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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帐内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人低声道:“在下愿往!”
众人看过去,发现竟是清河崔氏的一个子弟,因与博陵崔氏沾亲带故,崔静笏又深陷邓党,清河崔氏迟迟才来投奔肃王,在肃王阵营里地位也极是尴尬。
赵诩眯了眯眼,笑道:“可是清河崔从玖?”
崔从玖躬身称诺。
“此去,九成可能有去无回,”赵诩瞥他一眼,“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崔从玖低声笑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一语双关,既是指此番收降山南,也是指先前崔氏错失依附肃王的良机。
赵诩摇头,“也罢,给你一日功夫,将后事安排妥当,明日你便出发罢。”
他也是无情至极,让人奇怪的是,这些士族子弟倒也无恻然之色,个个神情淡然。
也在帐中效力的寒门子弟对视一眼,不知心里该作何感想。
“裴隽,渊之。”赵诩留下二人,便打发了其余人出去。
“二十万人,给崔从玖五千,再去除老弱残兵,还剩多少?”赵诩眉目冷肃。
裴隽乃是参军,立即答道:“十七万左右。”
赵诩在心中算了算,“渊之,你觉得邓党来袭的可能性有多大?”
郑渊之不假思索,“十成十。”
赵诩眯着眼盘算,“可惜军情紧急,不及与王爷相商。”
裴、郑二人对视一眼,“司徒之令,我等无有不从,还请司徒乾纲独断。”
“乾纲独断……”赵诩笑了笑,“这词王爷能用,我可用不得。”
他的目光定在舆图的一角,“抽五到十万人在沿途埋伏,预备伏击邓覆雨。”
“为何不是邓翔?”裴隽问道。
赵诩挑眉,“你一定未曾仔细看过邸报。”
裴隽皱眉回想一番,恍然大悟,“祭天!”
自受了九锡之后,邓翔似乎再无法按捺对帝位的渴求,竟是不顾清流反对,代小皇帝前去祭天。
其用心,昭然若揭。
“以我之见,在这个关键时候,长安的守军绝不会轻举妄动,邓翻云离得太远,还是邓覆雨最有可能。”
裴隽又问:“那派谁去?咱们这里可大多是文臣,能征善战的猛将不多。”
赵诩笑笑,“你既然如此关切,不如就你去罢。”
裴隽给吓出一身冷汗,“司徒玩笑了。”
“我自然是开玩笑,”赵诩漫不经心,“不过我心中已有人选。”
他言尽于此,二人知是机密,也不再多问,行礼退了出去。
赵诩一人独立在帐内,待周遭声响隐去,他才缓缓开口:“白苏,你去叫徐十六过来,我要他为我送一封信。”
轩辕晦听到消息的时候,惊的摔了一个杯子,“他竟如此妄动?他就那么有信心区区十万人就能挡得住邓覆雨?他又怎么能肯定邓覆雨一定会乖乖地在那边等?”
章天问几人对视一眼,只好苦笑。
“王妃素来谨慎,他如此安排,定然是知晓了我们所不知的消息。”轩辕晦关心则乱,将久不用的称呼又挂在嘴边。
看着他在帐中来回踱步,章天问出主意,“王爷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我们分兵去救?”
轩辕晦踌躇不定,“你让我再想想。”
就在此时,有人掀开帐帘进来,“王爷,大事不好!”
轩辕晦转头,“怎么?”
那人是轩辕晦的副将,跟随他十几年之久的狻猊,只见他面色惨白,似乎还曾流过泪,“小皇帝宣布禅位给邓翔,摄政的太皇太后已经将传国玉玺交出来了,禅让大典就在十日之后!”
轩辕晦顿住,不再走动。
章天问站在他身侧,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可他所看到的,却足以让他遍体生寒。
轩辕晦面上不见一点不悦,甚至唇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那笑意久久不散,唇角却渐渐溢出血来。
在魏王那时,章天问就曾听闻肃王就藩在城门口吐血的往事,当时他和众幕僚一同大笑三声,觉得这黄毛稚子实在可笑到可爱。
可今日他亲眼看着肃王吐血,他却万万笑不出来了。
肃王蓝色的眼眸里竟也满是血色,定定地看着北方长安的方向,眼神闪烁,仿佛空洞而无一物,又仿佛藏有八荒六合。
“二百九十二年。”轩辕晦声音很轻,“二百九十二年,启朝真的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轩辕氏点蜡 老轩辕你的棺材板还好么没错 在我的设定里 小王爷是要效仿东西周 东西汉的。
第91章
本身肃王与邓党作战,打的就是匡扶正统,诛杀反贼的名号,如今邓翔真的篡了,肃王起兵霎时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留驻岷州的赵诩业已听闻此事,可他却没有多少闲心关切轩辕晦,而是忙着整顿城中粮草兵卒。
连孩童都知道如今能够逐鹿中原的只有宣王邓翔与肃王轩辕晦,并无前朝那般诸侯并起,天下大乱之势。而经过先前那几年,能够选定阵营的,也已经各投其主。
如今,世人都在等这最后一场厮杀。
赵诩正在城楼检查防事,用匕首挨个从城砖缝隙插进去,但凡有松动的便立刻找司工问责。
“司徒,”裴隽急匆匆地登上城楼。
赵诩抬眼看他,“怎么了?”
“邓覆雨果然向着岷州进发了!”
意料之中的事,赵诩只平淡问:“崔从玖呢,可有他下落?”
“两日前他进了山南道,之后就再无踪迹了。你说他会不会已经……”
赵诩点头,“他自己选的路,自己去走。能否活下来,全看他的本事,也看天命了。”
他环顾一周,周围人纷纷退后,他才道:“那十万人可到了?”
“已在山脚下隐匿起来,就等邓覆雨军一到……”
“好的,”赵诩蹙眉看着城下一马平川,“既无天险,亦无雄兵,这城可不好守啊。我估计也就能撑个十日半月,倘若援兵不至,可能咱们都得交代在这里。你和郑渊之几个合计一下,将城中老幼妇孺与士族子弟尽数送走。”
裴隽一惊,“何至于此!何况就算要走,司徒万金之躯,又是我士族领袖,也应是司徒先走!”
“呵,”赵诩冷笑,“早就有人看我不顺眼,若是我弃城而逃,还不知回头又有什么说法,更何况,你又怎知我不逃?”
“司徒,你这是何意?”
赵诩轻敲城砖,“到时候你便懂了。”
六月十七那日极其闷热,轩辕晦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满脑子都是此刻岷州的战况。
却听有人来报,“王爷,泯州加急。”
轩辕晦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便将信扔到一边,“好,好,好!好你个赵扬光!”
此时的赵诩正与部属躲在不知名的山坳里,挥手掸去不知从何处爬来的飞虫。
“司徒,不到十里了。”
赵诩点头,“斥候可说到底有多少人马?”
“并不知晓,但绝不会少于三十万。”
“并未分兵?”
“是。”
赵诩身旁是裴隽,郑渊之与其余士族子弟已然西撤,他不肯走,留在赵诩身旁博一个前程。
赵诩沉默半晌,“出城前你可去检视过?”
“是。”
赵诩不再言语,这十万大军全部被他打散,他自己身旁唯有五千亲兵。
突然脚下泥土微微颤动,赵诩目光一寒,起身遥望北方。
果然远处烟尘四起,有旌旗摇荡,上书“宣”字与“邓”字——邓翔既然已经决意登基,邓覆雨便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由宣王世子升为宣王,倒是比他老子还心急些。
说起来,赵诩单独领军已有一年,可单独领兵还是头一遭,往常他都是坐在城中或帐中等待战事休止,等待战报到来。
折损多少,杀敌多少,对他而言无疑如同一个个单调的数字,一个个人,和多少头牛马多少担粮草也无甚区别。
可如今不同了,他褪去了他的高冠华裳,穿上胡服甲胄,与那些浑身汗臭、遍布伤痕的士卒们站在一起,站在泥土之上。
实事求是的说,如今看着大军压城,即使在一两里外旁观,他还是觉得双腿发软,心中悸动。
他猜想,终他一生,他都无法理解在战场上轩辕晦的跃跃欲试,欣喜若狂。
他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气,胸口一阵阵地发闷,恶心欲吐。
“司徒。”裴隽似乎在他耳边说话。
赵诩这才回过神来,只听裴隽道:“城楼外边已经打起来了。”
他听见厮杀之声、哀嚎之声、刀枪、刺入皮肉之声,他似乎也看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司徒!”
他一回头就发现裴隽焦急不堪地看着自己,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毫无所觉地抱着棵树吐了起来。
简直斯文扫地。
周遭的亲兵全都目不斜视,仿佛不曾看见他的失仪。
赵诩用身旁白苏递来的罗帕拭了口,心中苦笑。
邓覆雨虽不是什么大才,也可带了多年的兵,堪称谨慎,为了让他进入岷州城,城中特地留下千人诱供,又有数万人在城外待命,一旦邓覆雨主力经过苦战进入岷州城,便会从外围攻。
而他此刻身后的这些人,将在邓覆雨撤离岷州城时反扑上去。
这个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可其中也存在天时地利人和,比如邓覆雨如果看破城中兵力不多,不肯进城;比如邓覆雨只派了小股部队试探,又发现了在外伏击的大部队;比如邓覆雨兵力实在太多,逃亡时的兵力也完胜他们这十几万人……
看着身旁这些年轻的面庞,赵诩竟也觉得阵阵心虚。
他该用什么面目告诉他们,所有此刻在城中之人,都是九死无生。
唯有此刻跟着他赵诩的这帮人,才是九死一生……
“司徒,几位大人,邓氏开始攻城了!城头的兄弟们正在死战。”
“邓覆雨的兵卒,约莫有三万人杀进去了,现在弟兄们边打边退,希望将他们多引一些进去。”
“里面的弟兄们已经不多了,恐怕邓覆雨已然察觉到不对,他没有进城,也未管城中邓党,直接带着人准备撤离了。”
赵诩当机立断,“动手。”
城门紧紧阖上,烈火从天而降,将城门连带城门附近的街市烧得干干净净,进城的邓军足有七八万人,他们都将和城内残存的肃军一道化为齑粉。
还来不及自我唾弃,就听远处斥候又道:“司徒,现在邓覆雨约莫还剩二十余万人,他们已经发觉了我们的伏兵,已开始交战了!”
第92章
赵诩伏在马背上,身子压的低得不能再低,身后不断有箭矢破空之声。
“司徒妙计,”裴隽在他身侧不远的一匹马上,脸色已被颠得青白,“王爷他日定能感悟你此番苦心。”
赵诩浑身脱力,早就无气力去应付他,眼前都有些发黑。
就在半日前,他的军队与邓覆雨短兵相接,邓覆雨毕竟长途跋涉,又刚在岷州城池外吃了亏,一上来就被打的凑手不及。
赵诩虽不通兵事,却也知道乘胜追击的道理,于是便命周遭士卒蜂拥而上……
据闻邓覆雨的军队伤亡惨重,可赵诩自己却也好不去哪里——他正带着几百名亲兵狼狈奔逃……
他先前命诈病的张仁宝十日前从许州出发,如今恐怕已经到了山南道,就算此番不夺得全部山南道,也可以掌握大半。
邓党以山南道做诱饵,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