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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玄笔挺的背微微抖了一抖,却仍旧绷住了脸,一本正经地道:“侯爷,这种玩笑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萧恒一听,更加来了兴致,装作无辜的样子继续道:“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你不想他啊?”
这话让尉玄有些狼狈,不过他的眼神还是渐渐温柔了起来,声音低低地缓缓道:“我何尝不想?但是……长离这种光风霁月,无所牵绊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打扰他……”
长离,是沈朝辞的表字。
萧恒恨铁不成钢地道:“呵,想不到太华剑阁的小少爷竟然这么自轻自贱。背地里一口一个长离,见了人家的面却跟个闷葫芦一样,连句顺溜的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觉得自己有哪点配不上他了。”
尉玄抿了抿唇,道:“侯爷……强扭的瓜不甜。”
萧恒简直要被尉玄这话气笑了,指着他便数落道:“还强扭的瓜不甜呢,你倒是扭啊?依沈朝辞那一派潇洒的性子,你要是不说,他恐怕一辈子都察觉不到!再过十年,他自个找了个姑娘成了家,我就看你酸不酸!难不成你还真想守着你这点烂心思守到棺材里啊?”
尉玄倔强地别过头去,道:“别……侯爷,别说了。”
萧恒锲而不舍地道:“我要是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怎么着都得先把人拐到手再说!只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尉玄不得不承认,听到这话的那一刻,他的心弦猛颤了一下。不过正人君子尉玄马上就回过神来了,然后迅速发现萧恒这就是典型的流氓论调,赶忙干咳了一声,道:“侯爷,看你这儿与我相谈甚欢,可是忘了你刚刚给小殿下下了香,把他骗走了……如今侯爷打算怎么收场?”
萧恒嘴角抽了抽,脸色一下子蔫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道:“走……我们回去……”
尉玄回忆了一番上一次谢渊同萧恒生气,萧恒那表面上毫不在乎,背地里抓耳挠腮的样子,十分同情地答道:“好,我这就去备马。”
萧恒回到谢府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淡红色的阿伽梅盛开在暖阳曦光中,为谢府增添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萧恒顾不上欣赏着美景,也顾不上自己一夜没合眼,抱着个暖炉便直奔谢渊的房间而去——果不其然,吃了个闭门羹。
冷风嗖嗖地吹着,坐在谢渊门口磨刀的陈五中气十足地对萧恒说道:“侯爷,来干嘛的啊,想看我杀猪呀?”
萧恒:“……”
跟在他身边的尉玄看着谢渊紧闭的房门,道:“侯爷,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小殿下,脾气再好的人……也该和你翻脸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都是你活该。
听了这话,萧恒更加烦躁了,呛到:“行了行了,你他娘的快闭嘴吧。”
我自己清楚地很,还用得着你来说?
尉玄立马识相地闭了嘴,行吧,你是侯爷你说什么都对。
萧恒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暖炉,厚着脸皮敲了敲门,道:“阿渊,都多大的人了,别耍小脾气了,快开门。”
这时,一只白兔从走廊上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闯入了萧恒的眼帘。萧恒眸光一亮,继续道:“阿渊,你看!小白还在外面呢,你要是不开门,待会它饿死了都没人管!”
话音刚落,谢渊房间的门便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萧恒心中一喜,正要闪身进去,却悲哀地发现那门缝小的他根本进不了,反而是小白抖着腿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去,顺便还回头鄙视地看了萧恒一眼。
萧恒:“……”
房间内的谢渊此时正背靠着门,神情有些落寞。
其实,他也才刚刚醒过来不到一个时辰,不过,他几乎是一睁眼,便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来是萧恒有事情要去做,嫌带着他麻烦,便把他扔下了。
说到底,谢渊并不是什么不懂事的熊孩子,甚至算得上是善解人意。
他十分清楚萧恒这么一个身份复杂的朝廷命官,平日里定然是少不了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带着他多有不便,他并非不能理解。
然而,让谢渊气不过的其实从来不是萧恒不愿意带着他,而是萧恒对他的情绪和感受……根本就不在意。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究竟有什么事……是值得他亲手点上那迷魂香的?
这举动太过伤人,以至于谢渊越想越气,忍不住便把萧恒关在了门外。
窗户沙沙作响,门外的萧恒不住地轻松咳嗽,虽是极力压抑,仍能听得见,谢渊不由得觉得有点心软,真要把萧恒就这样关在门外吗?
然而萧恒开口的一番欠揍的话又成功地击碎了谢渊心中的那一点柔软。
他抱起趾高气昂走进来的小白,踢了一脚门,恨恨地心想:“反正你自己的寒疾自己也不上心,干脆你就站在外面,自己冷上个几天算了。”
☆、黄粱
年关上的日子总是因为忙碌和喧闹而显得如同云烟一样,不经意间便来到你的面前,又在不经意间便逝去了。
这几日的凉州城,重又变得熙熙攘攘,早前歇业的铺子全部都张罗着一个挨一个地开了张,茶馆、酒肆、饭庄等相继飘起了炊烟。
黎民百姓全都掏出了家里的算盘盘算着去岁的花费,并且一点一点地计划着来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着一大家子的生活,仿佛边疆的漫天飞雪也摧不垮这座小城浓重的烟火气息。
自那日萧恒从九龙寨回来后,已经过了有三五天了。
因为萧恒心中始终装着一点希望,所以他每天都要坚持在谢渊的房子周围溜达上几圈,要么边溜圈边吹上几支塞外的曲子,要么边溜圈边逗鸟逗蛐蛐,要么边溜圈边和陈五不亦乐乎地拌嘴,总之是不管做什么都要操着一副大嗓门,怎么动静大怎么来。
不过,谢渊这次似乎也是铁了心要和他冷战到底,任萧恒怎么闹,他都不理不睬,甚至这三天内,谢渊都没怎么踏出过自己的那一亩二分地的小屋子。
即便是碰上迫不得已要出门的事情,谢渊也是动不动就绕着萧恒走,若是不凑巧在这小小的谢府里两人打了个照面,谢渊便干脆目不斜视地跨过去,权当做没看到。
所以虽说这三天短得很,萧恒却感觉自己简直是度日如年,就快要被谢渊这小祖宗给折磨疯了。乃至于萧恒现在魔怔得看谁都用一副幽怨的眼神,活像是人家欠了他十两银子一般。
不过,时光总是如同白驹过隙,眨眼间,这短短的三天便已经过去了,原本遥远的上元佳节此时已经近在眼前。
魏朝的礼官把地方官回京述职的时间定在每年的二月底,若是算上长安到凉州的脚程,若到了上元,便也意味着萧恒马上就得回京城去了。
谢府的老仆听闻自家主子即将启程的消息,整日里长吁短叹。毕竟看着萧恒如今这病歪歪的样子,他是真怕萧恒还没到京城就两腿一蹬升了天。
好在萧恒自己倒是心宽得很,不仅回京的行李还堆在角落里,而且郎中辛苦熬出来给他养病的的汤药萧恒也是想起来才会大发慈悲喝上那么一两勺,临末了,还要嘲笑一番熬药人的手艺。
因此,事实上萧恒整日里其实不是在谢渊面前晃来晃去的,便是在磕着瓜子读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话本子,清晨读晚上也读,上午读下午也读,不知不觉间,萧恒书案上的话本子都已经堆成了高高的一摞。
上元的这一天,谢渊头一次没有在萧恒那臭显摆的萧声里面醒来,可算吃了一惊。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恐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第二反应便是想明白了,觉得萧恒或许早已经腻了这种周而复始的循环,懒得再在他的面前找存在感了。
这么想着,谢渊微微有些失落,有些气恼地闷在被子里低声道,算了,这样也好。
不过,约莫到了酉时,也就是谢渊往常一个人在房间内读书的时候,他听见了几声敲门声。
谢渊有些奇怪,按理说陈五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他,而萧恒这种身份尊贵的人连着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想必也没那心思再拉下脸来找他了。
于是,谢渊微微皱起了眉,提高了声音问道:“是……谁?”
门外一阵沉着的男声响起:“小殿下,臣尉玄,有事参见。”
谢渊如今还不适应这什么小殿下的身份,身边也没有带个丫鬟小厮什么的,便自己起身想要帮尉玄打开门。
不过尉玄没等他打开门,便轻轻咳了一声,道:“小殿下不必出来了,臣只是想劝小殿下两句……虽说我不想为侯爷开脱,但有些事情,小殿下真的是不知道比知道为好,侯爷瞒着你,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毕竟,有时候仅仅是知道,便已经是一种罪过了……今夜上元佳节,戌时过半,侯爷在城郊的梦回亭中等你。”
听到梦回亭这三个字,谢渊的手骤然攥紧了书本,这个地方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能够确定,此刻这“梦回亭”犹如千斤巨石,重重砸在他的心坎上,让他感觉又疼又涩。
站在门外的尉玄等了半晌,没有等到谢渊的答复,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眼神中也难得地有了些许情绪波动,软下语气劝道:“小殿下,这些话其实本不该我来说,但恕下官多嘴,想要为侯爷说几句话……他,是真心把小殿下放在心上的,既然你们二人彼此在意,又何必搞得像如今这般别扭呢?”
这话听起来其实有几分不对劲,不像是来劝兄弟吵架的,倒像是来劝夫妻拌嘴的。想到这一茬,尉玄嘴角抽了抽。
“啪嗒”一声,清越的脆响自房间内传来,极像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尉玄心中一跳,他了解谢渊,若非这次萧恒做的太过分了,谢渊怕是连生气都不会生气,他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这样向来好脾气的人,这次也被萧恒那老不正经的气得摔东西了吗?
好在下一刻谢渊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过来,算是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多谢尉大人,我也能理解侯爷的良苦用心,你先走吧。”
听得出来,谢渊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是还算稳定,除了那句良苦用心他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般,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于是,尉玄稍稍放下了心。
这下子,既然谢渊都已经下了逐客令,话他也带到了,尉玄便没有什么理由再呆在这儿不走了,索性便转身离开了。
而此刻的房间内,谢渊正用一只手紧紧抓着桌子的一角,另一只手撑着桌面上艰难地支撑自己勉强站定。
看得出来,谢渊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疼痛一般,面色痛苦,眉毛皱成一团,额头上不住地冒着冷汗。
在他的脚边,一盏白玉茶杯已经被他失手打翻在地,暖茶的热气从地面氤氲而上,很快便消逝在空气中。
谢渊松开抓住桌角的那只手,微微眯了眯眸子,然后拿起地上茶杯的一片碎片,狠狠地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道,随后他便像是脱力了一般,背靠着案几滑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无力,谢渊掀起眼皮缓缓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羽睫轻颤,自言自语道:“落雪山庄的蛊,果然名不虚传啊。”
说着,谢渊便不知为何伸手轻轻扯开了衣领——那里,一朵艳丽至极的阿伽梅正肆无忌惮地绽放着,仿佛永远不会凋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