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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冷笑一声,并不戳破,“看天色仿佛早已散朝了……”
“想来还未至黄昏,皇后怕是在紫宸殿与阁老们议政,要么便是带着太子批折子。”轩辕晦笑着解释,“毕竟十九郎还是尚书令,日理万机啊。”
“太子?”国师很是讶异,“若我不曾记错,太子不过六七岁大小,如何就能批折子了?”
轩辕晦苦笑,“人家是严父慈母,到咱们这里,竟成了慈父严母。”
国师起身,“离开宴尚有一会,不知在下可否前去拜见二位殿下?”
于是,一盏茶功夫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紫宸殿外。
几位阁臣刚刚离去,先前饮茶的茶盏还留在案上。赵诩正伏案疾书,太子坐在他怀里,一张小脸苦不堪言。
国师心里默算了下,从早朝到了现在,怎么也过去了五六个时辰,对太子这般大的稚儿实在难熬了些,刚想出声提醒,就听轩辕晦不无感伤道:“朕也想过,皇后是否对太子太严,然而一想到朕与皇后不用太久便要双双薨逝,徒留他一个在朝堂这虎狼之地。若是不对他严苛些,他日后为人辖制是小,为人所害那就……”
他看着不远处埋首公文的妻儿,眼里满是留恋感伤。
国师这才反应过来,恐怕自己开过的玩笑,旁人不那么容易悟透,忍不住笑出声来。
“国师?”轩辕晦见他难得笑得开怀,突然想起去年生辰,他拉着赵诩阅视陵寝的情景。
“先前江山被邓氏折腾得一塌糊涂,朕也不打算大兴土木,咱们也便薄葬了,可好?”轩辕晦不无兴奋地指指点点,“反正也没有什么妃陵,朕看,干脆再省去一副棺木,你我二人惯了同床共枕的,分开反而不美。棺木朕已经让琼州购置了,银子从内库里出。朕只是在想,日后定然有人盗陵,你我要不要搞个疑冢,狡兔三窟?”
“现下就开始想棺木,是否早了些?”赵诩知他想着匀命一事,很有几分无语,心道虽逗逗他有些意思,可让他常年误会,焦心抑郁下去,倒是于龙体无益。
“人生不满百,常有千岁忧……”
赵诩笑笑,“这匀命一事,我以为是无稽之谈,怕是国师讹你的也不一定。至于他取你我的精血做什么,约莫是觉得有趣,想让你我吃点苦头罢。”
“他到底是个得道高人,不太可能口出诳语……”轩辕晦想了想那老奸巨猾,入世至极的国师,顿时有些难以自圆其说。
赵诩揽过他臂膀,“不过,陛下有点说的是对的,未雨绸缪,早日打算,也无不可。”
轩辕晦兴致上来,二人又在皇陵流连许久方罢。
彼时轩辕晦以为是赵诩在宽慰他,如今看来……
“国师……你……”轩辕晦神情纠结地看着国师,“害的朕担惊受怕这么些年,你良心可安?”
“我又哪里知道陛下非庸人亦自扰呢?”
轩辕晦无奈地看他,突然抓住国师的袖子,声音极低:“除去太子,这世上就属您与朕最亲近了……”
国师低头看着他扯着自己袍袖的手,缓缓握住,二人相对凄楚一笑。
过去的几十年里,轩辕晦失去父母兄弟,国师没了兄长幼妹,那么多的亲朋故旧犹如齑粉一般碾碎在血腥的皇权纷争里。爱恨恩怨纠缠着骨肉亲情,连怀缅里都沾染着血色,奔腾在岁月长河里难以止息。
如今轩辕晦妻儿双全,国师也已成为回纥第一尊长,然而那些隐隐约约的痛楚还将伴随着他们直至终老,这般的痛楚无与言说,赵诩不会懂,莫贺不会懂。
兴许只有彼此能窥得一二。
“父皇!儿臣见过父皇!”小太子稚嫩的声音打碎了沉郁的静默。
轩辕晦回过神来,将端正行礼的孩童抱起,柔声细语:“父皇的孔雀……小孔雀今日过的如何?”
国师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轩辕晦重复了一遍方敢确认。
“明夷的名字,让陛下想起孔雀大明王,才起了这个小名。”赵诩躬身行了子侄礼,“见过国师。”
国师虚扶了一把,上下打量赵诩,笑道:“此番我见陛下气色不错,殿下倒是清减了。”
赵诩玩笑道:“再过五年,国师再来,便是我等均养的膘肥马壮,太子最是清减。”
国师莞尔一笑,摸了摸太子的头,“近来在读什么书?”
“管子还有史记的货殖列传。”太子可怜兮兮道。
“哦?看来殿下是想让储君从经世做起?”
赵诩与轩辕晦相视一笑——早在肃州时期,他二人就已反复推敲过,天下田亩,最终定会流于豪强之手,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如何安抚失地流民,便是个大学问,若是一味均田地,虽历朝初期可博得民心,可也绝非长远之计。他们要做的,便是让百姓无地耕种时也能活下去,当不需耕地也可衣食无忧时,自然有薄产薄地的农民闻风而动。此时,朝廷可以出资将地买下,要么屯垦,要么命囚犯耕种……
“告诉阿祖,管子里你最喜欢那一句?”轩辕晦笑眯眯地炫耀道。
轩辕明夷偷偷瞥了一旁板着脸的赵诩一眼,昂首挺胸道:“无土而欲富者忧,无德而欲王者危,施薄而求厚者孤。”
“为什么喜欢这句?”国师发问。
“因为父后常诵读这篇……”轩辕明夷抿唇,“我其实也不懂何意,只是先囫囵吞枣地背了,待我年岁长些,见识多些,也许就无师自通了。”
国师刚想夸几句,就听轩辕晦道:“你们看朕的太子,简直冰雪聪明!天下哪里能找到第二个如此早慧的童子?朕的孔雀不仅能文,武艺也颇为了得,今日太晚了,明日朕让他骑射给您看!”
国师僵着脸,“龙子凤孙,自然不凡。”
赵诩摇头不语,一旁伺候的守宁觉得此番场景与当年在凉州轩辕晦对着邓翔吹捧赵诩简直如出一辙,忍着笑禀报道:“陛下,含元殿那边已准备妥帖了,还请诸位移驾。”
赵诩收敛了神色,“国师,请。”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 宗室里 狗剩他爹的洛王爵还在
另外国师就是来吐槽看热闹
第127章 番外三:今日良宴会 下
与其说这场国宴为款待回纥贵客,倒不如说是帝后夫夫亲眷的一场欢聚。
列席的人也不多,广陵侯沈觅,郾城侯赵诙夫妇等人自不必说,赵诩方及冠的亲弟颍川国公世子赵议,新朝草创以来一直谨小慎微、兢兢业业的陇国公独孤惇,这两人均是头次赴宫宴。
当然,还有立了大功,从西域归返,天生驸马命的博陵侯崔静笏。
端义公主与琅琊王的妹妹昭仪郡主,因流徙与经年战事,年过双十还未成亲。许是过惯了苦日子,身上倒也不见宗室贵女的婉约柔弱,反而与其姐相类,性情刚毅果敢,颇有男儿之气。当时在琼州,若没有她帮助兄嫂操持家务,如今琅琊王府仅存的一干人等,恐怕也已如同另一个兄长一般横死也说不定。
无巧不成话本,无巧不成传奇。崔静笏从西域回来,去吏部述职后便有十日的休沐,便想着回博陵故里看看,就在路上遇到了未与兄嫂同路,带着家当殿后的昭仪郡主。
随即的故事,崔静笏与昭仪郡主都不曾提起,只是后来轩辕晦怜琅琊王府满门忠烈,不仅给了世袭罔替的殊荣,更破例将昭仪郡主封为公主。册封那日,轩辕晦问公主可否有心仪的驸马,若是没有,便为她从新科进士里挑一个家世门第相貌都无可挑剔的。
孰料昭仪公主斩钉截铁,“非博陵崔郎不嫁。”
此刻,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二度尚主的新任驸马便坐在赵议身旁,绘声绘色地讲述西行际遇,寓情于景,让人身临其境。就连一贯古板的赵议都好几次露出了些笑影,更别提一旁的赵诙等人了。
被轩辕晦抱到身边的太子眼巴巴地看着,恨不得也凑过去听得更清楚些,就听赵诩道:“你若是当真想听,以后每日都让博陵侯讲,好不好?”
轩辕晦瞥他,“怎么,帝师都选好了?和朕商量了么?”
赵诩勾起唇角,很是为难,“也罢,是臣妾逾矩了。那不如还是请陛下在博陵崔静笏,范阳卢渊和颍川赵诩里选,如何?”
一翻旧账,轩辕晦立时理亏,讪笑道:“论才学德操、容貌行止、门第家世,自然以颍川赵氏为上上之选,天下无出其右者。只是他庶务繁忙,实在不忍以小儿琐事再去叨扰。朕看方才皇后提的这个想法颇好,就这么办。”
崔静笏扫了眼旁若无人的帝后夫夫,见一旁赵议闷不做声低头用膳,头也不敢抬,不由得笑道:“我头次同时见到陛下、殿下,也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赵诙想起崔静笏第一次觐见圣上后,失魂落魄地到府上求见皇帝小舅子的情景,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崔静笏知他所想,自己也觉得好笑,干脆举杯,“此杯敬沈大人,也敬二十四郎贤伉俪。”
酒过三巡,帝后二人也不再拘着太子,让他满场乱跑,他们自己也下了玉阶,与这些亲朋至交肆意谈笑。
轩辕晦正打趣赵诙惧内一二事,就见赵诩与崔静笏说的好好的,竟射起覆来,不由感慨道:“想不到十九郎于玩乐一道,竟还很是精通。”
“这陛下有所不知了,”赵诙插嘴道,“堂兄当年也算是满楼红袖招,名满京华的人物。陛下后来只见了他的经天纬地,怕是不曾见识他的文采风流。”
轩辕晦听着颇为神往,心里却又隐隐发酸,为那些不曾相遇、不曾相伴的年华。
“老夫倒是见识过,”沈觅捋捋胡须,“当时我在翰林院,正巧赶上那一年的杏园宴,孝宗命翰林们入宫侍奉。”
“父亲还有这般的往事?”沈小姐坐直了身子,“当时殿下作诗了?”
崔静笏见众人都围着沈觅听故事,瞥了赵诩一眼,挑了挑眉。
赵诩取了一旁守全递来的汗巾擦手,“就当听故事。”
沈觅正说到赵诩跟着当届主考礼部尚书赵若凭赴宴,与新科状元对弈,只输了对方半子的轶事,“后来先帝赏了殿下一杯酒,当时殿下只有七八岁,不胜酒力,整整两个时辰,无论宫人们怎么搜,都不见身影,最后竟是在宫城西角门寻着的。”
“就是现在,他也是个三壶倒。”轩辕晦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对了,后来皇后去哪了?”
赵诩努力回想了一二,笑道:“仿佛是迷了路,跑去了梨园,正好碰到一个洒扫小宫女,便和她一起坐了坐。”
轩辕晦一听,不由瞪大了眼睛,“还有这回事?赵十九你可以啊,小小年纪,够风流潇洒的!”
许是酒意上头,他这话说的一点没给赵诩面子,周遭沈觅等人都忍笑不语。
赵诩有些头痛,“这又是哪里的话,不过是看她哭得伤心,劝慰了几句罢了。”
“两个时辰呢,能做不少事,说不少话,”崔静笏悠闲道,“若是秉烛夜谈,一夜都过去了。”
赵诩百般无奈,见轩辕晦面色实在难看,赶紧开脱道:“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哪里懂得许多。不过是看那宫女死了母亲,孤苦无依,一时不忍……”
“她孤苦无依,朕还孤苦无依呢。”难得见赵诩落到群起而围攻之的景况,轩辕晦故作姿态地冷哼一声,兴高采烈地看热闹。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议,竟也借着酒意开口,“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