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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前命诈病的张仁宝十日前从许州出发,如今恐怕已经到了山南道,就算此番不夺得全部山南道,也可以掌握大半。
邓党以山南道做诱饵,轩辕晦意在收复山南道,将几处肃军连成一片,并将邓军截为两段。对他而言,岷州城是否能够保住,反而显得无关紧要。
因此,赵诩闻弦歌而知雅意,如今不知是算弃城而逃,还是算出城追敌……
就在此时,赵诩突然感到腰眼处一痛,扫了一眼,果见半截羽箭插在那边,淅淅沥沥地滴着血。
他自己本就粗通杏林,当机立断将箭拔了,瞬间痛的一阵抽搐。
见他负伤,裴隽既惊且惧,可也不敢声张,只放慢了马速,在他身后奔驰。
“司徒,离我们二里远,似乎有一两千人追来了!”小斥候煞白了脸,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慌乱。
“司徒速走,我们殿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如此喊道。
赵诩咬唇命道:“继续前进,任何人不得擅作主张。”
裴隽张望一眼,“前面就快到岭罗山了,司徒可否进山?”
“进!”赵诩不假思索。
岷州山川连绵、河流纵横,甫行军至此时,赵诩便已勘探过地形。更何况,此地盛产药材,尤以当归、黄芪、丹参为最。他如今负了伤,若是能在山中修整,等到援兵到来,兴许还能逃出生天。
一个转念间,这几百人便急速前进,向着深山一路逃窜。
身后一直有追杀嘶吼声,终于他们穿过两山之间的吊桥进了岭罗山,赵诩忍痛回头,对队尾的那人喊道:“赶紧将吊桥砍断!”
大部队拼命往前跑,有两人对视一眼留了下来,一刀刀拼命砍那吊桥的绳索。
“来不及了,烧掉!”赵诩回头大喝一声,那二人如梦初醒,赶紧取了火折子将那吊桥整个烧光。
赵诩回头见悬崖边敌军不甘地大呼小叫,不由得面上浮出一缕诡异的微笑,“此刻山南道多半已是我们的了。”
进山之后,前两日还有敌军试图从别的山坳攻来,到了第三日第四日,敌军仿佛人间蒸发般再无踪迹。
幸而取了草药敷上,赵诩除去发了几次烧,伤口倒是在慢慢愈合。一旦能自由行走,他便开始四处游荡,要么为伤兵治病,要么就渔樵问答,看起来好似个隐遁山水的游方郎中。
“可有外边的消息?”
到了第五日,赵诩终于想起来过问裴隽此事,不然裴隽都以为赵诩要带着这几百号人在此处建一个武陵源。
“尚无,只不过昨夜有个小兵见到城中隐隐有火光,却也不甚确定。”
赵诩点头,“张仁宝此时应已到了山南道,若是拿不下来,我看他这个左将军也不需要再做了。”
裴隽苦笑,“也不知渊之他们到了哪里,岷州离肃州不远,但愿他们平安到了才好。”
赵诩并不答话,拄着竹杖看着天上月光,忽而吟哦道:“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裴隽在一旁听了,心内亦是惆怅,不知是否想起了久别的故里,空闺寂寞的妻子,牙牙学语的稚儿。
“你说若是咱们真的死在这里,轩辕晦听闻会作何反应?”赵诩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裴隽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干巴巴道:“司徒洪福齐天,定能化险为夷。”
赵诩笑笑,“此番我确实托大了,不过也无妨,拿下山南道,区区一个岷州,甚至包括咱们这二十多万人命,都是值得的。只要山南道到手,王爷的天下也便成了一半。而因我们这一番部署,你信不信,就算我真的折损在此,一旦新朝开启,就凭今日之功,轩辕晦就不得不追封我一个王。”
“人都没了,追封还有什么意思?”裴隽不可思议道。
赵诩用手中竹杖遥遥点他,“我虽不在,就算他再如何不待见颍川赵氏,论功行赏的时候,怎么都得给二十四一个郡公,他要是大方,一个国公也说得过去。”
裴隽还欲说些什么,忽而听人道:“司徒,不好了,有人用火药炸山!”
赵诩神色一凛,冷声道:“打散了,几十人一队,各自逃命吧。”
一开始还有人不愿离开,可远处轰鸣之声却由不得人迟疑,也不过顷刻功夫,原本就不大的队伍便散的干干净净,赵诩身边只留了几十号人不肯离去。
赵诩环顾一周,笑笑,“诸位之情,我记在心上,若我能逃出生天,他日定不负诸位。”
“司徒,这边走。”有个机灵的小卒率先开道,一行人向着山坳里疾行而去。
赵诩只觉这几日走过的路,竟赶上此生总和,腿脚都已不像是自己的,腰上的伤怕是又迸了口子,手一摸隐隐有些潮湿。
裴隽亦是气喘吁吁,也不知他此刻有没有后悔未随着郑渊之他们先回肃州。
终于看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赵诩缓步停下来,轻声道:“不如便在这吧。”
他面色惨淡如纸,嘴唇干裂煞白,裴隽看的心里发慌,也顾不得此处是否当真安全,直接扶着赵诩躲进去,又脱了衣服,让他躺下。
天公作美,原本清朗的月光被流云所遮,所有人隐没在黑暗中,就算相隔一米,怕也察觉不了。
赵诩已昏睡过去,裴隽伸手一摸,触手滚烫。
他再不敢深想,只双手合十,向着漫天神佛祷告。
他有感觉,赵诩远远低估了自己在肃王心中的位置,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肃王这样的天命之子一怒,何止伏尸百万?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赵诩当时想到的是后面一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以前他们在肃州抄过春江的
第93章
赵诩深夜时醒过一次,只剩下零零散散十几个人围在一旁,几人背对着他挡风守夜,裴隽和另外一两人为他擦汗。
“什么时辰了。”赵诩低声问。
裴隽看了眼天色,“快子时了。”
“外面如何了?”
“不知。”
赵诩不再多言,又昏睡过去。
裴隽战战兢兢地又守了半夜,才敢阖眼小憩一会,结果方才睡熟,却被震天的杀声惊醒。
有身手矫健的小卒爬上树一看,喜道:“裴大人,那边打起来了,是不是援兵到了?”
裴隽精神一震,也跟着张望过去,果然山脚下有约莫千人正鏖战在一处。
邓军到底先长途奔袭,又遭到埋伏,紧接着还漫山遍野地搜了许久的山,无论是体力还是士气都早跟不上,哪里比得上杀意正浓,急着救人的援兵?
很快那部分邓军便被杀的七零八落,向着深山逃遁了。
援兵兵分两路,一拨人救援赵诩,一拨人继续剿灭邓军。
“大人,我们可要大声呼救,叫援兵过来?”
裴隽迟疑道:“不急,还是谨慎些好。”
不知过了多久,听闻那边有人大声呼喝,“王妃可好?”
“是狻猊!”轩辕晦身旁的人,裴隽也认识不少,狻猊先前受过伤,声音比常人沙哑,因此他瞬间便辨认出来。
狻猊是轩辕晦的侍卫长,他既已到此,那么说明……
裴隽心头一阵狂喜,对着山下呼喊时已带了哭腔,“传郎中!”
吊桥早被烧掉,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寻到路的,不多时狻猊便已经到了跟前,命人将赵诩和其他伤兵一并抬走。
“王爷呢?”
狻猊一边紧张地观察赵诩伤情,一边道:“末将直接从山南道过来,王爷应还在淮南道大营中吧。”
轩辕晦部之事,裴隽也不方便再问,只惆怅道:“司徒的伤本来都快好了,结果方才撤离的时候又迸裂了,如今休养起来怕又要多费些时候。”
狻猊长叹一声,“王爷就是料到王妃会有此举,便让窦立先向南继续进军,命我回师来援。听闻岷州城破,王爷吓得脸都白了,不过他英明神武,很快也便猜到是王妃的计策,也就将计就计,看能否此番将邓覆雨部一举歼灭。”
裴隽又是佩服,又是感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司徒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回了营帐,立时便有大夫前来把脉开方,令众人惊恐不已的是——赵诩伤口颇深,若是之前好生休养倒也无事,只是后来忙着逃命,颠簸之下流血过多,又有些化脓。
赵诩已经发热了整整三日,军医们个个束手无策。
裴隽来回踱步,“司徒到底如何了,你们给个准话啊?”
“若是先前卧床几日倒是还好,抑或是早个几日送过来,怕都还有的……”
“有的什么?”一旁的狻猊性急,差点将军医吓厥过去。
裴隽愁眉苦脸,“若是王妃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回去如何向王爷交代。”
“你们不仅要向本王交待,你们更要向肃州生民,向天下士子,向你们的良心交待!”
裴隽如遭雷击,一转头就见帐口执戟郎掀开帐帘,满身征尘的轩辕晦快步走进来。
几乎不待停歇地奔驰几百里,又刚进行了一番鏖战,轩辕晦此刻的形容实在说不上好看,灰头土脸不提,更是瘦得双颊都微凹了进去。
他走到赵诩榻边,低头看了看,见自己手上沾有血污,便干脆俯下身,与赵诩额贴着额,果然烫的惊人。
起身,轩辕晦阴沉着脸,看向军医,“什么叫做药石罔顾?王妃洪福齐天,我看分明是你医术不精,也罢,这里不需你们伺候了。只开些退烧的方子来即可!”
“王爷。”见他竟要将军医们撵走,裴隽不由急了。
“此番陪在王妃身边直至脱险,你护主有功,本王自不会忘。狻猊你再辛苦一遭,过一两个时辰,你便去城外迎候贵客。”
又见狻猊探询目光,轩辕晦冷声道:“我实在放心不下便亲自来了,方才我又派了三万骑兵追击,务必要将邓覆雨枭首示众。王妃之仇,不可不报。”
“王爷神武。”狻猊干巴巴道。
轩辕晦摆摆手,“你们都退下罢,王妃这里有本王便好。”
虽然迟疑,狻猊与裴隽对视一眼,还是告退了。
轩辕晦净了面和手,又换了干净常服,在赵诩身旁躺了下来,明明务必困倦,却毫无睡意。
这次让岷州为饵,本是众将决议,诸人均是做了舍弃岷州,留下山南道的决定。其余人对赵诩了解不深,大多以为赵诩会与其他士族一起逃回肃州。
他却是知道,赵诩宁愿以一死换来一世英名,遗泽宗族,也不愿带着罪名苟活。
喜洁到了极致,不过如此。
就如他二人之间再插不进别人,他难容轩辕晦与旁人夹杂不清,哪怕绝嗣。
其实就在十日之前,他有极短极快的一刹想过众人的提议,毕竟赵诩势大,要是还活着掌握了军权,难保以后不是又一个邓氏。
可他一想到赵诩可能血肉模糊地葬身于什么不名之处,便如同摧磨心肝一般痛楚。
他扪心自问——他当真就那么容不得赵氏,当真那么容不下士族么?
左思右想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祖父疼宠当年的邓太后,最终酿成邓氏之祸,他竟有几分感同身受。
削弱了其他河东门阀,却纵容赵氏做大,只要赵诩还在这世上,他就是愿意的。
让赵诩做皇后,做太后,甚至做摄政太后,仔细想想,也无甚不可。
只要他能醒过来。
轩辕晦不住地吻他的面,吻他的眼,吻他的唇,好似如此骚扰之下,赵诩就会如同往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