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重要的日子,师父才会戴它。
无双子想起师父在斑竹前负手而立、形影相吊的样子,想起师父擦剑时长久抚摸、深陷回忆的样子,想起师娘深闺中挑灯缝补、寂寂幽思的样子……他现在,全都懂了。
虽然无双子还是尊敬师父,但在他心中,师父已经不似原先那样纯粹无瑕了,不再是一个完人,仅是一个凡人,就像画中的斑竹,是泪痕,也是虫病。
只听得外面一声大喝,一股气势磅礴的弧形冲击力一路摧枯拉朽,草堂被它震得分崩离析,墙上的画碎成四分五裂。
无双子赶紧扑倒十七少,把他安全地罩在自己身下,震飞的桌椅残骸砸上无双子的后背,半片瓦罐的碎陶划破了他的脸。两人一阵耳鸣,所有声音远遁,他们暴露在空旷的露天,整个屋子片瓦不存。
无双子感到十七少的双手紧张地摸索他后背,他看见十七少一脸急切地在问他什么,那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听不清,但他知道十七少在问什么,他摇摇头,笑着说:“我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从地上爬起来,听觉渐渐恢复,他们望见周围的斑竹已全部向圈外折倒,空出一大块开阔的空间,不远处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死人和死马,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尸体的正中间,端坐着一个人,唯一的活人,她脸上满是血污,苍苍白发逆风飞扬。
无双子赶紧过去,掏出怀中的伤药,递到瞎婆婆的嘴边。
瞎婆婆推开无双子的手,说:“没用了,我就要死了。”
无双子看到她眉心要害中了九根银针。
瞎婆婆破口大骂:“不要脸的狗畜!那么多人打一个瞎老太婆,还使暗器!四十年前就卑鄙,四十年后更龌蹉!”
十七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看样子一点都不像将死之人。
无双子默然,他早就发现,所谓的江湖道义,都只是幌子,好人若要铲除恶人,如果不比恶人更坏,怎么赢呢?他见过更无耻的。
“可怜我一身功夫,至此而绝。你是他徒弟,我若传你也不算外传。不过,你要起个誓——”瞎婆婆指向十七少的方向,“终生不负他!”
被这么一指,十七少心情很复杂。听到瞎婆婆要把毕生功力传给无双子,他就暗喜,这是天大的好事,接着听到她要无双子起誓,十七少估摸着按她的性子不会有什么好事,刚想出口阻止,就看见她指向自己……十七少万万没想到,瞎婆婆死前还要给自己保媒,说不感动是假的。
当然,十七少知道,她不过是想圆自己的遗憾罢了——她要证明世间的确有一个永远不会背弃爱人的青城派少年。
无双子双膝着地,目光灼灼地望向十七少,对天伸出三指,郑重起誓:“青城无双子对天起誓,此生不负若瑜!若有违背,死无葬身之地!”
十七少看着他,胸口被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感情填满,他这一生,值了。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此一人,天地清明。
第二十五章,六十年内力快递
瞎婆婆仰天大笑,声震竹林,老枯眼中流出泪来,裹着满脸血污,宛如两行醒目的红泪。
她和无双子四掌相对,花了小半个时辰就把六十年内力全数传尽。她们同属青城派,内功心法都是一样的,传递起来事半功倍,无双子没有任何不适,那些高深充沛的内力,一传到他的丹田,就地生根,浑然天成,调运自如。
无双子的太阳穴高高鼓起,眼中精光大盛,内化外烁,明亮深邃。
瞎婆婆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慢慢收功。她这一生的孽缘,是从何时而起的呢?哦,想起来了,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总角身影……
“姑姑,姑姑,”他从石径上跑来,急得满脸通红,“师兄说的是真的吗?”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师父,”她向来孤冷,“师兄说什么了?”
“华山派来求亲了,说姑姑……师父,要嫁到华山去了!”
“胡说八道!”她喜怒无常,敢这样跟她说话的只有这个徒弟。“大不敬!把裤管拉上来。”
他知道她要打小腿肚了,他第一次被打还这么开心。
她打得并不重。
他抬起小脸,认真地说:“师父,你别嫁给别人,等我长大,我娶你。”
话音刚落,竹条就重重打在他的小腿肚上,每一下都留下一条血红的杠子,“哎呦!哎呦!”他惨叫着跳脚……
瞎婆婆咽下最后一口气,心想,早知道他是个骗子,当时就应该打得更狠些……
无双子和十七少在瞎婆婆的尸首旁守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时候,按礼葬了她。无双子解下腰间的雌雄龙虎剑,放在她身边,跪拜后,盖上黄土。
坟茔,也是剑冢。
他练的是快剑,却一直在使一把重剑。这份并不适合他的沉重,也该物归原主了。
事后无双子替十七少疗伤,那一掌的内伤终于全部化解,十七少的脸上再无病容。
没了重剑在身,加上内力充盈,无双子连走路都变得轻松了许多,步步生风。
自从两人身体恢复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相拥而眠。
两人一边赏着山川美景,一边顺着湘江而行,仍是一路说笑,十七少又像回到了从前,轻狂洒脱。他们大部分时间能赶到镇上住客栈,喝杯小酒以慰旅途的疲劳;偶尔草行露宿,抓只兔子或山鸡烤得金黄喷香;有时牵马走在晨风中,聊着无边无际的话题;有时骑马飞驰在落日的山谷,脚下的路延伸到连绵起伏的远山……
这天,他们来到一条大河边,应该是湘江的支流,秋水时至,河面宽广湍急。两人沿着碎石河滩徐行,十七少衔一枚叶子,哔咿咿地吹,马蹄铁敲在碎石上发出清脆悠哉的踢踏声。
前面一块大石旁,传来一群女子的笑声夹杂着槌衣声,石滩上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盆,里面堆满花花绿绿的待洗衣服和被单。
看她们的打扮不像是汉家女子,刚洗过的长发盘成一个髻束在头顶,歪倒着贴着前额,脖子和手臂上戴满银镯,两条白花花的手臂因搓衣搓被而通通红。
其中一个姑娘,一直回头盯着无双子看,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槌着一条五色彩绣的围腰,好几下都直接槌在了石头上,她乌黑好奇的眼睛亮亮的,她很少见到这样器宇不凡的中原男子,香樟一样挺拔,白云一样旷逸。
这下十七少可就不乐意了,他吐掉嘴里的叶子,勒转缰绳夹一脚马腹,插进视线中间,替无双子接下这道好奇的注视,并仗着自己笑起来的样子特迷人,朝姑娘眨眨眼睛一笑,风流无限。
姑娘的心猛地漏跳一拍,手一松,彩绣围腰便被河水冲走了。
她急忙去捞,但围腰被急流卷去河心,怎么也够不到。这是她为自己缝制的嫁衣的一部分,熬了好几个晚上才绣完,姐妹们直夸好看,她跺着脚懊恼得快哭了。
三根树枝掷向河中,一双黑靴点着树枝飞到湖心,一个鹞子翻身捞起围腰,再次点着树枝飞回岸边。所有动作都只在瞬间一气呵成,因为水流很急,稍一迟滞,树枝就被冲远了。
姑娘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十七少已经拿着围腰笑吟吟地递给她。
她开心又害羞,一把接过围腰,快得几乎像在抢,紧攥着它扭过身,甜甜道一声“谢了。”
十七少志得意满地回身上马,向无双子挑了挑眉,无限风流。
无双子笑着看他,眼神几乎是宠溺的。他当然知道十七少在耍帅撩妹,这是十七少的一贯风格,他开心就好。
傍晚,他们进入一个苗寨,这里的女孩子头上戴满亮晃晃的银饰,身穿蓝底贴布绣的百褶裙。街上偶尔还有一些汉人,可能因为寨子本身位于交通要冲,往来贸易频繁。
沿路市集很是热闹,有卖各色灯笼、花布、香烛、桂花酒、月饼——两人看到月饼,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中秋。
十七少抬头一看,月亮刚刚升起,已是黄澄饱满,明朗通亮,连里面的桂花树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问无双子:“以前中秋你都是怎么过的?”
若非十七少问他,无双子都快忘记青城山了。“和师父师弟们一起赏月、吃月饼。”
“听上去有点无聊,”十七少真诚地评价,“赏月怎么能少得了酒呢?走,我们去买酒。”
无双子跟着十七少来到酒铺,当垆卖酒的苗家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立即认出了他们,喜道:“是你们!”
“哈,真巧!”十七少也认出了她,是那个洗围腰的姑娘。“我们来买酒,赏月时喝。”
“你们去哪里赏月?”她的汉语略带点口音,但咬字清晰,声音动听。
“最高的楼。”
“赏月最好的地方不在楼上,在水中央。”她看着十七少,脸颊微红,眼睛亮亮的,“白天你帮过我,算我谢你。由此向西十里,有个野湖,湖边榕树下系着一条大篷船,我把船借你们赏月。”说完,向厨房里嘱咐了几句,没过多久拿出一篮熟菜,和两坛子酒,“给你们赏月时吃,这酒可是中原的名酒,可烈!就剩这两坛了。”
“什么酒?”
“三碗不过岗!”
第二十六章,上船!
十七少和无双子坐在船中,篷顶搭在船的一端,一半的夜空被船篷遮住,一半则袒露在他们上方。
月色美得像幻境,水色与天光相接,流光溯洄,在这样一个夜晚,是随时可以乘风归去的。
十七少在船上翻出一个炭炉,往锅里舀了两瓢湖水,等水热了,就放入酒坛温酒。无双子到船头解开缆绳。
两人打开篮子吃菜喝酒,先吃饱,再划船去湖心。
岸边的芦花一大片一大片地长着,又高又粗,花穗茂密、蓬松,月光下雪团一样白。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灰鹤在芦花里浅眠,湖水平得像面镜子,偶尔一只野鸭游过,漾出粼粼波光,才让人分得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
酒只温好一坛,十七少就着坛口仰头喝一大口,然后递给无双子,无双子赏着月色,仰头喝一大口,又递还给十七少。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把一坛子酒饮尽。
苗家姑娘说得对,赏月最好的地方的确在水中,无双子从没见过比这更令人心动的月亮了。
另一坛也温好了,两人又继续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不是因为夜太静,而是因为言语无法表达的东西太多了。
无双子举起酒坛,仰头张口,却发现酒没了,他有点失望,把坛子晃了晃,确定真的没了,才不甘心地放下。
“我给你留了一口。”十七少看着他说。
他慢慢向无双子倾身。
无双子碰到他的视线,最美的月光就在他眼里。
无双子也慢慢向十七少倾身。
他们缓缓靠向彼此,短短的一段距离,走得这样委婉绵长。仿佛只能永远无限接近,又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吻上,可是下一秒又漫长地像是永不会降临。他们不断地挨近,再挨近,不断倾注,直到近得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喷在自己唇上,然后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
时光静止,鸟群惊飞前瞬间的凝息。
他们的唇贴合在了一起。
月光下酒香四溢,浓浓淡淡地缭绕在芦苇荡内。两人沉湎在彼此的气息里,似乎要与芦花共白头。
不知是谁先因动情而轻喘,他们同时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