叶颖看不明白,只觉那目光深邃如古井,见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为了那狗皇帝?你……你真的还是男人吗?”叶颖震惊摇头,悲呼道,“究竟为什么?”
赵让抬手,擦去双唇上的血,在叶颖的泣声中轻轻开口:“我……做不了你的男人……你在这冷静会,看着贤儿,我去外面走走。”
待到门边,他倏然止步,不回头而向叶颖道:“六妹……随我来了金陵,我未能保护好她,对不起。你和贤儿,我定会设法——你……暂且稍安勿躁,凡事三思而后行。”
叶颖如梦初醒般,闪身纵跃到赵让身前,双臂张开,挡在赵让面前,眼中悲意荡然无存,只剩彻骨的愤憎,她高扬起头,紧绷着唇:“你不许走。你向我说一句,你抛下我,是为那皇帝?”
赵让略略点头,叶颖剜着赵让,不依不饶:“我要你说。”
“……是……”赵让无奈,抬步欲走,叶颖却仍是不让,她挺直了腰背,定定地直视他,一字一句地再问:“是你违背你我盟誓了,是不是?”
“……是。”
“你曾与我所说的,男子汉一诺千金,都是谎言吧?”叶颖放下手臂,嫣然笑道,“是了,你还教过贤儿,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将军,可否用你欠我的一诺,得你一跪?皆以黄金计数,你并不亏吧。”
她嘴边噙笑,眼角却不自觉地滑下泪来。
赵让沉默,片刻后开言,目中已赤,他涩声道:“好。是我问心有愧,有负王女。”言罢不再多话,默默向叶颖双膝跪倒。
直到此刻,叶颖终是信他心意已决,将屋门让出,泪流满面,怅然低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将军,待贤儿醒来,你亲自与他说罢。”倏尔“哈”了两声,似笑非笑,也不再向赵让多投一眼,快步走入屏风另一侧。
待叶颖身形消失,赵让眼中终究是盈满泪水,他趁其夺眶之前,扬头闭目。
这首古乐府最初还是他诵读给叶颖的。长夜漫漫无眠时,她曾依偎在他怀中,看惯他秉烛夜读,也吵嚷着要认汉字。叶颖不愿习读史书兵法,赵让便找来些朗朗上口的古诗教她,夫妇两人,虽因他公务繁多,少有花前月下,然确也曾有过荡气回肠的恩爱时光。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赵让起身时候,无意间低头,那悬于胸前的玉已不再是多年随身的那枚。
这块新玉,也是他的诺——夫轻诺必寡信,他向来持重,不敢率性而为,奈何身不由己,无从辩白。
将玉翻起,赫然四字“上善若水”,赵让将其在掌心握了一握,大步出门去。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其间真意,应物无穷,游刃有余,赵让自忖尚无此境界,不过事已至此,纵然心有千千结,亦不能作茧自缚,自当寻求一个“抗兵相若,哀者胜矣”的结果。
唯有欠债负人,方能坚守他心中大道……
叶颖呆立在床前,听见门开又关的声音,猛然跳起,此时她眼中早已干涸,泪痕亦浅,她侧耳静听,确认再无声音传来,深吸口气,迅速地将赵让为她披上的外袍丢开,重将衣物穿上。
适才披散头发而随意掷落于地的头饰,她一一捡起,将其全部包裹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