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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觅看着他那纸上力透纸背的狂草,“约、惇、诜……当真个个都有好寓意,王妃为独孤公子如此费心,他定会体谅王妃你一片苦心。”
赵诩摆摆手,“我看今日未必能分出个胜负来了,沈大人也早些回帐歇息罢。”
“是。”
待沈觅退下后,赵诩起身穿上披风,对一旁随侍的暗卫韩十四道:“带十余人,跟着我入城。”
暗卫们早惯了他为人,也不再多问,只遵命照做。于是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便已进了长安城,在满目萧条的东市之外站定。
由朱雀大街往里,兵戎之声震耳欲聋,就连数十里之外的朱雀大街也依稀可闻。
“去太学。”
韩十四欲言又止,“可殿下,兵荒马乱的,太学还会有人么?”
“我去凭吊怀古不成么?”赵诩拨开车帘,“传我的话下去,着人保护太学、翰林院、吏部甲库、藏经阁这些藏有大量纸张的地方,万不可被兵火毁了。”
“是。”
赵诩阖上眼,在心中默数了五百七十下,果然马车缓缓停下——从东市到太学,这段路在他年少时走了无数遍,早已谙熟于心。
只是物是人非,不知当年草木是否依旧?
赵诩只带了两三个暗卫,便步入太学,不出所料,不论是课室还是校场都空空荡荡,不闻一点人声。
当他走到藏书阁时,不由得愣了愣——衰草离离的庭院里,一老儒生正无比惬意地饮茶纳凉,身旁的花架下晒满了纸页泛黄的古籍。
赵诩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可叨扰,不知老大人贵姓贵职?”
老儒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起身作揖,“老朽散生,暂游太学,不牢贵人挂心。”
赵诩虽身着常服,可气度高华,又佩以玉带璎珞,一看便是非富即贵,这老儒生看出几分端倪,倒也不甚奇怪。
赵诩也不再多言,气定神闲地站在院中,仿佛当真是在赏古籍一般。
老儒生也一直闷不做声,二人相距不到五米,却互不搭理,看在外人眼中那场景无比怪异。
“圣人以何治天下?”老儒生冷不丁道。
赵诩并未回话,只淡淡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天,指了指地上某本典籍,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老儒生坐回去,又恹恹地晒起了太阳。
赵诩笑笑,双手拢在袖中,又站了会,便告辞离去了。
老儒生看着他秀挺背影,目光移到方才他指的那本《六律》上,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当日夜里,赵诩一边听沈觅回报长安城的安抚状况,一边留意着斥候报来的军情,就听帐外有人禀报,“司徒大人,方才有一人进献了个木匣,也不通报,也不求见,东西送到了就扬长而去。我们觉得古怪,可也拦不住他。”
赵诩心中一动,挑眉道:“可是个山羊胡的老儒生?”
“正是。”
猛然间有个不可思议地猜测,赵诩起身迎上去,“还不快呈上来。”
见沈觅在一旁不明所以,赵诩才解释道:“先前那陈苪文拼死护住的遗诏,怕是有下落了!”
说罢,内监刚将那木匣送来,赵诩将那木匣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本册子和一卷明黄卷轴。
赵诩赶紧净了手,又对先帝的牌位上了香,才双手将东西取出来。
果不其然,竟然真的是邓氏与肃州两方都寻找多年的起居注与遗诏。
沈觅立时拜伏在地,哀泣道:“祖宗护佑,先帝护佑!”
赵诩百感交集,“来人,速速告诉王爷,就说师出有名,大业将成!”
第115章
十一月十四,只做了半年皇帝的邓翔死于某不名小卒的刀下,据闻死前仍挣扎着拄剑起身,最终站着断了气。
听闻消息时,轩辕晦面上殊无喜色,冷声道:“只恨邓贼未丧于我手。”
当日,长安所有城门紧闭,士卒们挨家查检,最终竟在一青楼里搜出了魂不附体的邓乘风,并将他押解至轩辕晦帐内。
“舞阳侯,昭王,太子,别来无恙?”轩辕晦高高在上,不无讥诮。
邓乘风此时许是镇定下来,竟还摆出几分倔傲的仪态,“既已落入竖子之手,何须多言!”
轩辕晦勾唇一笑,“确实不需多言,来人,将此贼押入死牢,待到黄道吉日,再枭首示众,祭我先祖!”
邓乘风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小人,一听此言,早就心慌意乱,“慢着,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太皇太后、孝悾鞯热说南侣涿矗俊
轩辕晦转头看他,满面诧异道:“不过妇孺之辈,逃了也便逃了,哪里抵得了昭王你的一条命?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南地北,他们又能逃去哪里?我只是未想到,昭王打仗如此无能,做人如此无耻!”
也不管邓乘风作何反应,轩辕晦直接下令,“还不赶紧将他带下去,留着恶心人么?”
战事已然平息,原本喧嚣的战场霎时没了动静,轩辕晦独自一人站在一处焦土旁,神情有些迷惘。
“王爷,除去千余亲兵,其余将士都已退出城外,对百姓秋毫无犯。”
轩辕晦点头,看着不远处已有些斑驳的九重宫阙,猛然有些近乡情怯,“仿汉高祖约法三章故事,你们做的不错。今日先让儿郎们歇息歇息,让火头军做些好酒好菜,到了明日再清点人数。”
“是!”
“对了,向王妃报喜,再请他进城。”
赵诩一进帅帐,就被扑过来的庞然大物压得一个踉跄。
“王爷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
轩辕晦未说话,赵诩目光一扫,果然瞥见那遗诏和起居注正放在案上,俨然被人翻阅多次。
“我有些不想入宫,”轩辕晦声音喑哑,“仿佛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佯装父皇还在宫内等我归来……我也不必去为九洲万方的大事小事操心劳碌,可以心无挂碍地去当我的太平王爷……”
赵诩长叹一声,搂着他坐在榻上,“先帝在天之灵,看到今日之盛景,定然会为王爷欣喜。至于太平王爷一事,恕我直言,就算是先帝还在,汾王也还在,以先帝对王爷的宠爱和王爷的鲲鹏之志,飞鹰走狗、醉生梦死的悠闲日子,王爷还是别肖想了,恐怕你就是个操心劳碌的命。”
轩辕晦仿佛是觉得心里好受些,依旧趴在他肩上,闷闷不乐,“想到一进宫城,就再听不到一句真话,见不到一点真心,顿时又觉得这皇帝做的也毫无兴味。今日看到邓翔的尸首,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会不会有一日我也和他一样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最终搞得众叛亲离,江山不保?”
“有我在,你不会的。”赵诩揉揉他的发顶。
轩辕晦闷声道:“你何时动身?最起码等我登基大典之后罢?”
赵诩失笑,“那是自然,再如何我也得将元后之位骗到手,有了朝廷的份例再去浪荡江湖不是?”
“对了,”轩辕晦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送到赵诩手里,“国师今日修书过来,说是可汗会遣使前来,仁宗末年起,回纥便对我启朝称臣纳贡,直到邓党专权才罢。可惜如今事过境迁,就连我有今日也多借回纥之力,再腆着脸让人家称臣恐怕不合时宜。”
赵诩默然道:“时势如此,王爷你也无可奈何。再过些年罢,待到中原国力昌盛之时,何愁外藩不纷纷来附?国师可说了别的?”
轩辕晦将信收回袖中,漫不经心道:“不过嘘寒问暖,并无要紧之事。”
想来怕是匀命之事,赵诩心中有数也不点破,只觉轩辕晦有时奸诈得很,有时却又傻得可爱,“明日王爷有何打算?”
“千头万绪,我一时也说不清。不如王妃帮我分担些许?”
赵诩想了想,“也罢,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城防军务,毕竟还有部分邓党还在负隅顽抗,王爷还是剪除后患为好。其次便是整肃吏治,最起码王爷得将礼部、户部擢拔、出来,否则就连登基大典都无人做了。”
“原先邓党的旧臣,名册我已让人清点出来,不如就请王妃与沈大人辛苦一二。”
“敢不从命。”赵诩笑着应了。
轩辕晦咬了咬他的耳垂,低声道:“你看,你马上就要弃我而去,眼看着又要几个月不能相见,今夜你就不能让让我?”
“让你?”赵诩失笑,“我只问一句话,难道王爷的天下是靠旁人让出来的?各凭本事罢。”
轩辕晦冷笑一声,“今日本王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夫为妻纲!”
不知过了多久,赵诩披着衣裳伏案批阅公文,轩辕晦汗津津地躺在被中,一只手把玩着赵诩原本垂在腰间的玉佩,“唉,本王腰酸背痛,实在无法劳形于案牍,还请王妃垂怜……对,那边还有十几本,你也代我一并批了。”
赵诩气得笑出声来,“从前还担心王爷过于耿直,日后为群臣蒙蔽,如今看来,真是庸人自扰。”
轩辕晦慵慵一笑,“哪里,王妃才是深谙三十六计精髓。”
赵诩笔锋一顿,挑眉,“我的‘走为上计’哪里比得上王爷的‘美人计’精妙。”
轻轻笑了笑,轩辕晦不再言语,只怔怔看着赵诩笔走龙蛇。
赵诩被他看得心里发酸,最终还是搁下笔,回了榻上,将他拥入怀里。
二人相拥在一处,初冬寒夜仿佛也因这情、事后的温存熨帖变得暖意融融。
谁都知道,待到金乌初上时,天地都将翻覆,前路也不知有几多险阻。
可谁都未开口盟誓,也再不需盟誓。
情到深处,便不愿离弃,更不舍离弃。
终卷:千秋岁
第116章
元月一日,轩辕晦于长安登基称帝,沿袭国号为“启”,但为表区分,更“天启”为“玄启”;续启朝之火德,以红为尊,定年号为元光;改谥皇父为孝宗,上尊号为钦仁明圣至诚慈纯孝皇帝,尊生母回纥药罗葛氏为贞顺成皇后,尊养母独孤氏为恭恪太后;立肃王妃赵诩为后,授尚书令衔。
“今日长安可有什么消息?”
长江浩渺,滚滚东流。有一楼船在风浪中稳稳前行,二层均有士卒执戟,婢女小厮在廊上奔忙疾走,船头行灶炊烟袅袅,正有庖厨烹煮新鲜钓上的鳜鱼。
赵诩身着锦衣常服,手执黑子,与对面一樵夫打扮的老者对弈。
“早间有礼部大臣劝陛下广纳妃嫔,开枝散叶,陛下雷霆大怒,当场便调了那人的官职,让他主管僧尼之事,好生修养生性。”
赵诩莞尔,“倒像是他做得出的事。不说这些有的没的,玄启律编纂得如何了,他可命人刊发了?”
“是的,吏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都已经刊印成册,陛下已命各道官吏安明告示,周知天下。户律与田律仍在商议之中,只是陛下已然减免了徭役税赋,又将大军散去了一半。”
赵诩连连点头,“意料之中,封赏之事,还未有口风透出来?崔静笏人又在何处?”
“当前只知陛下召窦将军回京,在宴请时说过,江东封邑任他挑选三万户,窦将军挑了宣城,听闻要封他为宣侯了。”
“宣侯?不可能吧?”赵诩挑眉,“若我没记错,仿佛邓翔以前便是宣王,陛下敢封,他窦立敢要么?”
说罢,赵诩转头看身后默不作声的韩十四,“你让窦立身边的探子给他吹吹风,就说‘君不见淮阴侯与留侯之故事乎’?”
那樵夫笑道:“殿下英明。至于崔驸马,小的只查到他进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