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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后,越军果然再次两面来攻,陈靖元继续带领小半人马,一次次冲击敌军阵营抵挡。林晟钰收刮了全军所有的火油,淋在干草上,盖上马粪,借助有利的风向,烧烟两次熏退了来犯的骑兵队,险之又险地再次退敌。眼看着越军主力在夜色中缓缓后撤的脚步,众将士的表情都是呆滞,没有喜悦也没有兴奋,疲累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粘腻的血腥味,入目的是满地无力处置的尸首,一多半是敌人,一小半是同胞。陈靖元清点了人马,又去了五千,剩下的人也多有带伤。局势危急而无解,唯一的期待是援军的消息。于彭海绝不可能让越军主力突破此处长驱直入,再守一日,快援可至。
将至午夜,讯兵飞马而回,众将官一见,纷纷涌入指挥帐,一叠声地问谁来援?何时出发?
一时只见陈靖元双眼圆睁,死瞪着面前的讯兵,咬牙说道:“你,再说一遍!”
“朝廷派何志毅将军接管西蜀边军,于大将军接旨即刻赴京述职,澄清空耗军需等指摘。”
“何将军说陈将军携三万军力不能克敌制胜,乃……乃渎职之罪,令必须死战不退。”
“中军余部已于今早分驰柳岙、西沟,再无人可来援……”
众人面如死灰,心凉彻骨,连怒火都一时寂灭在心底。
☆、无猜
曹显如神兵而来的一万援军犹如一剂猛烈的强心剂,坡上在强敌围困中垂死挣扎的不到三千残兵,一夕脱困后,爆发出了无穷的希望和求生之力,竭力嘶吼着随同冲击的援军直插敌军主阵,不管不顾一通猛杀。而几千人喊出的“援军来了”这四个字也遥遥送入了敌后同样宁可死战,不愿退逃的袭扰分队散兵耳中,一时间激动的嚎叫前后应和,响彻夜空。突然,在敌军的中段,斜坡上又一队人马杀入,掀起另一片嘈杂的惊呼和惨叫,这是前面推巨石阻路的一队人马,逃往高处估计一直在伺机而动,而现在正是等到的好时机,几乎一举把敌军切成了两半。
林晟钰坐马上远远近近火把照亮的战局,心里已一片欣喜。七万越军,在葛城的攻防中虽胜,但损耗也有一万多,第一次追击折损在斜坡下近两万,这一路过来被分散的近万人小股小股频繁偷袭,消耗也有两万之数,到达石坡下连疲带伤,也就过两万的兵力了,区区五千人是难以应对,但曹显带来这一万生力军一冲入敌阵,正是热刀遇牛油,轻易瓦解了敌方的兵力和军心。真的要打胜了啊!两天两夜,两万走投无路却悍不畏死的残兵,没想到真的拼到了这一线生机。劫后余生的激动让林晟钰禁不住双眼盈泪,身躯微颤。曹显轻轻用控马的手拥紧怀里的人,缰绳一抖,长戟一挥冲坡而下,周围二十骑精甲护卫手持火把,各守方位,紧紧相随,一同杀入敌群。
交战到午夜时分,越军难以为继,后队勉强破开后方同样疲弱难继,空有余志的散兵,奔逃而去。前队在两头围堵下无奈死战,于天明前被歼灭一空。陈靖元清点一战后幸存人马,以不足万人,且人人身心具竭,在极度的喜悦和同样的悲伤中恍恍惚惚,就地先扎营休整。曹显稍微整军后却不能停歇,领一众援军紧追敌军。林晟钰又一转手交回给了陈靖元,带去休息。
三日后,陈靖元带着林晟钰和修整后的人马缓缓返回葛城,只见城墙上已是己方军旗飘扬,城门大开,迎接众人入城。一日前从回报的讯兵口中,众人已知曹显的前锋队在葛城五里地前追上了残余的万余越军,之后一路衔尾而杀,两军人马混杂着直冲入了葛城,而越军主力尽出,葛城里仅余几百杂兵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曹显此时兵力优势明显,士气更是两厢高低如天地,就这么一鼓作气把越军最后仅剩的一点兵力彻底驱逐出了葛城,赶出两国交界地,直入越国十里才罢休。
林晟钰跟随陈靖元在葛城军营里安置完下属和人马后,和一干将领一起走向为将官设置的小营房。走到一处,陈靖元止住林晟钰的脚步,伸手指了指眼前敞开的房门。
“林世子请进,太子等你很久了。”
“陈将军,这……,我……”众目睽睽下,林晟钰尴尬挠头,一看门口精甲巍巍的两列护兵,谁能不知这是太子营房?条件反射间,林晟钰差点说出我还是你的一等军奴,险险收住话头,否则岂不更舔尴尬?何况虽然有些心慌,内心里面见曹显的渴望还是更激烈些。
“哈哈,早就听说林世子与殿下为质时很小就在一起,是很有交情的。”肖勇力爽朗地笑着,带动周围一众将官都善意地笑着催林晟钰速速进去吧。这一路林晟钰跟在陈靖元身边做的事,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不说先前跟随并树一役的第一先锋营将士,就葛城这一场,若没有曹显突如其来的援兵,已是死局,但若没有林晟钰各种小小机巧的安排,也许都没什么机会撑到得救那一刻。西蜀军士豪性也不会去计较身份卑贱这种事,死里逃生后人人感念太子殿下的同时也早以尊林晟钰为军师,眼下说起两人的关系,也带着欢喜的味道。
“嗯,就是在一起长大的,两小无猜的情分,直到三年前太子被召回京……”林晟钰站在门口犹疑的时候,还听见陈靖元一边走一边跟其他人肯定着他与太子的相处历程。
“晟钰——”曹显果然就在房内等他,见他在门外迟迟不进来,就自己走到门口来。都被人叫了,林晟钰也顾不上慌乱的心境,急急忙忙先穿过护卫队列,来到门前,被曹显抓住左手,带进门去,一直走到里间,才松了手。两人各自站定,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林晟钰低垂着头,还在回味刚刚拉住自己的那只手,还是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温度,连同掌心握戟磨出的薄茧都还在。就是这只手,从儿童时软软胖胖的一只开始,一到三年前离开时已刚劲修长的青年模样,无数次都是这么蛮横地拉着他的左手,走街串巷、登堂入室,向无数的人:欺负他的顽童、刁难他的夫子、调戏他的老妈子、逼他屈尊去奉承上司的舅父……一遍遍宣告:这是我的人,你们谁敢惹?林晟钰大一点后也多次抗议,我不是女孩子,你不要这么拉着我。曹显每次都答应,好好好,那我不拉你。只是回头一有事就忘,手一抄,拉上就跑,林晟钰醒过神来想挣都挣不开,只好由着去了。在三年前分离那一天,临上马前,曹显也是紧紧拉着林晟钰的手,说:“很快我就接你来京城。晟钰,我会一直罩着你的!”时隔三年,也不久,林晟钰确实上了京城,只不过坐的不是马车是囚车……
“我……我那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保全你,京里形势艰难,我只能让你受苦……”
林晟钰愕然抬头,看见了曹显哀伤、痛苦夹杂的眼神,才恍然明白,在自己因叛国之囚的身份而难以自处的时候,曹显却比他更要不安,他在自责没有保护好他,怪自己无能为力,他一直记着自己对林晟钰的承诺,尽管林晟钰的身份已经是叛国者,是囚徒。错了!原来是自己错了,曹显还是曹显,还是一心一意护着林晟钰的曹显,没有任何改变。他应该早就明白的,不,他其实是明白的,在陈靖元说要以死完成托付的时候,或者更早,只是不敢轻易相信这样的美好。
林晟钰正面紧紧抱住曹显,把脸深深埋进温暖的肩窝里,感受着底下急促而有力的心跳。不一会儿,曹显双臂轻轻搭到背上收紧,把林晟钰死死搂进自己怀里,那是三日前的黑夜里,两人在同一马背上时,他还不敢做的事,现在终于做了。
“那个时候,很疼吧?”
林晟钰轻轻笑了,想起那天装作冷漠匆匆离开的曹显,其实是不忍心看吧。那一顿也真疼啊,好在都过去了。
“没事儿,后来陈将军一路护着我呢。还遇到了追杀,也解决了。”
“嗯,我知道。追杀你的人我解决掉了,主谋我也知道了,总有一天要找他报这个仇的。”
“但是,为什么要追杀我呢?”不为余力地追杀一个死囚,真是匪夷所思。
“也许是我派出了陈靖元,引起他们注意了吧,陈靖元是我第一得力的助臂,这个不是秘密。”
林晟钰想想确实极有可能,叛国之罪,不斩草除根,总有些人是不能忍的。而现在又亲自带兵过来,那曹显岂不是坐实了包庇的嫌疑?
“无妨,无非是双方撕破脸罢了。”曹显对此毫不在意。
“何志毅这个人心胸狭隘,他和陈靖元之前就矛盾重重,现下他压了陈靖元一头,肯定要趁机要他命,我岂能坐视不理?”
“并树只是小股兵力的试探,葛城这边胜局已定,柳岙和西沟,何志毅带去了绝大部分的主力军,我方兵力优势明显,要败也难。有了你这一万援军,西蜀之危已不复存在。只是于大将军此次回京,恐遭人构陷,在京中可有帮衬之力?”
曹显皱眉,“方阁楼当会秉直而言,但于大将军性情刚烈,被言官诘责莫须有之罪,恐有不虞。我们明日就拔营,带我回去料理了何志毅这个小人,再速回京师。”
林晟钰他们行军回葛城是在午后,等安置好后与曹显见面已近傍晚,两人一聊就聊了好几个时辰,护兵送来晚饭草草吃过,又继续聊到午夜。说的内容多是曹显这三年的境况,林晟钰虽然出事这一截很是凶险,出事前的日子都是平静,藩王起事过程跟他也毫不相干,只是事发后被无辜牵连而已。反倒是曹显这边,形势复杂,人心叵测。虽说曹显的太子之位并没有竞争对手,大昭国主子嗣单薄,如今已入不惑之年,也只有曹显一子。但朝内党争激烈,曹显自回京后,从一无所有,孤家寡人,到慢慢有了护卫队,有了心腹人手,可以接手一些兵马,可谓步步营谋,阻碍重重,陷阱不断。林晟钰听到后来,隐隐觉得曹显是否隐瞒了些什么,细想又无踪迹,后来两人惓极同塌而眠,三年别离、命运的踌躇,带来的生疏已渐渐消弭。
☆、杀将
第二天早上,林晟钰醒的时候曹显已经出去了。林晟钰嗜睡,总是要比一般人睡得多一些才够,从小学堂早课就总是迟到,为此没少受夫子责罚。前段日子哪怕是颠沛流离,若不是被人叫醒伙食惊醒,也总是起得最晚的一个。曹显自然清楚他的习性,如今敌人已退,便不会唤他早起,自己早早出去安排拔营事宜。林晟钰起来,洗漱后吃完曹显特意给他留好的早点,步出门外看天色,已是半上午了,眼前人来人往的都是奔忙着收拾营地、部署留置防守的兵将身影。突然若有所感地回头,果然看见门口留守的两个护卫兵慌乱收回的目光里隐含的探究和不屑,一个甚至都不想掩饰,慢悠悠抬高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鄙夷。这一觉睡得太过放肆了啊,误会是在所难免了,林晟钰心里苦笑。
曹显和陈靖元估计都在忙,林晟钰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去,想着碰到谁就是谁吧,他都可以帮着做点事。只是走出不过百米,林晟钰就走不下去了,周围投射过来的种种目光太强烈,他就是心里再坦荡,也要扛不住,何况本来心里也犯着嘀咕,总觉得自己这谋逆之罪的身份要让曹显为难。而在这里,林晟钰怎么也脱不开一等军奴这个含有特殊意味的身份,前面跟着陈靖元,昨晚就到了曹显的营房里,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