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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也无妨,冕朝皇帝病重,冷氏皇子都已赶回京都,今日正是起事之日,秋公子以为如何?”宁悟把玩着棋子,笑道,“自然,我是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来这里和秋公子下下棋了。”
宁悟看似好整以暇,尉迟秋则不以为然:“原来是还没定的事情,也不知有何好得意的。”
“秋公子是寄望于苏承靖和那个辰王冷麒玉?”宁悟敲了敲脑门,“哦,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两个月前,辰王以大不敬罪,褫夺王爵,下狱治罪,而苏承靖也被软禁清音阁,你猜,这一切是谁的功劳?”
尉迟秋一时激动,手中棋子跌落棋盘,弄乱了残局:“你!”半晌,他慢慢捡回那枚棋子,却想不起来残局原来的模样,索性将棋子都掸开了,摇头道:“宁悟,做别人的棋子,就那么开心吗?”
“棋子,”宁悟瞩目于尉迟秋手中的棋子,他执的是黑棋,黝黑的玉石泛着温润的光泽。宁悟冷哼一声,反问,“你又怎知我是棋子,还是下棋的人?”
尉迟秋点着棋盘:“五子之棋,你怎么翻云覆雨,也不过是这方寸之地,你的目光就如此短浅,别人却在放眼天下。你纵掌控了这一局,而在人家的棋局里,你依然不过一枚棋子。”他停顿片刻,忽而嗤笑出声,“说不定,还是一枚弃子。”
宁悟道:“我来找你下棋,不过是无聊打发辰光,秋公子以棋作喻,在这里高谈阔论,而外面风云变化,一切尽在我与大皇子掌控之中,秋公子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
大冕大皇子冷安珺,也是苏承靖与冷安玥的长兄,他虽然是皇长子,但生母出身微寒,又不得今上的宠爱,所以在六个皇子中最为安静低调,若不是知晓前事,尉迟秋定是会对宁悟和冷安珺勾结在一起而感到吃惊的。
尉迟秋垂眸道:“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宁悟想了想,坦率回答:“冕朝内乱,兰绪袖手,他日他登基为帝,而我兰绪也脱离冕朝属国,两国平等结盟,互为友邦。至于以后嘛……”
“你真以为兰绪有与大冕争雄的能力?”
宁悟笑道:“若是你们尉迟家治下的兰绪,自然没有,若是我……呵,哈哈哈哈哈……”
尉迟秋怒而掷了棋子,起身喝道:“宁悟,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兰绪万劫不复,你要做千古罪人吗!”
宁悟针锋相对:“万劫不复的只会是你和苏承靖,尉迟秋,坐下!”
那话如同一道咒语,尉迟秋原本气势万千,却突然脑子一空,顺着宁悟的话跌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哼!”宁悟一扬手,将桌上剩余的棋子全部撒了出去,然后单手擒住尉迟秋,将他身子一旋,用力撞在棋盘之上。
那棋盘是大理石制的,尉迟秋没有防备,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登时乌青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宁悟反扣住尉迟秋的双手,毫不顾忌地撕扯尉迟秋的衣服。
尉迟秋挣扎不得,他虽知宁悟并无龙阳之好,但这羞辱的动作仍让他感到恐惧:“你要干什么!”
“放心,我可没有苏承靖那么恶心,”提起苏承靖,宁悟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撕了尉迟秋的衣服之后便没有再进行下去,只是语气变得很是愉悦,“舞韵,把我给秋公子带的礼物送进来。”
舞韵拍了拍手,两个侍从抬着一人多高的物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下,掀开盖在上面的红布,原来是一面做工精致的琉璃镜。琉璃镜制作工艺繁琐,耗价不菲,便是在大冕也很很罕见,但它映照清晰,几乎能把人一模一样地照出来。
宁悟拖着衣衫不整的尉迟秋来到镜前,尉迟秋看到镜中的自己狼狈不已,状如鬼魅,恨不得一头撞上去,宁悟拧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身子背对琉璃镜,又捏住他的下颔,迫他看着镜子。“怎样,秋公子满意吗?”
尉迟秋瞪大眼睛望着镜子,从脚底开始冒出的凉意,慢慢蔓延全身,他想起来了,那一直被他刻意遗忘,如今却不得不面对的真相,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镜中,他的背上,如同被刺上了一副美丽的图画,狰狞交错的藤蔓一直蜿蜒到肩胛,展示着蓬勃的生命力。藤蔓上有花含苞待放,甚至最顶端那一朵已经开的鲜艳妖异,占据整个背部的中心。
这是耀世,是最极致的耀世。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那花开得如斯耀眼,夺目灿烂。而这一切,便是以尉迟秋的神智作为代价。
所以,他并没有昏睡,在那些他失去意识的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是独自发呆傻笑,还是如同那两个孩子做出惊悚的鬼脸?亦或是一遍一遍唱着那荒腔走板的凤凰引?
尉迟秋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了疯癫。
“宁悟……你就是想看我疯了的样子……”
宁悟的声音如同恶鬼,慢慢凑到尉迟秋耳畔,低语:“是,真好看呢。你拉着佩儿说要给她画像,却写了无数个苏承靖,又自己涂抹撕碎。暴雨时你冲进雨里,在那棵烂桃树下跳扇舞……还有……”
“别说了!”
“不想听了?”宁悟伸手抚摸着尉迟秋背上的花纹,似乎很满意,“尉迟秋,我说过,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是比死还恐怖的。”
尉迟秋牙关打颤,断断续续道:“你,宁悟……你才是,疯子!”
宁悟道:“你毁了我的丹室,我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你以为没有丹室里那些种子,我就没有办法再研制耀世?”他盯着尉迟秋的身体,眼中有着贪婪的光,“深植血脉之中传承数代,经受各种珍奇药毒的催化,甚至还有各门各派内功的洗练……哈哈哈,多么完美的种子,也不枉我守株待兔,好不容易把你抓住。”
原来从一开始,宁悟算计的就是尉迟秋体内的耀世。
“你……我……”尉迟秋骇然变色,想要反击宁悟,可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只能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宁悟将他推倒在地,嘲笑道:“别白费力气了,尉迟秋,你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清醒吧。”
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疯掉更恐怖的事情了,尉迟秋的父亲,祖父……他们一代一代受此诅咒,活在这样的梦魇之中。然而他们比尉迟秋幸运的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开始疯了的时候,还可以选择自我了断,保留最后的尊严。
而尉迟秋,只能被逼着,等自己的神智慢慢沦丧,成为彻底的疯子。
☆、三十二
一个月后,从大冕京都传来了消息。
大皇子冷安珺意图弑君谋逆,带兵逼宫,为皇叔冷麒玉、三皇子苏承靖、四皇子冷安玥联手挫败。
冷安珺废为庶人,赐自尽。六皇子冷安琮立为太子。
宁悟听到消息的时候,气得掀了桌子。他在尉迟秋面前的自信满满并不是假装,他一直以为他和冷安珺的计划□□无缝,从一开始就解决了冷麒玉和苏承靖,冷安玥和冷安珏两人失意的失意,无能的无能,都不足为患。冷安琮更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娃娃。冷安珺苦心经营多年,再加上他宁悟从中周旋算计,原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可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冷麒玉才是真正操控全局的人,所谓他的下狱治罪和苏承靖被软禁,不过都是为了麻痹冷安珺所作出的假相而已。
计中计,局中局,这一盘以天下为赌的大棋,冷麒玉占了先手,并且早已胜券在握。
宁悟懊恼不已,他深悔自己一直把苏承靖当成了对手,汲汲营营,甚至早就把尉迟秋算在计划之中,结果苏承靖不过是他自己假想出来的敌人,而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改弦更张的余地。
冷安珺伏诛之后,大冕朝廷内开始了一轮彻底的清洗,原本宁悟埋下的暗桩被一一排除,冷安珺的势力被完全摧毁,苏承靖和冷安玥具加封亲王爵位,成为护持年幼太子的新生力量。
大冕内患已除,开始把目光投向兰绪。
不出半月,冷麒玉公开兰绪十大罪状,上书奏请出兵。英昭帝冷知煌以兰绪串联大皇子谋逆一案,下诏起兵二十万征伐兰绪,以三皇子苏承靖为主帅。
苏承靖立刻动身南下安州,接手了由褚陌尘训练多时的大军,在安州祭天出征。这是苏承靖第一次独自领兵,冷麒玉还是放心不下,令褚陌尘为副将跟随,之后还是亲赴大营,协同作战。
兰绪国小力弱,苏承靖也是不负所望,一路势如破竹,两个月内连克兰绪数城。其余小城知道力量悬殊,几乎是望风而降,偶有抵抗,也立刻被平抚。大军几乎兵不血刃,直达兰绪都城多桑。
宁悟下令紧闭多桑城门,内外不许相通,在城内坚守不出。苏承靖大军速战无果,只好在城外驻扎,把多桑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和尉迟秋全然无关了。自撕破脸后,宁悟在他的饮食中加重了□□的分量,致使他体内的耀世毒性极快地蔓延。此时,尉迟秋的神智已经完全丧失,再也没有清醒的时候了。
宁悟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原本的计划已经全部落空,还平白招来了大军压境,兰绪全线失守,只余多桑一城如激流中的孤岛,岌岌可危。这样的情形必然招致兰绪臣民的不满,为了眼前局势,兰绪大臣已经分为两派,在议事时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认为大冕大军压境,多桑孤城难守,为今之计只有立刻开城门投降。请罪认罚,称臣纳贡。然后诿过于冷安珺,只说是受他蒙蔽,希望大冕方面能接受兰绪的请降,从多桑城外退兵,以保全兰绪。
另一派则比较激进,觉得大冕劳师远征,大军必不能持久,而多桑作为兰绪都城,兵精粮足,城防坚固,牢不可破。不如先坚守多桑,等待冕军疲敝,再出城大战。兰绪之力自然不可与大冕抗衡,但即便是最终要降,也要让冕军付出沉重的代价之后,再有条件地议和。如果大冕执意不允兰绪的议和条件,便孤注一掷,玉石俱焚!
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甚至连多年不问政事的兰绪王都惊动了,急召了长子宁悟回内宫问明情由,知道宁悟那胆大包天的计划,气得恨不得当即废了宁悟的议政王子之位,不过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耽于玩乐的无能之辈,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还是只能依靠宁悟。
连续数日都没有争出什么结果,宁悟被这些人吵得头疼,索性由得他们去,抛下几乎撸袖子要打起来的朝臣,独自一人离开而了议事阁。
从议事阁回到所居住的长阳宫,舞韵立刻捧上茶水,宁悟喝了一口,沉思片刻,忽然问道:“何妙手呢?”
“何大人在秋公子那里。”舞韵是宁悟多年□□出来的贴身侍婢,只要宁悟一说话,她便了解了主上的意思。急忙张罗着替宁悟换了衣衫,仔细打点好,引着宁悟从长阳宫的偏门出去,走宫内小道,直达尉迟秋所在的小院。
整个小院都静悄悄的,宁悟和舞韵走进去的时候,尉迟秋正坐在屋内,何妙手和佩儿站在一旁,似乎只有风的声音还存在着。
尉迟秋的双目已经失去了焦点,茫然呆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宁悟出现,他连动都没动,仿佛什么都没有感知到,他的世界已经一片空白,不复存在。
“大王子。”何妙手向宁悟行礼,佩儿也急忙跪了下去。宁悟递了个眼神给舞韵,舞韵拉着佩儿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