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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举动同时迷惑了谢昆与赵让,当赵让被带入御书房,向李朗行礼完毕,暗自端详那端坐于下首的清瘦男子时,真是穷极想像,也猜不出此人竟就是镇守北境、身担社稷存亡的大将谢昆。
平心而论,谢昆生得不错,五官端正之外,当得起刚毅男儿的面容,只是一双本当精气十足的大眼却反显得有气无力,毫无神采,哪有人当壮年的样子?
然李朗开了口,赵让尽管心生疑惑,仍向谢昆长揖施礼,口中道:“罪人赵让,得见镇北大将军尊容,实荣幸之至。”
谢昆打量着赵让,暗自疑惑不已,他听父亲所言,先入为主地以为这人该生得副赛过美艳娇娃的倾国倾城相貌,才可能以男身媚主,令皇帝将他藏匿于后宫,哪料到一见之下,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这人眉目斯文,一派谦谦君子的温润之像,只是举止有力,身形矫健,步伐亦是规矩,稍加留意便知该是武将出身,经戎马生涯,谢昆不禁哑然暗笑,对谢濂的夸张渲染更觉难以置信。
李朗见谢昆赵让两人互相打量,静默片刻,便含笑向赵让道:“静笃,你可愿随我出宫,见一见知遥身边的精锐部将?”
赵让心中凛然,难道皇帝言下之意是让他护驾?这未免太乖常理,他没有即刻回答,不想竟惹出李朗出乎意料的一个举动:
皇帝当着谢昆的面,凑近赵让,微眯了狭长的凤目,笑意中微微带点乞怜,这已够让赵让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孰料,李朗竟还将声音放软如棉花,恳切地道:“静笃,不如就应了?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去透透气么?再说,久未归来,出去看看我治下的王都金陵,跟你离去时有何不同,也不愿意吗?”
赵让动用全部定力方可免在谢昆面前倒抽口冷气,这李朗是怎么了?那副脉脉含情的样子,加上生就明艳动人的姿容,若不是赵让已算熟知其个性品行,真要疑心皇帝不顾身份廉耻,硬生生对他耍个“美人计”。
他却不知李朗此举也是勉为其难,既要令谢昆明了,赵让不可杀的公私两益,又深知赵让的心高气傲,委实不好在人前做些过于狎昵的动作,令外人耻笑其屈身事主。
无可奈何之下,唯有自贬身价,伪作他李朗才是被赵让折服、床笫称臣的雌伏一方,以全赵让颜面——幸好欢爱之后是他亲自为赵让清理,倒也不愁宫中耳目窥得绛帐内的详细。
只不过,事先并未与赵让通气的恶果是,不但谢昆瞠目结舌,赵让也是副见了鬼的表情,李朗暗暗自嘲,真不知自己这番良苦用心,又谁能知?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
赵让虽对李朗莫名其妙的乍然示好如云山雾罩,到底还能临机应变,只道皇帝在谢家长子面前要装疯卖傻,便也配合着一笑,柔了声道:“陛下做主就是,罪臣自当遵旨。”
李朗现出喜不自胜之态,欢欣雀跃不似人君:“静笃答应了?”
在一侧饱受震撼的谢昆从呆若木鸡状回神,小心翼翼地两边偷觑,越看便越了然,难怪乍见赵让,便认定父亲的流言大谬不然,原来这两人之间,并非赵让柔媚惑主,而是截然相反才对。
也亏得赏戏的是谢昆而非旁人,谢昆风流成性,好色之人总以为全天下人统统沉溺美色,不可自拔,自然当赵让迷恋皇帝卓绝风采,暗自好笑于李朗的自甘折腰,心道原来皇帝喜断袖龙阳,还不爱雄飞乐于雌伏,可怜后宫三千佳丽,奢盼恩宠雨露皆成空!
想得淫邪,谢昆脸上便不觉出现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由瞥一眼李朗,李朗视若无睹,却令赵让心头微刺。
谢家的权势自挡不住赵让为所为之事,否则他也不会一出手就送谢吾归西,此时见谢昆无礼不臣之状,李朗却不叱责,便索性笑道:“陛下视臣如手足,则臣自当谨守忠君之道,但求肝脑涂地以报天恩,哪敢擅作主意?谢大将军,不知您以为如何?”
猝不及防听赵让问起,谢昆茫然不知应对,唯唯应了两声“是”,反应过来赵让这是话里有话,猛瞅向赵让,正欲发作,赵让却淡然一笑,目光犀利若出鞘龙泉,绵里藏针地道:“如此最好。”
李朗适才不发一语,此刻到底还是出来打了圆场,笑对谢昆道:“知遥,你也是久不曾归家,我不多留你了,还是速速回去安慰老尚书的丧子之痛吧。”
这番话将谢昆的怒气堵回心头,他也不是愚钝之辈,皇帝点破他先入家门方进宫面圣,言下之意已是在回护那赵让。
到底这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谢昆带着莫测高深的疑虑离开,他隐隐觉得,父亲意欲除去赵让的行动企图,只怕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极有可能会直接导致与皇帝的正面对决。
父亲所谓“当今太子是半个谢家人”,不外乎废君另立之意。谢昆打个寒战,到那时,又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就不知道换了谁来得浑水摸鱼之利了。
不知……她如何?谢昆念起那位薄命红颜,心痛如绞,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姿,我见犹怜,韶华正好,却必须寂寞于不见天日的冷宫。
要是乱事再起,不知能否借势而为,趁东风之便,将她从那囚笼中救走,自此千娇百媚,日夜在怀,真不晓得该是人生何等快意之事。
谢昆回望御书房,只想着若有那时,自己便是她从天而降的英雄,她的缠绵悱恻足令人酥若无骨,胜那李朗不知多少分——谢昆不由食指大动,暗暗打定主意,这一次若谢濂仍要坚拒,以死相胁,他就将兵权交还,转与李朗谋和同道,各取所需。
李朗倒是不知自己这一招“赶鸭子上架”,只为赵让一人的“美人计”竟有一石二鸟之效,促成谢昆色胆冲天,立志救美。
待谢昆告退后,他见赵让满脸豫然之色,轻叹声恢复常态,轻笑调侃道:“静笃,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厉害,可以待敌。纵目迷五色,也不可心乱啊。”
赵让苦笑,不甚客气地回道:“罪臣确是忧心忡忡,未能心如止水,却非为……天香国色之故。”
他语气恭敬,李朗听得却是一阵大笑,赵让此语虽不无奚落,也是赞了他的容姿,再联系之前赵让的出言相护,只觉此人真仿佛就是天生地设了送来伴君侧的。一时心情大好,便不与赵让计较,含笑问道:“那是为何?是这谢昆的失仪,我却不予追究申饬么?”
这倒是小事,赵让如今摸不着头脑的是,皇帝对全局究竟是了若指掌,还是蒙在鼓中?谢家的气焰已嚣张至此,李朗到底有何应对之策?
他深恐皇帝错失先机,棋差一着,但并不知自己竟因皇帝的梦魂相寄而也成了李朗的软处。
赵让斟酌沉吟再三,要以冷宫母子作出口相询的开端,然该如何起头才能将自身置之事外,又是个难题,思来想去没个两全之策,只好勉强道:“天子朝臣的礼数,陛下心中自有分寸。只是陛下……”
长入口气,仍是没有不予牵连己身的招数,赵让垂头,“将罪臣安置于后宫,是否并不……稳妥,男女有别,万一连累了哪位宫娥的清名,罪臣死不足惜,但……”
“静笃,”李朗已然听得不耐烦,“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啊,你随我来。”
说话间,他又上前牵住赵让的手,赵让回避不得,也只能随他。
两人齐往书房更深处去,绕过一个碧玉七扇屏风,是个小厅,又穿过厅内拱门,尽头处却是两扇雕有飞龙在天图案的粉金铁门。
李朗松开赵让的手,双掌按上门面,用力推去,门沉声而启,显是奇重。赵让不敢怠慢,忙上前帮手。
进得去后,又费了同样的功夫将铁门关上,赵让回身打量,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外间仍是个花厅,四壁却全是高大顶天的铁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摆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竹帛卷筒,就数量看,真可谓汗牛充栋,浩如烟海。
李朗见他好奇,便笑道:“这里存放的都是两朝各处极要紧的事务备份,以及税户人口、盐铁矿藏等,还有兵力关卡的详细,南越王殿下可心动了么?”
赵让听李朗口气中颇有玩笑之意,面色一沉,道:“既是机密要处,罪臣怎敢逾越?陛下莫要如此轻佻,这里怎能是罪臣可来的地方?”
见赵让脸色肃然,李朗也不由有些微悔意,他把赵让带到这里,当然是谓心腹之意,但赵让却觉得他行事欠缺稳重周全,看来这圣明形象又要减损一二了。
“此地说话方便而已,以防隔墙有耳。”李朗软了语气,示意赵让再往里走,里面竟设了张四柱大床,床褥被套一应明黄,自然是皇帝的御所。
赵让触目之下心中一惊,莫非李朗兴致高昂,单行欢一次尚且不够,竟要见缝插针,换个无人知晓的场合?
只是见李朗神色自然,似无此意,便放下心来,也顺从皇帝所言,两人就在床边坐下,赵让迟疑着道:“陛下,罪臣并非别有意图,如前所言,陛下将……罪臣置入后宫,这秽乱宫闱之罪,委实不堪。陛下还是早些将罪臣移出静华宫为好。或觅个与世隔绝之处,暂……暂予过度。”
赵让自觉吞吞吐吐,一番话说得尴尬狼狈,李朗不动声色,追问道:“静笃认为,哪里为好?”
“冷宫如何?”赵让确是鼓足了勇气方将这四个字清晰地道出,周周转转要把话题引向该处,非出自请冷宫的下策,荒谬可笑的程度,不亚于皇帝口口声声要纳他为妃。
李朗若有所思的灼灼目光更加重了赵让的难堪,他无声强笑,正待开口问圣意如何,却听李朗轻轻一笑:“静笃啊,我不是说了,有话直说么,还是你心里,当我是不知世事的孩子那般容易糊弄?”
赵让闻言一惊抬眼,李朗眉眼带笑,嘴角噙着一丝打趣:“那冷宫余孽,你可是见过了?”
深知此事已是瞒不住皇帝,赵让只好承认:“是……不,只是那日,偶过静华宫外,罪臣还以为是位宫女,深宫多暇,无事随意绕弯……”
“哦?”李朗意味深长地笑道,“此女在民间亦曾艳名远播,你亲见之后,觉得如何?是否一见倾心?”
赵让沉着道:“陛下若是指您的皇嫂,罪臣并未见到,转来静华宫的,只是陛下的侄女,她在罪臣眼中不过仍是个孩子,姿色如何,罪臣不知。”
李朗并未对赵让之言另起疑心,微微点头,哼笑道:“难怪你想打探这事,我既冷血无情,对自家兄长也下得了斩草除根的手,为何偏偏留下这对余孽,而且还就放在身边,很不寻常,是不是?”
赵让凝神留意李朗的表情,并无半分怪异之处,暗忖他莫非真是不知李铭是个男子?
要知道皇族后嗣,男女之间,待遇可是天壤之别。太平年间且不提,如遭乱世动荡,女儿更可能在刀光血影中苟且偷生,男儿则不然,哪怕还在襁褓之中,都会因被忌惮长成后卷土重来,而魂归黄泉。
李铭那少年得以活下来,多半是缘由于此……但赵让总是琢磨不透,依照李铭的年纪,等到李朗发难时才改扮女身,哪里还能取信于人?这非是婴童时,甚至孩子呱呱坠地起,便早有谋划,才能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那是有谁能在十数年前便已预料到当今的局势,偷天换日,替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