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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符点头,“你想什么时候走?”
“臣想今冬便去,王上以为如何?”
“那样太早了,年关将至,好歹在我身边过完元日再走。”刘符揣起手,盯着热气腾腾的茶,颇为落寞地叹了口气,“哎!今年景儿不在,朱成也在洛阳,王叔又刚被我派去守绛州,我身边可真是冷清了。”刘符一向爱热闹,这时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不由得看向王晟道:“今年元日之前,我可一个人都不往外派了。”
王晟眼睛一弯,似乎要笑,但刘符只见他眉眼稍稍一动,便即恢复如常,倒是没笑出来。刘符也未放在心上,他从刚才起心里就一直琢磨着一件事,这时候便对王晟讲了出来,“景桓,我大雍的土地以后还会越来越大,官吏越来越多,总不能每打下一个地方,该处的人事都由你这个宰相亲为。这天下的事哪有个头,哪怕是身体再强健的人也撑不住不说,于国家也非长久之计。我看重开科举也好,兴办太学也好,建立文学馆也好,不论怎么,总该有个考核官员、选拔人才的法子。定下了一个标杆,日后才好行事。去洛阳之前,你先好好想想这个事情。”
“王上从前便对臣提过此事,臣在赵国,也常常思之。中原战乱频仍,土崩瓦解,天下无主,因之文法驰坏,科举废置。王上若能重开科举,拔擢人才以充朝廷,实乃利国利民之事。但寒门士子一书难求,求学甚难,书本都在世家大族的手里。王上若要得一时之才,可仅开科举,但久而久之,朝廷大体就会变成世族的朝廷。因而王上若要开科举,当先办学校,于朝廷兴建太学、于地方广修学宫。”
刘符点头,“对朝廷而言,人才的确是第一位的,官位绝不能为人垄断。”
“兴科举、建学舍虽好,一时间却也难以完成。”王晟话音一转道:“臣事后细思此事,以为如今天下骚扰,四处皆有战乱,一些兵家必争之地,更是频频易主。人心动荡,百姓流窜,王上虽有此心,此时却非为办学之机。”
“那么就在关陇、蜀中兴办学校,总可以了吧?”
“秦、蜀虽为我大雍腹地,承平日久,少有战乱,但在此处办学,还有一个难处。”
刘符凑近,“什么难处?”
“钱。”
听王晟直截了当地吐出这么一个单字,刘符不禁愣在原地,便听王晟继续道:“若要在各地修学宫,为长久之计,则不能久占各县衙所,必另建学舍,这是第一笔钱。选任教授之人,当由朝廷赐予品级、发放俸禄,这是第二笔钱。朝廷不可能于每县均设学宫,有学子从外地求学,朝廷还需为其提供食宿,这又是第三笔钱。国家百废待兴,百姓困苦,不能加之以重税;王上又连年征战,所需钱粮无数,国库空虚。这修学宫的开销,又从何处出?”
“若非景桓今日之言,我尚不知此事有这诸般难处。”刘符只听得白头发都要冒出来了,惆怅地叹了口气,不甘心道:“我……我征战多年,怎么还这么穷?”
“国弱则民穷。王上自起兵以来,至今不过六载,而天下九州,已有其四。”王晟宽慰他道:“如今王上已得巴蜀,此为天府之土,可资长安。齐有盐铁之利,江南为鱼米之乡,若据而有之,何愁天下不富?今王上意欲东出,用兵不戢,故国无余财,待中原稍定,自无此虑。”
刘符果然大感安慰,颓唐之情一扫而空,有了一个看得见的目标,人也就有了力气。王晟言语之间,一会儿带着他山重水复,一会儿忽然又带着他柳暗花明,让他的心情也跟着上上下下的,好不波折。刘符坐不住,起身走了两圈,忽然转身道:“景桓,不对,方才说的是定一个考核官吏的法子,被你岔开了。”
“是,臣说的远了些。臣回去后,再和相府诸吏商讨此事,不日便呈报王上。”
“嗯,丞相署里的那个名唤……”刘符敲着额头回忆了一阵,终于想起了上一世那个进言劝他不要伐梁的人,“哦!那个薛举!对,我看这个人还不错,有见事之机,是可用之才。另外,此事再和蒯大夫商讨一下,他对洛阳的情况比较熟悉,行事也方便一些。”
“是。”王晟虽不知刘符如何突然提到薛举,但也不多问,当下便应了下来。
“景桓,依你看,治理司州,多久能见成效?”刘符沉吟片刻,又问。
王晟不假思索道:“以洛阳之重,臣以为,至少一年。”
“一年?太久了……”刘符走到剑架旁,抬手沿着冰凉的剑鞘抚了过去,背对着王晟道:“诸国若有异动,没你镇守长安,我带兵在外放不下心。”
“王上新平魏国,一年之内不应用兵。”
“你不去打他,他便要来打你。”刘符握住剑柄,猛地拔出宝剑,立在眼前端详,“强敌环伺,身不由己啊。”
一道青色的寒光映在他眼睛上,将这张年轻的脸笼上一层肃杀之色,王晟抬头看着他道:“梁王征战江南,无暇北顾。且此人年高,臣闻其四子皆孱弱之辈,而其弟梁预深有韬略,屡立大功,声望日隆,日后恐有动荡。臣以为南梁数年之内,不足为虑。而齐王与燕交恶,来年必有大战,可保我大雍东境无虞。如此,王上只需防备赵国南侵。赵王新失绛州,必不会善罢甘休,绛州城外,恐有动作。”
刘符将剑推了回去,“嗯,此处我会多加防备。”
“王上,内常侍求见。”
刘符方才与王晟说了一通,早就把流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时重新提起,再看王晟就又有一丝不自在。但他刚劝完王晟不要在意此事,总不能先自己打自己的脸,于是他便若无其事地坐下,故意看着王晟的眼睛问道:“内常侍应当是查出流言的来处了,景桓可要留在这儿听听?”
王晟忙道:“臣请回避。”
刘符早料他如此,点点头,也不挽留,让宫人送他出去后,便叫来内常侍。
“查清楚是谁传的流言了吗?孝伦?”
内常侍道:“禀王上,确是孝伦夫人命人在宫中散布的流言,萧婕妤与孝伦夫人私下里并无接触,应当并未参与此事。”
刘符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这个姨母啊……
他眼前又现出那一日在刑场上,孝伦请求要刘德先饮鸩酒,却被他狠心驳回时她万念俱灰的神色,一时间心头微动,竟不知要如何处置她。
刘符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道:“就凭她一个人,如何能把流言传得这么广?弄得宫里宫外都知道这事了……”
内常侍却以为是在问自己,便直言不讳道:“如此污蔑,本为无稽之谈,却一时间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王上当任其责。”
“我?”刘符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我负什么责?”
“王上应当规范自己的言行——”
“哈!”刘符怒极反笑,“我还想将这帮道听途说的宫人挨个收拾一遍呢,你居然说是我做错了?好,你说,我的言行有哪里不妥?”
内常侍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刘符声音平平道:“你不说话,我就罢你的官。”
“王上之事,恕臣不敢妄言。”内常侍跪在地上,涨红了脸,终于憋出这么一句,显然只是想点到为止,不欲多谈。
刘符哼了一声,“罢了,我不让你因言获罪,此事也不牵连旁人,你退下吧。”
“谢王上!”
刘符挥挥手,赶他走了,在殿中独自坐了一会儿,便带侍从去了甘泉宫。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刘符走在甘泉宫中,只觉这里草木衰败。现在是冬天,草木凋零,本来没什么稀奇,但他走在石板路上,脚下竟踩着未打扫的积雪,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刘符心情颇为沉重,抬手推开了殿门。
入眼便看到一尊佛像,一个老妇人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他,口中念念有词,正是孝伦夫人。刘符看不见她的脸,却见她原本的一头黑发已经全白,心中不禁一惊——这才多久的时间,她怎么就老成了这样!
孝伦夫人知道他进来了,却未回头,仍背对着他自顾自地念着佛经。所幸刘符是独自进来的,他不开口,也就没人责怪她无礼。对于孝伦的心思,刘符是知道一二的。孝伦虽然聪明,但在朝中却没什么势力,唯一能倚靠的就是刘氏宗族。而宗族之人以云阳侯刘武为首,刘武更是一个聪明人,自从自己前一阵在渭水猎场敲打过他后,已深自收敛,还命子弟研习兵法,更请了师傅教导孙儿武艺,他如今明哲保身,自然不会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孝伦毕竟是一介女流,不能预闻政事,又久居甘泉宫,朝堂上的事插不上手,没了宗室的支持,自然只能使出这样的法子。而她现在对自己无礼,想必也是以为做出这样的事,自己本就再难容她,因此也就无所顾忌了。
即使这样,刘符还是走到她身后站定,开口问道:“何必如此?”
孝伦的声音只是顿了一顿,便继续念了起来。刘符又问:“怎么不说话?”
孝伦叹了口气,“王上让老身说些什么?王上如今是天下人的王上,却不是刘家的蛮儿了。”
刘符几步上前,走到她面前,“是刘德犯法在前!他杀了别人一家五口,我怎么救他?你说,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提高了声音,孝伦也尖声道:“德儿原本没想杀人!若不是……若不是那王晟逼得太紧,德儿如何能做出如此之事?”
刘符眉头一压,正欲反驳,便听孝伦继续道:“等到事发之后,他又包围了这甘泉宫要拿人,对我们娘俩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王上那日原本要答应老身从轻处置,放德儿一马,也是他从中阻挠,才害得德儿没了性命。老身就这一个儿子,一直视作命根子,他却杀了德儿,这是要老身的命啊……”
孝伦说着,掩面痛哭:“德儿从小娇惯,没受过什么苦,他那么怕疼的一个孩子,最后竟然……”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只有哀哀悲咽。
刘符低头看着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孝伦一直保养得宜,看着十分年轻,就在前年,他还开玩笑说她看着像是刘德的姐姐一样。但眼前的这人,哪里还有原先的半点样子!脸上皱纹纵横,颧骨上的肉一直耷拉到腮下,花白的头发像是冬天的枯草,仿佛这么多年一直迟到的衰老一时间全都加到了她身上。
“我的德儿尸骨未寒,”孝伦又哽咽地开口,刘符原本不忍地错开了视线,这时又将眼神转回到她身上,“那王晟却跟在你身边,处处受恩宠。他从前便杀了许多人,终于当了丞相,做了好大官,却还不知足,终于杀了德儿!我恨啊……我如何能不恨……”
“这是两回事。王……”刘符动了动嘴,喉咙发干,实在说不下去。他当然可以对孝伦讲道理,但他没法对一个失去独子的母亲讲什么家国天下。刘符一向最重感情,杀了刘德后,每次一想起他小时候在孝伦家玩耍的日子,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紧。上一世就是这样,他做了王,就和这些曾经的亲人玩伴越走越远,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这一番心思无人可讲,哪怕是王晟也不能理解,反而还会斥他为妇人之仁。
“哎!”刘符忽然感到一阵孤独,他从心里叹出一口气,抬手扣在额头上,挡住两只眼睛,片刻后又把手背到身后,“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