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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多的实在不值钱了些,再一看传得最凶的似乎都还是邓老爷的人,渐渐的也便不再信服。
就在这个时候,征兵的文书贴到每座城门——朝廷一次便要强征十万壮丁扩充府军。
其他各州县倒是还好,河东、河南、河北三道本就为蝗灾所害,朝廷赈灾不利不谈,竟也对这三道征兵,瞬间便激起民怨。
愤怒的灾民撕下了城门口的征兵告示,告别了田园荒芜、饿殍满地的故里,纷纷往其他州县而去。结果他们却发现,所到之处歌舞升平,四处传颂着所谓邓氏天命所归的谶语。
最为可笑的是,征兵告示列举肃王罪状的时候,写了两点,一是勾结伏诛的魏王轩辕晥刺杀邓惊雷;二是皇帝病重时,肃王作为弟弟,竟用巫蛊还对其加以诅咒。
这么一来,哪怕是这些灾民也知道,这段时日以来,把持朝政的根本不是病的下不了床的陛下,而是符瑞中所说那天命所归的邓氏。
不要说是为他们卖命打仗,现下这帮灾民只恨不得杀入长安城,将这些高坐明堂却罔顾民生的人杀个干净,为自己在灾荒中死去的亲戚友邻复仇。
长安太远,他们便有志一同地操起能见到的各类棍棒、镰刀、斧钺,冲进各个城镇,先将粮仓洗劫一空,又冲进那些富户,尤其是官宦人家中抢掠。
渐渐的,这几道的灾民互通了消息,他们便干脆凑在一处,形成了一支义军。
事情闹大了,瞒不住了,这才有人上报朝廷,邓演等人才知道,在他们为符瑞烦心的时候,蝗灾竟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没人知道,那几道时常在刺史身旁吹风、誊写公文、传递消息的小吏去了哪里;更不会有人知道,宫中那几个被毒哑了的、保管奏章的宦官,也曾是好人家的孩子,若不是邓党,他们不会沦为官奴,也不会成为白日社的一员。
大寒的那日,第一批轩辕晥的旧部跋涉千里,到了肃州,肃王在城外十里亭亲迎。
赵诩身披大氅,站在城楼远远看着。
“起风了……”他缓缓道。
第四卷:破阵子
第66章
正庆二年十二月初二,魏王轩辕晥旧部一万众投肃,肃王出郊亲迎,十二月十五,朝廷下旨,严惩河南、河北、关内三道官吏,又遣特使前往赈灾,更撤销征兵令,暂不伐肃。
倾盖堂内,肃王连同众亲信漏夜密谈。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们会这么善罢甘休?”
“我倒是觉得,此时对咱们是个好机会,不如干脆将邓党的险恶用心公诸于众,然后挥师长安!”
“不妥不妥,邓党经营日久,兵强马壮,咱们和他们硬拼,肯定凶多吉少。”
“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筹措军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轩辕晦却端坐在上,闭目养神。
沈觅坐在他左下首,再下首便是白日社的西统领于河和北统领黄继。
他们之下,才是赵诙等来投的士子和肃州各郡县的大小官吏。
“行了,”轩辕晦看向于河、黄继,“京中近日是个什么情形,还请二位统领细细道来。”
于河起身,垂首恭敬道:“回禀王爷,邓惊雷逝去后,邓演到底上了岁数,立时大病了一场,邓翱那房则多是幸灾乐祸,尤其是邓观星,几乎到了喜不自胜的地步;邓翔那里,只是照常居丧,邓覆雨和邓乘风吵着闹着要为兄复仇……邓翻云那里,倒是什么消息都未传出来。”
枳棘那边的事情,肃王夫夫并未告诉白日社众人知晓,轩辕晦也懒得告诉他们,因为柔仪的缘故,恐怕邓翻云那边的事情他比邓翔还清楚几分。
邓翻云得了世子之位,此刻却并不如旁人所想那般沾沾自喜。
他正在怕……前所未有的恐慌让他几近无法喘息,伟男儿于天地,若说丝毫没有野心,要么是圣人,要么是懦夫。可邓惊雷逝去的这个时机简直太不巧了,若再早一些,父亲还没有请立邓惊雷为世子,或是再迟一些,等到邓氏大局鼎定,他都不会如此进退维谷。
总好过现在,邓翱与邓翔形同陌路,就差撕破脸皮;孝悾鞔缶露颂テ坏貌痪惭匀晃扌娜サ颂竽潜叻畛校耸纤祷埃蛔约业募父鲂值埽鞲鲅罅诵乃迹殛熳抛约旱氖雷又唬肴プ瞿切Φ阶詈蟮幕迫浮
又要应付冥顽不灵的保皇党,又要提防曾经背心相托的宗族兄弟,邓翻云这段日子,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恐怕唯一能得到稍许安慰之处,就是柔娘人如其名的柔情蜜意、温言软语。她与世上所有女子都不同,她不争宠,不图名分,甚至不求下半生有个孩子傍身,她只是每日在那里,若需要她相陪,便红袖添香、轻歌曼舞,若是不曾宣召,就静静在别苑中誊抄经文、诵经礼佛。
他曾问她为何年纪轻轻就皈依了佛门,她黯然片刻才道:“妾在为那无缘的孩子积福。”
他定睛看她,眉目间灼灼韶华早已谢了干净,剩下的不过是墨色的寂寞。
早已怜惜到了极致,可此时此地,他却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她,就连过分的恩宠对她而言恐怕都是催命的符,难以承载的福。
我命由我不由人,那么便去争去抢吧。
邓翻云看着柔娘静静想道:“待我站到那至高之处,我希望,我身边是你。”
且不论邓翻云那厢是如何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轩辕晦现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在肃州筹谋五年,中间失去多少亲朋故旧,终于还是等到了这天。
“守宁,去请王妃。”轩辕晦终于抬眼,看看窗外天色,又道,“王妃畏寒,再取两个炭炉。”
他话音一落,仿佛此间议论之声停息了片刻,又像是欲盖弥彰,短暂的静寂之后更加喧腾起来。
赵诙低头看着手中杯盏,如今肃州与朝廷关系日益紧张,又有义军此处流窜作乱,一场大战已是在所难免,肃王,也终究会成为过去。
要么成为地狱中冤死的恶鬼,要么成为九州上至尊的神只,这便是轩辕晦的宿命。
那么原本王妃的位置又在哪里呢?
会成为谋臣,在营帐中运筹帷幄,坐镇调度?还是会成为一方大员,为肃王攻城略地,割据一方?还是会继续做一个称职的王妃,在肃王的榻上做那结发的妻子,解语的花?
这个问题,腹心肱骨如沈觅想问,这些年来俯首称臣的肃州上下大小官吏想问,来投的将士士子想问,就连置身事外的欧悬、枳棘也想问。
可肃王醉心于政务军事,这些年一贯对后宅毫无安排;肃王妃自先帝驾崩后,近一两年都幽居府中,只遥遥调度,不再出头问事。有人说肃王已经过河拆桥,将肃王妃软禁;有人说肃王妃已改头换面,预备弃了后宅的身份,做那前朝的贵人;有人说肃王妃身染病恙,朝不保夕;更有人说肃王妃在后院多年,早已被磨平了心志,甘心做攀附乔木的紫葳。
然而恐怕此时连肃王轩辕晦也不知道,就在魏部来投的第二日,赵诩便亲笔修书,向除柳氏、崔氏之外的河东六姓发了帖子,邀他们共谋大事。
过去的几百年内,这些士族曾经各自为政,也曾互相攻讦,更曾和衷共济,而此番,眼看着天地又将变色,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赵诩修书时,赵诙就在一旁,他看着他从小孺慕的堂兄斜倚着凭几,懒懒散散地将那腾云的龙、驾雾的蛇如烟云般落在纸上。那字体分明秀美流散得很,可仔细看去,却只见疏朗刚硬,流露出三分淡漠,七分傲骨。
书信不长,可措辞之严厉,姿态之傲岸,不一不在向世人宣昭——和他们谈条件的不是肃王妃,而是颍川赵十九。
那个传承五百年,出过数十位宰相的簪缨世家。
那个惊才风逸、经天纬地,堪为一时之选的麟子凤雏。
赵诩或许做了五年肃王妃,可他却永远是颍川赵十九。
第67章
赵诩推门而入的时候,堂上已经吵的不可开交。
一派人在说要联合义军,从此壮大己方,赢取民心,借着这个机会杀入长安。
一派人在说义军乃是乌合之众,贸然收编他们,反而会带来麻烦,更坐实了乱党的名头。
沈觅显然倾向于后者,而白日社众人则主张前者。
刚投了肃州的魏王旧部仍在观望,其中有一人倒是引起了赵诩的注意。
那人约莫四十,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征战四方的将领,反而像是个不得志的文士,他的腰间也悬着一把宝刀,乍一看和赏狻猊那把一模一样。这人没来由的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赵诩笑了笑,心道轩辕晦不论何时,收买人心的法子只有那么几种,文臣送文房四宝,武将送宝刀宝剑,简直没有半分长进。
遥遥看见,轩辕晦露齿一笑,自己挪了挪,腾一半罗汉榻出来。
“参见王妃!”沈觅紧接着发现他来,赶紧起身行礼。
这里有一半人都未见过赵诩,对这么个史无前例的王妃颇有些无所适从,阿谀奉承些的,早已跟着弯下腰去,而那些自诩高洁的,要么敷衍地拱拱手,有些干脆无动于衷。
早些年便跟着他们经营肃州的旧臣面色都有些不豫,轩辕晦更是凤眼一寒,干脆起身步下台阶相迎,“扰你歇息,是我之过。”
对那些不屑脸色赵诩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往轩辕晦那边走,“怎么今日叫我过来?”
轩辕晦执了他手,并肩在罗汉榻上坐下,“局势纷乱,我也分不清、辨不明,也就无从着手了。心里实在没底,喊你过来参详参详。当然,顺便引见几个人给你认识。”
赵诩本想调笑他几句,可想到有这么多人在场,顾及他的面子也便忍了,只端方道:“全凭王爷吩咐。”
“如今之势,你也知道,”轩辕晦给他斟茶,“朝廷已尽数归于邓氏之手,加上义军,正好和我肃州成鼎足之势。听闻义军已攻破太原城,一路上响应者甚众,你说我们可要与之联络?”
“王爷以为呢?”赵诩并不作答。
方才有人曾问过此问,当时轩辕晦没好气道:“什么都来问我,要你作甚?”
一时间众人便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轩辕晦会给王妃没脸。
“恩,此事麻烦便麻烦在,其一,若是收编他们,这些草莽之众是否甘心为我所驱使,且他们到底能有多少战力,其二,我看这些义军首领,早已经不满足于寻常的荣华富贵,生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心思,就算是我们想收编他们,人家怕还不愿意屈就,其三,如果我们公开勾结乱党,朝廷追究下去,又是本王的罪过了。”
见赵诩依旧抱着暖炉不答话,轩辕晦撇撇嘴角,“说起来,本王这个肃王刚被废黜,如今也不过是个庶人,和这些义军一样是乱臣贼子,倒也谈不上谁比谁更高贵些。”
就算是做了这么久的诸侯王,轩辕晦仍有些笑骂由心、谈笑无忌,这牢骚发的倒也可爱,赵诩忍不住笑道:“我看呐,邓党这阵子当真乱了手脚,义军之事,说难也难,说容易,解决起来也着实容易得很。”
“哦?”
赵诩抿了口茶,“除去为首的几个主犯,其余尽数赦免,凡三道灾民,免去两年赋税。然后再悬赏主犯人口,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过几日便会有人带着人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