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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肯定是她!”那老迂腐听故事时不像旁人一惊一乍,此番却笃定道,“风尘女子少有善妒的,如叶温香这般横行无忌,自是见不得旁人出风头的,不是她还有谁?”
“可若是她,为何裁度司不抓她去关押候审?”林兮溪追问。
“哎呀,阮玉姑娘是个出了名的福大命大的,从那楼台上摔下来,半点儿伤都没有!”旁边一人忍不住剧透。
“嘿,就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那我还知道呢,阮玉姑娘都没摔着,是那慕容二公子使了一招旋空踏步,飞身上去救了她!”另一人插话。
林兮溪原本对这等花楼□□之间勾心斗角的腌臢事儿兴趣缺缺,全为了混口饭吃才打听消息。可他毕竟还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年,此时倒真被勾起了兴趣,连番追问:
“难道黎阮玉没有受伤,裁度司就不罚叶温香了?”
“绳索真的是叶温香做的手脚?有证据吗?”
“叶温香又为什么要做手脚?如果她常年欺压黎阮玉,为何不干脆拦着不让她演?何苦把风头让给她,又来上这么一出?”
“既然叶温香如此横行霸道,是不是被欺负狠了的黎阮玉最有可能下手杀她?”
说着话,林兮溪又在袖口记了两笔:叶温香谋杀案第一嫌疑人——黎阮玉。
在没有被传言先入为主的林兮溪眼里,这个故事满是疑点。可这些常年生活在无妄城里的茶客却听不得这般异议,他们早已经认定了叶温香是个毒辣的女人,而黎阮玉是朵清清白白不谙世事的娇花。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呢?咱们阮玉姑娘早就遇上了命中良人,就是那慕容二公子!再过些日子就要赎身啦,还杀那恶婆娘叶温香做甚?”茶客被林兮溪问得心生不满,语气颇不耐烦。
而林兮溪趁机又记了一笔:第二嫌疑人——慕容二。
那书生打扮的老迂腐眼神好得很,一眼瞅见了林兮溪袖口上密密麻麻的小抄,瞪着眼睛捏着林兮溪的手腕子,斥道:“你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怀疑阮玉姑娘和慕容二公子?”
“什么?!”鲶鱼须也惊了,他不识字,听了这话才知道林兮溪在写些什么东西,当下也愠怒道,“难道这小子是个狗仔?!”
“看你长得浓眉大眼的,面相也纯真,怎会做这等乌糟事情?说!是哪个三流小报要污咱们阮玉姑娘的名声?”
“你别以为叶温香死了就能洗白!”
林兮溪被周遭众人的连番追问弄得有些反应不及,当下半愣半懵地反问道:“狗崽?我是分明人,怎会是狗崽?我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探事呢!”
“探事?三流小报的探事,那就是狗仔!”听了这话,鲶鱼须叉着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冲着他,那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林兮溪脸上。
“呸!小小年纪不学好,原来真是个狗仔!”老迂腐闻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林兮溪的鼻尖,斥道,“出去!”
周遭几个看客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七手八脚地拉着林兮溪就要往外拖,摆明了要轰他出去。
林兮溪还没缓过神来,他自是不知为何“狗崽”这般不招人待见,只知道自个儿被一个干瘦却有劲儿的茶客拽得疼了,心底那股子轴劲儿便“腾”地一下生了出来,甩开膀子红着脸叫道:“你们凭什么赶我走!我也是来听书喝茶的!”
这十日来,林兮溪吃不饱睡不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无妄城里头做着不知所云的活计,心里头本就又委屈又不甘,还有三四分对陌生人的恐惧——他从小到大都未曾受过半句冷言——此时竟然被人指着鼻子骂着往外头赶。
心里头各种酸楚滋味夹杂在一起,林兮溪皱着眉头咬着牙,揉着胳膊强忍着不肯掉眼泪。
“哎哎哎,各位爷,算了算了。”眼见着说书先生的茶歇就要结束,茶楼里的伙计见外头争执不休,忙赶出来劝架,吆喝几声之后却转头指着林兮溪,鄙夷道,“你这孩子不识眼色,小小年纪不上学堂,跑来这儿闹什么?走走走——”
伙计显然是个和稀泥拉偏架的,一群人撵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这种情况下该站在哪边,对油光水滑的茶楼伙计来说简直是个用膝盖都能想明白的问题。
“你才不识眼色,你全家都不识眼色!”林兮溪原以为茶楼至少该尊重他这个“客人”的,却不想这伙计竟然伙同这帮无理取闹的茶客一道要赶他走——原本,要不要离开这茶楼对林兮溪来说根本无所谓,可这般屈辱滋味叫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又如何忍得下。
于是林兮溪偏不肯就这么走,干脆两手一甩,一脚踏上长凳,叉腰叫嚣道:“净顾着以大欺小!说我不上学堂,自己却游手好闲!宁肯花一个下午去听这花楼里头的八卦事情,还连一点半点质疑都接受不得,你们这帮大人又好得到哪里去?”
这话算是一时激起千层浪。
原本打算赶走林兮溪的不过是三五个方才围过来的茶客,旁人只是袖手旁观而已,可林兮溪这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言论,显然是得罪了楼中余下的所有茶客。
“这小子哪里来的!敢这么横呢?”
“说是哪家三流小报的狗仔,要洗白那叶温香,设计那黎阮玉呢!”
“什么?小小年纪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都做,长大了还得了?”
周遭的议论声音激得林兮溪愈发烦躁,但冲动是有的,理智也是有的——茶楼里少说二三十茶客,而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林兮溪大话放了出去,心中却暗自打鼓,于是干脆一扭身,脆生生道:“哼,我才不跟你们这帮闲人计较!”
——人在江湖飘,认怂少挨刀。
刚一甩下这话,林兮溪便收了长凳上的腿,双手背后,做出大摇大摆的样子就要溜走,谁料这一时静默的茶楼中却又传来极清晰的一声——“咕叽”。
……林兮溪的肚子又在响了。
“噗嗤——”
“哈哈哈哈哈……”
“这穷小子饭都吃不饱,还学人喝茶听书当消遣呢!”
林兮溪听得面红耳赤,那含在眼中打转的屈辱泪水恨不能夺眶而出。赶紧加快脚步,就在林兮溪快要冲出茶楼时,那方才还被骂得愣怔的鲶鱼须却冲上来,横身挡住他的去路,扯着林兮溪的手腕子叫道:“这小狗仔袖口上记了些东西,要出去抹黑咱阮玉姑娘哩!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外强中干的林兮溪心中“咯噔”一响:走也是他们说的,不让走也是他们说的,这帮人究竟要做什么?
“把他袖子扯了!看他还敢再做这等污人清白的勾当!”
“好!”鲶鱼须得了支持,当下便要去扯林兮溪的袖口。
谁料林兮溪这身被王八豆打发来换洗的粗布衣裳质料十分差劲,鲶鱼须略一使劲儿,拉扯之间林兮溪不单袖子撕了道缝,连同怀里揣得不严实的小荷包也落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又咕噜咕噜滚出几个可怜巴巴的小铜子儿来。
——满堂哄笑。
林兮溪孤身一人面对这大厅里头黑压压的一片人,想给自个儿找个台阶逃跑的时候还被拦住了去路,那小荷包里的几个铜子儿是他全身上下仅剩的一点儿积蓄,他今晚会不会继续饿肚子,全都取决于这几个旁人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小铜子儿……然而捡还是不捡这个问题,林兮溪当下便做出了抉择。
——他就是再饿上三天三夜,饿得眼前发黑脑袋发昏,也不能叫这一帮坏心眼的大人看了笑话!
林兮溪一语不发,一把推开鲶鱼须就要往外冲。
“嘿,就这几个小铜板还敢装大爷呢?”鲶鱼须见林兮溪还敢推他,在周遭的哄笑声中反倒来了劲儿,偏偏要挡着这小子不让他走。他自个儿是个大字不识的老光棍儿,遭到的冷嘲热讽自是不少,此番更见不得这种倔性子的小年轻在他跟前耍横。
而林兮溪被他扯得光着半边呢,细皮嫩肉的小模样又勾起了周遭看客几分别样的心思——别说,这来路不明的穷小子本就长得水灵灵嫩生生的,此时这副红了眼眶还愣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样子,反倒叫人更想好好戏耍戏耍他。
“我看你这小狗仔,兜里也没几个大子儿,还饿着肚子呢,长得这模样做个狗仔委屈了,不如……干脆卖身去那花楼里头当个度夜郎吧!”
“就是!当个度夜郎,吃得饱穿得暖,大爷还能去给你捧捧场!”
“都是下九流的贱营生,度夜郎好歹还算是自食其力,哈哈哈哈哈……”
“你不是想听那花楼里的故事?正好,出了这茶楼,左拐直走,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夜莺阁!”
起了戏弄心思的茶客们像是忘了眼前这个不过是个不懂事的愣头少年,茶楼里头浑话愈发不堪入耳。
林兮溪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度夜郎,他这几天没少听见这个词儿,跟那彩樱是一个意思——都是花楼里头做皮肉营生的妓子。他虽然不甚了解这帮人为什么要叫他去做个度夜郎,也未尝懂得度夜郎究竟“贱”在何处,却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意。
被人这般团团围住,林兮溪耳听的眼见的都是羞辱,心里头又焦躁又恐惧,当下隐隐觉着自个儿的老毛病就要犯了……
“让开……”少年的嗓音不似方才那般清脆有力,一开口显得气焰弱了许多,低低的像是蚊子叫,很快被埋没在喧嚣里头。
“你们快让开!”林兮溪急得耳根都红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儿,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成拳,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再不让开我就要发作了!”他这一声怒吼,更像是一个宣告,而非仅仅是一句气话。
——话音未落,林兮溪忍无可忍的一拳直冲那鲶鱼须的大鼻梁而去,他出拳劲速有力,一拳便将那干瘦的鲶鱼须打得眼冒金星、连连后退。
第3章 狐狸
鲶鱼须毫不设防,直直吃了少年这隐忍许久爆发而出的一拳,当下挂了两道鼻血。拳劲儿未消,鲶鱼须蹒跚着步伐一步步退到茶楼门槛儿上,被绊了一跤之后又是一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对不住啊!!!”林兮溪紧闭着双眼,不敢看那鲶鱼须受了这一拳之后的惨状,扭过头去大声道歉。
这不大的茶楼里头回荡着林兮溪洪亮的致歉声音,可他手上却丝毫不停,扭身、出拳、飞踢,一套连招打下来,那将将摇晃着站立起来的鲶鱼须脸上瞬间变得七荤八素惨不忍睹。
眼见着这方才还作势认怂的毛头小子一边嘴里喊着“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一边身形利落出手如风。
众人觉着自个儿仿佛要分裂了——这愣小子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和他们自个儿被晃得缭乱的眼睛,一定有一方出了问题!
“……这小子竟敢动手!”
人群中不知哪里来的一声呵斥,就像烈火上头又浇了热油,将茶客们对林兮溪那半轻贱半恐吓的心思烧得又旺盛了几分。
不待林兮溪下一步动作,那与鲶鱼须同来的几人见他竟敢动手,便纷纷撸起袖子就要上来群殴。
而林兮溪看似丝毫不乱,出拳如风,招招狠戾,实则心里慌得一比——
“你们不要吓我啊啊啊!”又是一记勾拳干懵一个,林兮溪半闭着眼逃避现实。
“对不起我错啦!你们不要再过来了啊!”旋身飞起一脚,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扑上来的一人踹飞出去。
“不好意思啊这位大叔,你快躲远点啊!”林兮溪一边哭丧着脸道歉,一边干净利落地殴打着一个被打得晕头转向的茶客。
是了,林兮溪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一半是因了当初那狐狸眼的男人自以为是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