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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道;“还有不平。”
阿斗嗯了一声,缓缓道:“不平的是,这么一个无能的,到处碰壁,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险些被掳去当人质的废物,竟是荆州城未来的主人;连累师父也以身涉险。”
姜维勒停马匹,阿斗下马,走进军机处,房内灯光昏暗,诸葛亮就着那星油灯,埋头看着手中一封信,兴许是西川前线发来的战报。
诸葛亮并不抬头,道:“千金之体,不坐垂危之堂。你到江边去做何事?”
阿斗闭着眼,微笑答道:“我到江边去看水鸟儿。”
不待诸葛亮出言,阿斗自言自语道:“我见一只鸟儿,占了另一只鸟儿的窝,把另一鸟儿全家大小都赶走了,这叫啥来着,请先生赐教。”
诸葛亮吸了口气,抬头蹙眉望向阿斗,道:“鸠占鹊巢。”
“嗯。”阿斗挠了挠头,道:“就是这话,阿斗一时忘了。”
诸葛亮之手竟是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封军报上,传递的便是庞统朝刘备献计,趁借道之机夺取西川一事,刘备踌躇再三,发回信来,询问诸葛亮之意。
诸葛亮问道:“最近可曾梦见不寻常的物事?”
道家,佛家常有“天眼开”“参悟天机”之说,刘禅近来表现实在出乎意料,诸葛亮方有此一问,只觉完全看不清面前这曾经呆傻的少年。
诸葛亮亦有看走眼的时候?
阿斗只静静站着,许久后,点了点头,诸葛亮又道:“公嗣,睁眼。”
阿斗睁开双眼,他的双目清澈如水,诸葛亮之眸则如深邃暗夜,二人对视良久,这次诸葛亮不再使那魅惑之术,许久后道:“郡主回东吴去了?”
“主母”之称改为“郡主”,诸葛亮言下之意,便是已把孙尚香从荆州政权里除了名,更警告阿斗,孙尚香始终代表东吴,与他并非同一阵营的人。
阿斗点点头,道:“姨娘走了,着我回来多谢师父的药汤。”
诸葛亮微笑道:“你呢?”
阿斗微笑道:“阿斗自然也多谢师父的药汤。”
师徒二人均是心下了然,孙尚香来自孙家,纵成刘备之妾,荆州集团却是决计不容她为刘家延续香火的,否则他日孙尚香为刘备生的孩子长大,背后又有东吴势力撑腰,难保刘家祸起萧墙,次子与阿斗争那继承人之位。
万一孙尚香母子胜了,荆州大权必会被江东逐步蚕食。
此计极不光彩,却保证了刘禅的正统地位,阿斗亦知这绝世军师高瞻远瞩,自己不过仗着对历史的了解,才想到这层;孔明却是洞察大局,在一片迷雾中,作好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打算。
孙尚香是个可怜人,所以回归东吴是她唯一的出路,否则以诸葛亮之能,怎会只派赵云去追,任由大船离去?
“这短短数月,你竟是长大了不少。”诸葛亮道,语气中带着一抹不容置疑的欣喜与唏嘘。
阿斗轻声答道:“原来杀人便能长大。”
诸葛亮道:“去睡,睡醒后,你一身血气便消。”
阿斗躬身执师徒之礼告退,走出军机处,秋末冷风吹来,这大半夜里,落江之时的风寒被尽数捂着,姜维迎上前那刻,阿斗咳了几声,只觉天旋地转,全身发烫,便一头栽了下去。
第7章 青虹宝剑
阿斗发起高烧,畏寒哆嗦,虚弱睁眼时,姜维把熬好的药汤喂进自己嘴里,半呛半吞地喝了一碗,阿斗道:“这里是……”
“先生的卧房,先生说你内惧虚,外受寒;气血不继,开了方子给你调理。你总在梦里惊叫,满身大汗,喝了便好。”
阿斗点了点头,断断续续道:“我做噩梦了,我总梦见周善的头……”
姜维叹了口气,和衣上榻,从背后搂住了阿斗,二人安静依在一处,阿斗昏昏沉沉合上眼,便又入睡。
这一病,便是病了月余。
诸葛亮不仅精通术数军政,更擅药理,开出的安魂汤药竟是能解梦魇,亲手杀死周善的噩梦终于逐渐消散,阿斗却只叹自己仅杀一人,便畏惧如此,来日又要如何统领千军万马,收复天下?一刀砍下去,也不是这么简单的,比起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们,或许自己真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迷迷糊糊,听见欢笑声此起彼伏,离过年还远着呢,过什么节?
阿斗坐起身,见姜维跪在榻上,俯身于窗沿,朝外好奇张望,遂扯了扯他衣袖,问道:“看啥?”
姜维笑着转过头来,眉飞色舞道:“赢了!你爹取了西川!全城正庆贺呢!”
阿斗忙下床穿戴整齐,拉着姜维的手朝外奔去,府内冷冷清清,不见一人,料想是都看热闹去了,花园外传来喧闹声,汇成一股欢乐的海洋,在这秋晨笼上了荆州。两名少年安静穿过回廊,听见冷落庭院内,隐约有男子声,阿斗忙躲在柱后,示意姜维暂勿出声。
“玄德大哥令云长留守荆州,军师还有何忧?莫非云长守不住?!如今是我大哥做主,还是军师做主?!”
声若洪钟,传到阿斗与姜维耳中时,二人均是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再望出去时,见庭中诸葛亮身前站着数名武将;全身白袍的是赵云,满面通红的定是关羽无疑,关羽身后又站着一名年轻将领,阳刚英气飒爽,身穿银铠,却不知是谁。
史书记载关羽身长九尺,果然站于庭院中,直是高了赵云诸葛亮半头,关云长眯着一双丹凤眼,话声中气十足,不怒自威。
阿斗一见之下只觉得这武人气势强悍无比,直是压着包括诸葛亮在内的与会者。
然而诸葛亮却丝毫不惧,淡然道:“关将军多虑,西川现势未稳,我荆楚武将一拥入川,未免令川中士族人人自危;孔明留将驻荆,为的是与主公分忧,绝无丝毫小觑关将军之意。”
阿斗一听之下便即明白,刘备占领成都,夺了刘璋地盘,此时派关羽与那年轻武将前来换防,让诸葛亮、赵云带着荆州旧部与大部队汇合。让关羽全权负责,诸葛亮却放心不下,想为他安插人手,免得大意失荆州。
关羽素来自负,一听孔明之言便全力否决,诸葛亮摸其脾性,巧妙寻了另一藉口:即刘备根基不稳,麾下武将进驻成都,势必分薄了川中士族权利。由此迂回堵住关羽话头,可谓把语言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事实上历史的分歧点便是关羽在不久后受陆逊算计,大意失了荆州,更被擒杀。导致刘备不听劝告,倾军为关羽报仇,彝陵之战一败,蜀军退居川内,从此偏安一方,三足鼎立之势成型,再无一统天下之望。
要改变历史,改变自己的命运,荆州就不能失,退一万步,即使荆州重回孙权之手,关羽亦不能死!刘禅只觉心跳得剧烈,若就此不闻不问,诸葛亮定了留守人选,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阿斗又看赵云铁青着脸,要被留在荆州的武将八成就是他,纵是赵云脾气好,听这二人推皮球般来回搡自己,心中也是决计不好受。
“军师可是顾忌江东那驴脸?”关羽冷笑道。
诸葛亮哂然置之,并不作答。
阿斗先是一怔,好半晌才想起江东诸葛瑾是诸葛亮族兄,因脸长像驴,曾被孙权戏弄,关羽说到诸葛瑾,便是暗指诸葛亮与东吴势力的关系,隐隐给孔明扣了个帽子。想明白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人?”关羽怒喝道,震得庭中秋枝扑簌作响。
诸葛亮淡淡道:“不好好养病,又出来乱跑做甚。”
显是早已发现躲在柱后的刘禅与姜维。
阿斗吐了吐舌头,从柱后转出,抬眼望向赵云时,二人对视,赵云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那一瞥的眼神极是复杂。
阿斗收敛心神,笑道:“想二叔了,偷偷来看一眼就走。”
关羽缓颜笑道:“是你,没被二叔吓着罢,过来。”遂朝阿斗招手。
上一刻还神色俱厉,这时却如和蔼父亲般,关羽的表现大出阿斗意料,看来美髯公亦是极宠自己,阿斗觑到时机,躬身朝关羽见礼。
不防被人高马大的关羽一把揽在身前,哈哈大笑,道:“庞军师对你赞口不绝,阿斗,你长大了,这次多亏了你,雒城之战,该给你记头功!”
话出,庭内数人皆大惊,一向只见关云长争功,谁料得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赵云神色顿变,虽不知刘禅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但只见关羽爱护至此,夸奖也太过了些;关羽出了名的倨傲,这样下去,说不定连刘禅也被夸得飘飘然,生出自大之情,当即冷冷咳了一声。
所幸阿斗听了夸奖并不得瑟,只是松了口气,谦道:“是阿斗死去的娘亲托梦,我才为庞军师做了内甲。”
关羽正微笑时,忽听这话,疑道:“嫂子托梦?阿斗,你且细细为二叔道来。”
甘夫人生前貌美,善解人意,持身甚洁;常与关羽,张飞二人兄妹相称,对待刘备属下极好,病逝后,刘备旧部军中常感念甘夫人淑德,怀念不已。
诸葛亮会心一笑,知道关羽已中了这鬼灵精的计谋,只听阿斗把甘夫人托梦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关羽方唏嘘道:“人鬼殊途,竟是真有魂魄入梦一说。”话未完,竟是目中隐可见泪花。
阿斗不禁动容,没想到关羽武圣人一名非是虚传,会如此有情有义,一时间只忘了接下去的陷阱,抬头怔怔望着关羽。
诸葛亮咳了一声。
阿斗回过神,道:“还有,得风寒卧床那段时日,我又梦见娘了。”
不待关云长询问,阿斗已一五一十道:“娘亲说,这次爹爹入川,可告大捷,想必不再回荆州;她生在沛城,后辗转葬在南郡,未目睹爹成就大业便去了。要把灵枢迁去成都,只怕还需一段时日,顾念当年师父救命之恩……”
阿斗握关羽的手掌,盯着关羽青龙袍,缓缓道:“大家都走了,剩她一人孤零零呆在南郡,想请师父为她守几个月墓,陪到来年入春时,再去不迟。”
庭中一片死寂,阿斗说完这句话,不敢看赵云,只把侧脸贴在关羽胸膛上,淡淡道:“二叔要坐镇荆州,自然是无暇天天去陪着的……”说话间揉了揉眼,笑道:“阿斗不懂,听二叔打算罢了。”
许久后,赵云斩钉截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既是如此,云将镇守南郡。”便转身离去,竟是再无商酌余地。
秋末,旷野中满是铁丝般的锈草,随风零散滚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离城。
马车中,阿斗半躺在长椅上,背脊倚着姜维,一脚斜斜架于窗沿,随着行路颠簸身体摇晃,望着漫天败落秋色出神,许久道:“你说我这么算计师父,会不会太伤他的心了。”
姜维腾出一只手,侧过身搂着阿斗,道:“你有你的打算,先生不也想让他留守么?”
阿斗忍不住道:“我对不起师父。”
直到此时,他仍说不清自己做的事是对是错,万一东吴那日来攻,连着赵云也战死,自己又该怎么办?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维微笑道:“别想了,师父不会生气的。”
“得洛”马蹄声渐近,阿斗坐起身来,疑道:“怎的又有马车入城?”
姜维茫然俯到阿斗身旁,两人只见官道上数辆马车与自己一行人擦过,却是入城。
“洛阳的车?”姜维蹙眉道:“什么人从洛阳来了?你看!”
阿斗循姜维所指望去,只见对面马车窗帘下,伸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