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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晟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来,神色忽然有几分怔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左手下意识地去摸腰侧,却忘了出门前便卸了刘符的那把剑放在府衙,这时手上摸了个空,在袖口中攥了起来。老汉见他没了话音,自顾收拾起东西来。
过了一会儿,王晟定定神,露出一个笑来,“朝廷已免了这两年的赋税,等人都回到地里,也不需要打仗了,最难的时候过去,以后就好过了。老伯,最多二十年……不,再过十年,这里定然是一片盛世光景。”
“盛世?”老汉忽然像是听到了一个稀奇的名词,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好像刚才王晟是讲了一个笑话。他活了这么久,做过四朝遗民,可“盛世”对他而言依然是一个稀奇的词。
“对,盛世。”王晟瞧着他,又好像没在瞧他,语气笃定,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老汉“嘿”的一声把东西挑在肩上,瘦条条的脊背弯成弓形,“那就不是我老汉要操心的事儿了,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好说啊。今年反正是还要交粮食,哎,交了粮,再留出来明年种的,还剩下啥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喽……”
王晟目送他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对身后人道:“走,去县城看看。”
夜里,王晟坐在太原府衙,将周围各县的长官都连夜叫来,将一纸告示拍在案上,“朝廷下令免去赵地两年的赋税,这上面写的各种税项是怎么回事?”
见几个县令和县尉支吾着不说话,王晟冷冷道:“擅改朝廷诏书,当我大雍朝廷形同虚设了么?”
几人忙道不敢。王晟把视线落在一人身上,“清源县令,你说说吧,这张告示就是在你们清源县揭下来的。”
他这一眼,便唬得清源县令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大人,下官岂敢和朝廷对着干?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有苦衷啊……”
“我知道你有苦衷,不然也不是我坐在这里亲自审理。”王晟和缓了面色,两眼却仍紧盯着他,“你且把苦衷说与我听——只是,如有遗漏,就只能去大狱里讲了。”
一行人到了丑时才被放出来,只觉被剥了一层皮似的,汗流浃背,涕泗横流。王晟坐在案前,也同样脸色苍白,按着胃缓过一阵之后,提起笔,对着身后道:“把司农唤过来。”
李九小声提醒道:“大人,丑时三刻了。”王晟现下不是丞相了,他不能像原先那样叫他,但又不想改口唤他府尹,于是便干脆叫上了“大人”。
“茶凉了。”王晟只是头也不抬地道。
李九无奈,只得一面让人赶紧去叫,一面把案上的茶水倒了,给他换上杯热茶。
司农赵瑾睡意惺忪地小跑进来,一直到进门时还在拾掇帽子,见王晟面色不善,忙站直了问:“不知府尹大人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王晟把自己白日出访的情况和他简要说了一下,末了问道:“这些情况,司农是当真不知、还是知而不言?”
这是明着在问他,他是昏聩不明还是欺上瞒下,赵瑾刚刚听说消息,还未来得及准备,闻言出了一头的汗,顿了一顿道:“大人恕罪,下官暂时还不清楚此事,不过大人放心,下官定要严查,绝不姑息!”
“不知此事?”王晟神色不变,将案上的一张纸扔在他脚下,“这是周边的这几个县令交代、我刚整理出来的,司农看看吧。”
赵瑾忙捡起来,越看,脸上的汗就越多。王晟慢慢道:“屋漏在下,止之在上;上漏不止,下不可居。这几个县都出了这样的问题,问题不在这几个县令身上,而是在上面。赵司农,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下官明白。”赵瑾已知他通透,于是不敢欺瞒,斟酌着道:“大人请恕下官方才失言,的确……的确一直是有这样的现象。州、县各级衙门和各部长官,每年都有配额,毕竟……毕竟已经约定俗成,要是今年突然不收赋税了,这上上下下多少人……”
“多少人的口袋就装不满了么?”王晟冷冷道:“底下流民猖獗,上面要轻徭薄赋,中间这些人却还只顾着榨来百姓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怎么,才不过二十年,就忘了前朝是怎么亡的了么?”
赵瑾虽然觉得不管前朝今朝、是兴是亡,也和自己一个小小的司农没有什么关系,却不敢对王晟这话表现出嗤之以鼻,只有顺从道:“大人教训的是。”
王晟看着他,“司农以为,法不责众?”
赵瑾忙道:“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此事牵涉极广,所以还请大人明示,此事……是抓几分、放几分?”
“自然是抓十分。你若不好行事,我让少尹助你。今夜我便拟出科文,明日开始,你二人便着手调查此事,凡有涉事之人,依科拟定贬损,再交与我看。”
赵瑾见王晟身形羸弱,初时不以为意,却不料他行事如此雷厉刚猛,如同一阵飓风,即将搅得太原府上下不宁。他闻言愣了一愣才道:“大人,请恕下官直言,若是抓十分,整个太原府,可就不剩下什么人了。”
“你怕官吏心存不满,要在太原举事,反抗朝廷么?”见赵瑾不语,王晟微微虚起眼睛,停顿了片刻,缓缓道:“我走访各县,见太原郊外不少地方,已是十室五空,甚至十室八空,征收赋税,却还按照原先的办法,如此一来,落在每人头上的税,就变成了原先的两倍,甚至五倍。朝廷若再置之不理,不出数年,流民必要作乱。一旦百姓山林啸聚,必定土崩瓦解,反观几庸吏作乱,不过一都尉便可平定,二者相较,何为癣疥之疾、何为心腹之患,朝廷岂会不知?”
赵瑾一瞬间便明白了王晟的意思。赵国与雍国连年征战,到了太原被攻下时,已几乎没有军队了,现在驻守在各州的军队全是雍军,直接听从王晟调度,尚不受各州长官管辖,王晟牢牢握着军权,腰板自然硬气,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不怕官吏作乱,非得要把这事办成不可。
王晟刚刚上任,想给赵人一个下马威,他也理解,可得罪人的事全落在他身上了,赵瑾苦着脸道:“大人,下官只是司农而已——”
王晟打断道:“若再推脱,便连司农也做不得了。”
“是!”王晟目光冷峻,让人不敢逼视。赵瑾心中一凛,忙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赵瑾走后,已是寅时,李九见王晟还没有上床的意思,仍伏在案边,不知在写什么,只得上前替他将油灯挑亮了些。王晟一面思索,一面缓缓落笔,一直压在胃上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按着改为掐着。等他好不容易拟定科文,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胃里疼得心慌,想站起来都没什么力气,字写得久了,受伤未愈的右手更是轻轻颤了起来。
“大人,要去床上歇一会儿吗?”李九一直在一旁守着,见王晟点点头,便扶起了他,带着他慢慢走到床边,替他脱了鞋子,“我看大人虚的厉害,让东厨做些粥吃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王晟又点点头,李九便去了,剩下他一人在屋里。他躺不平,只得侧躺着,把身子微微蜷起来,闭上眼睛想着事情。过不多时,李九捧着粥回来,王晟又出了些汗,拿勺子只挖了一口,便觉得胃里发顶,让他把粥撤了。
王晟闭上眼睛重新躺好,“我歇一会儿,卯时三刻叫少尹来见我。”
李九默默盘算了下,只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了,他不敢提出异议,免得再耽误个一时半刻,忙吹了烛火。
太原府少尹苻修赶到时,王晟已衣冠整齐地坐在案前等他,神情肃然,有几分不怒自威,只是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小手炉。他觉着这个手炉和王晟的反差极大,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恭敬道:“大人唤下官何事?”
王晟开门见山,“朝廷下令,免去赵地两年的赋税,但各地竟违抗朝廷、私自收税,我已命司农彻查此事,如其有不便之处,还需少尹鼎力支持。”
苻修应道:“是,下官定竭尽所能。”
“各州恐怕均有此等现象,还需另派专人调查,此事由你负责。”王晟捧着手炉,手指几乎没有血色,“此外,各地流民甚众,土地荒废严重,需得重新清查人口、土地,你也一并派人办了,务必在明年开春之前给我结果。”
“过几日我便上书朝廷,拨些钱款以安置流民、抚恤亡卒,等今冬一过,到了春种之时,哪一州、哪一县还有流民没有被安置在土地上,便自下而上追责,一直追到我为止。”
苻修听他说完,有些迟疑地道:“大人,这……是否太急了?”
“朝廷自然不急,百姓却一冬也等不得了。”王晟说着,忽然顿了一顿,手指在手炉边缘蜷起来,片刻后才又继续道:“我在此地,恐怕不会超过一年,待我走之后,朝廷考核升贬,全看尔等如何为政。我来开一个头,余下的,就靠诸位好自为之了。”
苻修听出他话中鼓励、劝勉之意,也从他话音之中,明白了王晟走后,钦点的太原府最高长官便是自己,他日后如何,全看太原如何,不禁心中一凛,既感奋又惶恐地道:“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尽心。”
“少尹既有此言,我便放心了。”王晟微笑道。
“多谢大人提点,”苻修对他一揖,“下官这就去安排。”
待苻修走后,王晟敛了笑意,闭上眼睛,低头又忍过一阵不适。他摸了摸怀里的小手炉,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面色冷厉起来——
斜日透虚隙,一线万飞埃!
片刻后,他扶着桌案站起来,吩咐道:“备车,去录事参军府。”
一冬过去,王晟几乎一直在各州之间奔波,亲自督促各地免除赋税、清查人口和安置入田之事,也是赵地太广,他一直到年初才又回到太原。也不知是因为赵地的冬天太冷,还是他太过奔波劳碌,亦或是什么别的原因,他这腹疾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大好,不论吃药、施针,就是止不住疼。到了春天的时候,眼看着去年的衣服又大了一圈,就连他自己也不禁叹了口气,不知日后回去要如何交代。
所幸到春种之时,几个燃眉之急的问题已解决的差不多了,他看着宽出来一截的腰带,想起了那句“吾貌虽瘦,必肥天下”,觉得倒也说得过去。
但还不等他松一口气,朝廷便又发兵南下争夺襄阳,粮草从长安和洛阳两地运输。王晟虽远在太原,却时刻关注着南面,怕袁沐等人从未在后方独立主持过粮草工作,粮草供应不上,将前线大军置于险地,还特意写了封信给他们。他领着太原府尹的俸禄,却还操着丞相的心,不过幸好没让他挂心太久,襄阳的捷报就传到了太原,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首据说是破城当日,刘符倚马而成的诗。刘符原本无意让王晟知道,好事者却争相拍马相媚,自发地将“王上的新作”昭告天下,半是起哄、半是讨好地将它吹到天上去了。
王晟当时正在用饭,政务缠身,他一向吃得少而急,听说了这么一首诗,不禁停箸笑道:“念来听听。”
李九便低头读了起来。念完之后,抬头见王晟面色微白,敛了笑意,他不禁心里打鼓,一时没转过弯来,心道王上写的诗,总归是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引得王晟露出这样一幅表情。他又低头看了一遍,确认自己也没读错哪个字,不禁开口问道:“大人,这诗有什么不妥么?”
王晟摇摇头,一只手又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