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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这是去哪儿啊?”
六娘出门时,遇到进来的程二娘。
“打水泡豆子去。”六娘笑嘻嘻地道,“阿姐在里面呢。”
程二娘近日也常来,她本想学馒头的制法,但因还没过门,不能完全算相河村的人,最终没能如愿。宋菽当初亲口说了只有相河村的能学,现今也不好反悔,其他村民也不想这法子外传,便只能委屈了程二娘。
程二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也没说什么,只如往常那样常来,也不时买些馒头去卖。
今天她一进门,宋菽便注意到她眼下一圈青黑,想是没睡好。刚巧院里的人都买完馒头走了,三娘便问了一句:“可是晚上没睡好?眼圈都青了。”
话音还没落,程二娘眼就红了,三娘忙问她怎么了。
原来,宋大哥久久不回,程家耶娘都觉得他凶多吉少,又劝程二娘退婚另嫁。听说这次连新的婆家都找好了,而且她耶娘不准备理会她的意见,打算过几日就把之前收的聘礼退回来,择吉日把程二娘嫁了。
“我跟他说好的,我一定会等他回来。”程二娘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里不定何时有人来,三娘两手在衣摆上抹了抹,拉起程二娘进屋。宋菽接过了三娘的活,她俩没走多久,又有人来买馒头,他也无暇再想别的,专心应付起买卖。
长木桌的旁边,也用泥搭了个简易的炉子,馒头蒸好后便拿来这里温着,免得别人来买时已经凉了。
搭这个炉子的,和修馒头作坊西屋里那个土灶的都是冯大伯。
宋菽手边的馒头刚要换完,冯大伯又搬了足足四笼过来。他今年四十多了,因为脚有些跛,逃过了前两年的征兵,可他大儿子却被拉上了战场,如今他带着儿媳和五岁的小孙子一起过,因着有搭土灶这门手艺,日子过得也还行。
“宋四郎,来四十个。”
“我要二十个。”
“五十个五十个!”
早上是换馒头的高峰,大家伙儿都想趁早背出去,也好走得远些,所以宋家院子也格外热闹。
“冯大伯,麻烦再拿几笼来。”
刚送来的转眼换完了,宋菽跟正要出门的冯大伯道。冯大伯摇摇手,示意知道了,便推门出去。
这波忙完就快中午了,这里的人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但宋菽捱不住,连带着五娘六娘七郎阿南还有周媳妇家的周二娘,也都养成了吃午饭的习惯,只有三娘觉得这种奢侈的习惯不可取,坚决只吃两顿。
周二娘原先在家里时每天只有豆子汤喝,而且阿娘煮得很稀,常常吃不饱,偶尔阿娘和阿兄太忙还会忘了给她弄饭吃。如今在宋菽家一日三顿准时准点,每顿都能吃得饱饱的,不仅能吃到松软香甜的白馒头,时尔还有豆浆喝,这在她短短五年人生里,堪称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今天中午本来也要吃馒头就腌菜,但宋菽实在受不了了,灵机一动,拿了昨天做豆腐剩下的豆渣,拌上面粉摊饼吃。
豆子与面的香气混在一起,吸引了来换面粉的村民,大家纷纷问他这是什么饼。
原来豆渣还有这妙用,大伙儿又开了眼界。
“你这见天儿磨豆浆,我家那小子都快馋死了。这豆渣还能做饼,不浪费,我回去就弄。”有大婶说。
宋菽笑笑,这饼简单,他也不藏私,大大方方讲了做法,大家听了啧啧称赞,都说宋家四郎心灵手巧,明明是个小郎君却比当媳妇的还会持家。这话说的,饶是宋菽受了二十多年互联网的洗礼,也不由红了脸。
他们就在院子里吃,还能同时照顾生意,吃到一半时,周媳妇到了。
其实宋菽把换馒头的地儿挪到自家院子,也有方便她看女儿的心思,周二娘一见阿娘,立刻扑了过去。然而周媳妇许是太累,没说什么话,只是抱起女儿往宋菽这里来。
今天周媳妇在城里耽搁了点时间,回来得有些晚。周大郎本还吱唔着不说,但周媳妇看出那蒸笼明显是新的,便逼问了几句。
她听完原委,后背直冒冷汗,幸好周大郎没事,而且在宋阿南的淫威下,柳飞赔了不少钱,他们反而是赚了。
只是这钱,周媳妇拿的不踏实。
此刻她提起这事,只见宋菽一脸古怪。
她瞧了眼宋阿南,这人一贯寡言,该不是还没说?
周媳妇只好代劳,把从儿子那里听来的原委全说了。末了又把三十文钱递给宋菽,说要谢谢阿南。
“柳家的人不好惹,阿南打了人家,怕是你们也会招惹上麻烦。”周媳妇说。她也担心儿子,所以走前特地嘱咐了,让儿子换个地儿卖馒头。
宋菽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太清楚,周媳妇看出来了,少不得还要提点一番柳家和望海楼的关系,以及望海楼的背景。说完,却是宋阿南先开口了。
“不用。”他把钱推回去。
隔了一会儿又说:“没事。”
宋菽全程看着,心里想,还好那天宋阿南没动武,否则自己这种战五渣,大概当场就什么都招了。
转念又想,柳家背景那么强,这小子一点都不怕,倒是有点威武不能屈的范儿。
只是宋阿南是不屈了,周大郎该怎么办?只是换个地方卖馒头而已,没两天又会被找着。
宋菽还没想出对策呢,冯大伯又推开门搬进四笼馒头,边放馒头边说:“宋四郎,望海楼的李管事找,就在门外。”
宋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章 第八桶金
望海楼的李管事来了,这消息如一阵狂风,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相河村。
村民们可能不认识李管事,可望海楼都是知道的,这可是他们大涂县最大最气派的酒楼,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听说望海楼的东家与节度使家都沾亲带故的。
这次来的虽只是管事,但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
马在任何时候都很贵重,如今战乱刚息,正是马匹最贵的时候,听说在关外的集市上能卖到两万文钱以上,这得值多少馒头啊!
相河村的村民们大多连驴都买不起,更别说马了,就是给他们一头骡子,那也比他们自己个儿金贵。
这望海楼真气派,连管事的都能骑马,东家得是何等排场?
这时有个别外村来的人,却要笑相河村的村民们没见识了。这李管事是专管采买的,常常到各个村里收些鸡啊鸭啊、蔬菜粮食什么的,他们这些离县城更近的村子见多了,才不稀奇。
相河村的村民们被嘲笑,都憋红了脸,可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没见过世面。
这时有脑筋快的,立刻说:“李管事去你们村,可有这样正式地上哪家登门拜访?”
这问题一抛出,对方顿时熄了火。
还真没有。
要说他们见过李管事,其实也只是远远见到,收点鸡鸭粮食哪轮得到他亲自动手,不过是带了伙计过来,做个统筹的工作,根本不会与乡民直接接触。就算是那些个富户、村长,也都是自己上赶着与李管事搭话,李管事心情好的话理会一下,心情不好连正眼都不瞧。
相河村的人占了上风,心里可得意了。这宋家四郎不仅给他们折腾出个赚钱的门路,还给他们长了脸,这来的可是望海楼的管事,这可是专程拜访啊,这十里八乡的农户谁有这样的待遇?
他们村里出了这样的人,真是太有面儿了!
知道了这事的周媳妇却不这么想,她从馒头作坊赶来的时候,宋菽已经跟李管事进了正屋,听说要谈事。
周媳妇这下急了,昨天宋阿南替她家周大郎出头揍了柳家大郎,今天这望海楼是不是要替柳家出头,修理宋家了?
白天干活的时候周媳妇从来不躲懒,连来看一眼女儿都不肯,今天却巴巴地跑了来,三娘和程二娘从屋里出来见到她,也觉奇怪得很。三娘见她脸色不好,问了一句,周媳妇认识程二娘,便毫不避讳地把昨天的事情都说了。
三娘一听,也是白了脸,跟周媳妇说:“快,阿南在哪儿?让他先别回来。”周媳妇知她何意,立刻去找了。
一旁的程二娘听了全程,却不显慌张,思索了片刻跟三娘说:“我倒觉得不必慌张。”
这话怎么说?三娘问她。
程二娘说起前一天在她家的村子里发生的事。
原来昨天李管事带人去他们村里收老母鸡,程二娘刚好背了馒头回去卖,李管事手下一伙计看着新奇就买了,一尝觉得特别好吃,又推荐给李管事。李管事一口气买了九个,说要带回去尝。
“他们昨天那样子,看起来对馒头挺感兴趣的,听常来我家的那伙计说,兴许是带回去给东家和大师傅们尝。”
宋三娘知道她口中的大师傅便是望海楼的厨子了,若是给他们尝了,而他们也喜欢的话……难不成今天李管事来并非要找麻烦,而是买馒头吗?
他会买几个呢?三娘忍不住想。
五十?一百?
现在背馒头出去卖的人最多是背一百个,因为这是背篓能装下的极限,如果再多就得用驴子运了。可望海楼是有马的呀,他们会不会一口气买上两百个?
宋三娘被自己大胆的猜想吓坏了,但又觉得这样气派的酒楼,一口气买上两百个馒头应该也不算太难吧。
宋菽带李管事进正屋时,五娘也在里面,她一见宋菽和陌生人进来,立刻跑到宋菽身边,双手拉住他的胳膊,半个身子藏都到他身后。宋菽告诉她他与李管事有事要谈,问她想不想留下。
五娘不爱见生人,但又有些好奇,她思考了许久。
宋菽也不催,面带微笑等着她回答。
最后五娘点点头,留下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宋菽对五娘也有了些了解。这是个内秀的女孩,她的话虽然比宋阿南还少,有时因为沟通障碍,甚至显得有些楞,但其实是个聪明孩子。宋菽教她们馒头面团的配比,煮碱水的方法等,就数她领会得最快,干活也最细致。
有了了解后,宋菽有心培养她,这样的孩子得慢慢来,而且最好有自己陪着。今天这个机会倒是正好。
李管事进来打量了一眼屋子,对这家人的生活状态已经有了基本判断。
穷,贫农。
他来前听手下伙计说过,这家原是寡妇当家,最大的两个儿子在成丁前就被征去当了兵。按本朝律例,每家有二十亩永业田世代相传,另外男子十八成丁可分到八十亩口分田,六十以上老男和笃疾、废疾者分四十亩,寡妻妾则只有三十亩。
五十亩田,却要养这么一大家子人,更别说这几年的年景都不大好,在李管事看来,这群小子能活着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而自己今天带来的,则是更大的福气。
昨天,他把从程家村买来的馒头交给大师傅们和东家尝,几人一致说好吃,并决定在望海楼出售。
在大涂县,任何一种吃食,只要能与望海楼沾上边,那就是顶好的。任何一个厨子只要在望海楼谋到差事,那都会变成香饽饽。
“抱歉,但我不能去。”
多少人对望海楼趋之若鹜,这个宋家的小子也不会例外……嗯?
李管事眨眨他的小眼睛,他常年在外奔波,皮肤晒得很黑,人又高又瘦,且总一脸严肃,手下的伙计们都怕他,可今天,他准备好的一番恭喜宋菽的话直接被堵,不知该笑该怒,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滑稽无比。
连沉默的五娘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