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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样!”他高声叫道,“没有将军愿意放弃舒适的马匹,跟我们一起爬云梯!”
我苦笑一声,不再回答。
补充的速度赶不上杀的速度,马其顿的突击兵从二十多人逐渐减少为十几人,当我们终于距城门只有两步之遥时,身边只剩下五六个伙伴。而西徐亚的士兵减少了不到一半。
五十多人对五个人。
我身上的刀口渐渐多起来,旁边的年轻人更是连喘气都费力。
“巴高斯!巴高斯!”
我真的听见了!这一回我敢确信,外面真的有人在唤我。
还有人记得我。
那个人是谁?
身上的感觉很迟钝,我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城门上。我要冲破它。
“将军,我、我们快不行了……”
我一把扶住这个年轻的步兵。
“你叫什么名字?”
“萨特拉。”
我点点头:“萨特拉,那你想不想打开城门?”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想。”
“那就好办。因为有人告诉我,只要你敢想,愿望就触手可及!”我朝他身后的敌人腹部猛踹一脚,“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行不行,只有你敢不敢想!”
萨特拉张开漂亮的眼睛。
包围圈前方赫然出现一个空隙。我眼疾手快,拽住他迅速钻出,朝城门飞快跑去。
我想确定一件事:城墙的另一头,那个声音到底是谁。
我们俩连滚带爬抢到城门口。我摸索上去。
面前的石头门上立刻映出额外的两三个人影,背后的敌兵追上了!我一个翻滚躲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一直在后面的魁梧男人赶上来挡在我身前。
此时的他简直就像一团血污。
“小鸟!快去完成你的任务!”
我惊悚地发觉他身后已经没有一个自己人了:“我帮你!”
“快去!”他一把推开我,不容置喙。
没时间废话了!我狠下心不去看他,回头看见萨特拉正在用力拿石块砸城门上的铁锁,指缝间都是血。
“打不开怎么办!”
我摸起一把长剑砸上去。
“你怎么知道他妈的打不开!它能打开!一定能!”我吼道。
“巴高斯——”
铁链松了几环,一瞬间又绷得死紧。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缝隙从手指宽开到手掌宽。
门外撞击的声音更加有力,木屑和灰尘随震动不断落下。
“加油啊!勇士们!艾瑞斯在为我们祝福,加油——”
我听到外面传来的口号声。
“给我斧头!快给我斧头!”我冲外面的士兵喊破了嗓子,然而没有回应。
身后传来那魁梧男人的闷哼,我和萨特拉没命地砍铁链。眼前清晰了又模糊,只剩下那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快点,你们也砍!你们他妈的给我在外面砍!”我扯着嗓子冲门缝道。
很快又有几把剑加入我们。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可男人在身后自始至终没有放过来一个人。从木门上我可以看到,每次都是一个或几个人影快逼近我们,却又被男人一下拉住,然后没了踪影。
轰隆一声,就在最后一个人影撞上我的一瞬间,铁链终于断开。
欢呼声响天动地,好似电闪雷鸣般撼人。
我筋疲力尽地倒下,那个人影没有被拉住,我以为下一秒落到身上的就是剑或长矛,可我猜错了。
重重落到我身上的是个人。
“嘿,小鸟。”依旧是淡淡的沙哑嗓音。
男人靠着我,慢慢将手搭在我肩膀上。
门逐渐被推开的过程中,不断有人挤进来。
我长舒一口气,试图坐起来挪到一边。可只略微动了那么一下,他的手就滑落到地上。
我僵在那里,等了好一阵才缓慢转过身去。
男人的脸被血糊满,他笑得云淡风轻。
城门被从外面彻底推开,人潮涌入,磕磕碰碰,可他的笑容始终没有变化。
那样的笑容像针一样刺进我心里。
“你醒醒!”我想去摇他,可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知道他会死。从他对我喊那声快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我眼前就这么消失了。他刚才还在冲我神采奕奕地讲话,可这一瞬间,他倒在我怀里睡着,却连眼睛都不肯阖上。
我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低头努力记住这张微笑的脸庞。
如他所愿,他成了马其顿的英雄。
人的一生该是多么伟大才算伟大,该是多么渺小才算渺小?
我恨这种残酷。
“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我问身边的萨特拉。
“不知道。我们有几万人,谁知道哪个是哪个?”他轻轻回答,“不过我比他幸运些。”
我没有说话。
萨特拉自顾自道:“我比他幸运些,是不是,将军?至少,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无数人进进出出,惨叫声好似炼狱,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
我转过头去看他。
萨特拉喘着粗气靠在城门上,他周围的地上洇出一滩血迹。
他仰头看天,眼睛美得有些空灵:“我的家乡在斯科普里,我最爱的小妹妹今年就要嫁人了,将军,我给她买了条波斯裙子,替我送给她,好不好?”
“好。”过了片刻,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萨特拉的身躯终于歪到地上,成为满地尸体中的一具。
“巴高斯!”
久违的呼唤声蓦然出现在身后。
我径直仰头,看向萨特拉方才看的地方。
你看天空多么美呵。
我从未想象过,它会见证的传奇是由这样的生命一点一点垒成高山。
苍穹高远,雄鹰展翅。
地上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我终于按捺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第47章
雀跃欢呼的声音从城里传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陛下是英雄!陛下是最伟大的英雄!”
我抹了把脸,扶着城门站起来。
恶夜燃烛光,天破息战乱。殇歌传千里,家乡平饥荒'1'。
英雄?
亚历山大真的是英雄吗?
就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东征多少人就这样悲壮地死去,他带给希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财富与希望吧,只有死亡与伤痛!战乱不断,妻离子散,无数年轻人背井离乡魂归沙场,统统是因为他一句话!为他铺平道路的哪里是军队,分明是那些永远也无法回到家乡的亡魂!
救不了任何人!只会让他的子民为自己送死!
这样自私的人,到头来却成了英雄?
“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还没挪动几步,身体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亚历山大急喘着紧搂住我。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还带着一丝颤抖。
原来那个一直在喊我的人真的是他。
我再也没有预料中的激动,刚才还在心跳加速地胡思乱想,转眼间两条人命在我眼前消失,什么心思都已被浇得一干二净。一想起这个人就是这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我心底霎时被愤怒填满。是他!是他害了这些人!是他害得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都是他的错!
“我一直以为你跟着我,没想到再回头时就找不到了!”他哑哑地急切道,胳膊又紧了紧,“刚才有人说看到你的马匹,他们都说你肯定死了,我不相信,巴高斯,我一直在喊你,我就知道你没事,我就……”
“你杀了他们。”
他蓦然抬头,湛蓝的眼眸露出愕然神色:“你说什么?”
萨特拉说的对,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了。亚历山大这双蓝眼睛与他的重合,看得我喉咙一紧。
我一把挣开亚历山大,摇摇晃晃走到尸堆中,指着那些马其顿装束的残躯癫狂地大笑起来:“我说,亚历山大,是你杀了这些人!”
正午阳光灿烂,他站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金色铠甲炫目光彩,刺得我眼疼。
“巴高斯,你到底怎么了?”他的脸笼罩在阳光下,白皙干净,他朝我伸出手,“快过来,我找了你好久。”
我飞快后退一步,却被脚下交错的长矛与长剑绊倒,跌在地上。
“小心!”他慌忙上前试图拉住我。
唰!
一片狼藉中,我从地上抽出一把剑出其不意地指向他胸膛,脸颊因愤怒而发热。
亚历山大的眼神由惊讶逐渐转为难以置信:“你要做什么,巴高斯?”
我不愿看他,手中的剑尖在微微抖动:“他们是你的士兵!他们本应为保卫家园而战,可是现在呢?你在利用他们,亚历山大,你在利用他们单纯的心!你怎么这么自私!你让他们替你冲锋陷阵,去实现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
我不等他回答,一把摔下剑,转身离开。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漫无目的地在伽扎城里走了很久。
呻吟的伤员,凝结在道路上的暗红血水,抱着丈夫尸身哭泣的西徐亚女人,这一切无时不刻不像一把刀一样扎进我心里。
生命满目疮痍,战场血流成河。
那张孩子气的脸庞却曾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看着我,谈论起自己的梦想,连眼睛都亮得发光。
我的心绞在一起,难受得想大醉一场。
落日之时,身前多了个斜斜的影子。
我淡淡扫一眼,看到安提柯独眼怒视着我,挡住了大半视野。
“听说是你开的城门?”他开门见山。
我点头:“是。”
“听说也是你拿剑指着亚历山大?”他走近我。
我眼也不眨:“是。”
安提柯不动声色地瞧我一阵,忽然一拳挥来把我打倒在地。
这一拳力气颇大,血立即顺着鼻子钻出来,我脑袋发懵,捂住鼻子后仰。他一向慈爱的面色暗暗发青,额头还有青筋暴露:“亚历山大坚持不处理你。但是看在你立功的份上,我只给你这一拳。小伙子,我曾经说过,不管你喜不喜欢,想跟在亚历山大身边,你就得适应战争。你倒好,我的话一句都没听,反而怪罪亚历山大。”
我没吭声,用袖子擦了擦血,又站起来。
“我这样说你你很不服么?”安提柯更加生气,“你知不知道今天亚历山大差点被箭射死,就是因为要去找你!这么一个一国之君不在后方指挥坐镇,一个人偷跑到战场上去寻人实在太荒谬了!年轻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让他惊慌成这样,但是你成功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很在乎你。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感情,可你不能影响到他,懂不懂?”
他拍拍腰间的剑,嗓音浑厚有力。
“他现在已经去第二座城了,刚有通讯兵来,说是那座城也已攻下,还好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安提柯冷冷道,“记住了,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会第一个把你杀了!”
我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霞光中。
因为要清理城内战场痕迹和安顿妇女儿童,马其顿士兵又撤回原来的营地,准备第二日再搬迁。后半夜我才去亚历山大营帐内悄悄看了一眼,没成想一掀开帘子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他倒在桌子边昏睡,坚毅的脸上眉头皱起,一副稚气的表情。
我费尽力气才把他挪回床铺上,又给他盖好被子,坐到一旁托腮看着他。
如果亚历山大只是个像我一样的普通人该多好。没有远大的梦想,没有万人瞩目的辉煌,没有上战杀敌的霸气,也许就不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