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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敢开,都是些补气养血、生肌化淤的药材,外敷内用,胳膊上一日一换药,不出半月便能痊愈。”
祁重之收好药方,亲自送师徒二人出门,及至拐角处,避开其余人耳目,将一锭银子悄悄塞进大夫手里,低声嘱咐道:“这是一点儿心意,请您务必收下。您今日就当出了个普通的诊,从没见过什么脉象奇怪的人。”
大夫也是个人精,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声道:“惭愧惭愧,老朽未曾出什么力。少爷放心,我二人明白,您且留步,老朽告辞了。”
目送老大夫两人身影远去,祁重之揣着满腹心事回头,恰恰撞上义父沉得滴水的脸。
祁重之眉心一跳,温驯低头:“义父……”
“你还知道叫我义父,”张平森恼怒,“你倒是把他照看得周全,还打算养他到什么时候?”
祁重之垂目不语,他仍然不想轻易放弃。
张平森蓦地拔高了音量:“你没听那大夫说吗?那根本就是个妖孽!”
祁重之声势低弱:“世上哪有什么妖孽,兴许是那大夫老眼昏花……”
“好好好,”张平森气急打断他的话,“你翅膀硬了,义父管不了你了,你就胡闹吧,我看你早晚要毁在他手上!”
他吼得人尽皆知,三三两两路过的仆役丫鬟,都不禁吓得缩头缩脑,可又忍不住朝他们这边偷瞄过来。未等祁重之再给回应,张平森耐心尽失地拂袖而去,留他独自一人在原地杆子似的杵了许久,烦闷不已地挥散一众家丁,心乱如麻地晃悠回客房。
双亲离世后,他和义父的感情最亲近,人前再怎么八面玲珑,长辈跟前都还是个孩子。平时他再调皮捣蛋,义父也舍不得凶他一句,如今这般,必然是真被他气坏了。
祁重之年轻气盛,一方面明白其中利害,自己这么做十分危险,一方面又想靠自己的手段险中求胜,替爹娘报了血海深仇。
可惜没人理解他的小心思。
他垂头丧气在地板上坐了会儿,心事没能想通,倒是想出了困意,索性自己跟自己耍起了赖皮,起身甩飞了靴子,跨过赫戎,大喇喇躺进了床里。
——过不片刻,身量太占地方的赫戎被他毫不留情一脚蹬到了床底下。
到了后半夜,仍旧睡不踏实的他又不情不愿地想起地上那位还在发着高烧,只好睡眼朦胧地再爬起来,骂骂咧咧把他重新扛上了床。
一夜未曾睡好,竖日,祁重之顶着俩黑眼圈,哈欠连天地在后院里晃荡了一上午,在先后放弃了串大蒜的细绳、捆稻草的麻绳和马嘴上的嚼子后,从管家张伯养的大黑狗脖子上顺走了一副项圈。
赫戎依旧人事不省,祁重之给他灌下两碗药汤后,脸色比起昨天倒是添了点血色。尽管如此,老大夫的话依旧盘旋在耳边,让祁重之不敢掉以轻心——他既担心赫戎的“魂魄”征兆全无地撒手西去,又担心赫戎突然毫发无损地跳起来和他拼命。
于是项圈自然而然就扣到了赫戎脖颈上。
别说,倒是很合适,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第12章 第十章
祁重之预备好了外敷药,嘴里悠悠闲闲哼着京郊小调儿,捞过赫戎被包成粽子的胳膊。
赫戎瘦了不少,唯独臂膀上头还剩些肉,握着他的手腕时就像握了把硌人的骨头。可这把骨头是极其刚硬的,无论如何拗折不断。祁重之收紧虎口,恶趣味地使劲一捏,在赫戎麦色的皮肤上便缓缓浮现出一圈红痕,扎眼一瞅,跟血玉镯子似的。
赫戎不太舒服地微皱眉峰,往床内几不可见偏了偏头,小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配合着脖颈上的一圈束缚,意外显出几分好似被驯化后的乖顺。
祁重之唇角上扬,哼的调子于是一转,又成了江南柳花巷子里旖旎婉转的艳曲儿。
他扭过脸去拿金疮药,另只手摸着瞎扯开赫戎胳膊上层层包裹的旧纱布,等他再调回头来低眼一瞧,艳曲儿一溜烟滑高了八个调,脱缰野马似的一去不返,在演变为一嗓鸡叫前及时收嘴,颤巍巍咽进了喉咙里。
接着手却又一哆嗦,小药瓶咣当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出去。
大腿上托着的应该是一条遍体鳞伤的胳臂,昨天血肉模糊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此刻呈现在眼前的这条,莫说是牙印了,就连一丝正常的细纹也无,整根仿佛是刚从官窑里烧出来的白瓷器,技艺还称得上巧夺天工!
这超乎寻常的场面把祁重之当头砸了个神志不清,他用力揉了揉眼窝,几乎怀疑眼睛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看赫戎的眼神立刻变得惊疑不定,如同捧着个易碎品,把这根一夜间翻天覆地的胳膊捧近前细看。
从五个手指尖到腕部的皮肤依旧是正常的——这个正常,是指经由关外风沙数十年如一日的摧刮,所磨砺出的粗糙质感,一看一摸,就知道是人身上的部件。可自手腕再往上,那些被他撕咬啃噬过的皮肉,好似焕然新生般光滑细嫩,一马平川过去,看不出半分曾受过伤的痕迹。
祁重之刚刚攥出来的红印,此刻恰好成了道鲜明的分界线,让上下两段截然不同的皮肤泾渭分明,就好像这一条胳膊根本不是从同一个人身上长出来的。
他怔怔发了会儿愣,突然间想起什么,扔下手里这条手,转而跨坐到赫戎身上,抓出他另一条同样被包扎过的手臂,猛地把纱布一撕——
果然!
当时情况紧急,他明明记得砍下去的那一剑力道十足,不说割肉削骨,也绝对在赫戎手臂上留了道深深的口子。
可现下在他的皮肤上,看不到丝毫受过伤的迹象。
——倒是没有呈现出如左臂那般夸张的细嫩状态,肤色如常,但是摸上去,触感确实比其余地方平滑许多。
“他体状有恙,脉象却无虞,就好像、好像是……”
“好像什么?”
“好像这具躯壳根本不是他的一样!”
迷雾一团接着一团,让祁重之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找不着,他心神不宁地看了眼手里的纱布,上头确实沾着干涸的血液,昭示着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可这太像是梦了,他活了二十年,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赫戎仍旧无知无觉地睡着,祁重之俯下身去,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平整光洁的额头,在额角处有一块杯底大小的瓷白圆点,取代了他昨天在笼子角上撞出来的豁口。
祁重之陷入了久久的缄默,他想起在刘家庄的时候,是曾经见过赫戎未着寸缕的身体的,如今想来,那具身体完美得出乎预料,压根不该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领应该拥有的。
两人此刻靠得极近,祁重之出神般盯着赫戎的额头,彼此呼吸交融在一起,只隔了层纸片的距离。
“你到底……”
是人还是鬼?
余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毫无预兆的,赫戎睁开了眼睛。
他率先看到一张丰润的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里面藏着的牙很白。其次感受到腰腹间压着的沉重力道,随即不假思索把大手往下一探,隔着衣衫准确无误握住了祁重之的一瓣屁股。
祁重之:“………”
这无意识的一抓,让杂七杂八堵在祁重之脑海里的问题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深吸口气,慢吞吞垂下双眼,与赫戎看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二人面面相觑良久,前者忽然暴起,一拳冲着对方的脸抡了过去,后者动作灵活地偏头躲闪,同时挺跨朝上猛力一顶,单靠腰腹的力量,将祁重之活生生从身上掀了下去。
祁重之头朝下落地,手忙脚乱撑住地面,好险没形象全无地摔个倒仰。
赫戎没按大夫所说睡足两天,而是自作主张提前转醒了好几个时辰,在刚刚获悉过他有异于常人体质的祁重之来看,这点已经不算什么值得让人情绪波动的事了。
被摸了屁股的惊吓倒是更多一点儿。
赫戎本能想起身,奈何起势太猛,被脖子上的桎梏突兀卡在了中央,一口气勒了个半死不活。他刚刚睁眼没多久,大概脑子还没完全醒利索,神情里透出些茫然,抬指试探着抚上脖颈,在项圈表面来回摩挲了两回,渐渐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后,眼神蓦地凶狠起来。
“……你是真的找死。”
即使他现在行动不便,但这句话仍旧很有威慑力,祁重之后退两步,确定这距离赫戎挠不着他了,才犹疑着出声问:“你……是人吗?”
——这话刚出口,赫戎一瞬间想吃人。
“我是指,”祁重之咬了下舌尖,重新组织语言,“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你的身体……怎么说,很奇怪。”
赫戎姿势别扭地往后挪了挪,歪斜着身体半靠在床头,好让呼吸稍微顺畅点儿,闻言抬起胳膊,神色淡淡瞟了眼自己的皮肤,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赫戎:“奇怪不奇怪,和你有关系吗?”
这话道理没错,他就算是神仙下凡,也确实跟祁重之没什么关系。只是如今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是他,刀在祁重之手里攥着,他还非要梗着脖子跟人家比傲气,再愚昧也没有了。
祁重之嗤笑出声,习以为常耸耸肩膀,他是有好奇心,但不屑于跟无耻之徒斗嘴:“不说也无妨,你这个喜欢把秘密闷到死的小爱好,可以继续保持。”
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圈在你脖子上的东西硬。
后半句十分理智地没说出口。
这一来二去,纱布汤药都不必给他捯饬了,祁重之很省事儿地披上外衣,在赫戎杀千刀的注视下转身离开,靴子刚踏出门槛,就被急匆匆赶来的张伯截住了。
张伯抹了把头上的汗,朝他背后探头瞄了一眼,觑着他的脸色道:“小姐在前厅等您呢。”
“哦,书筠妹子回来啦,”祁重之低头扎着腰带,脸色稍霁,脚步不停地转了方向,没留神张伯的小动作,“好嘞,我看看她去。”
那是张平森的宝贝独女,样貌清秀可人儿,性情也温婉,可惜打小身子骨弱,单薄得随风就倒,七八岁时一场高烧,从此落下了苛疾,时不时就要眼眶含泪地咳上一阵,赶上秋冬虚寒的时候,捂嘴的锦帕上偶尔还会见血。如今已年过十七,却迟迟没人敢上门提亲,就此耽搁在了家中,也是张平森的一块心病。
她已经在前厅等了一会儿了,见祁重之来,极腼腆地站起来,冲他微微一笑。
“怎么不去屋里等?外头天冷。”已经穿戴整齐的祁重之裹着阵小风大步流星走进,朝侍女一招手,接过人手里的斗篷,二话不说给书筠披在了肩上。
书筠不大好意思地垂下头:“今日有庙市,我想等钧哥哥和我一道去。”
“义父呢,他这两天不是难得空闲吗,还不得好好陪陪你?”祁重之是拿她当亲妹妹看待的,话虽这样问,手底下已经捞过斗笠,手指灵巧地给她系起带。
书筠乖巧仰起下颌,方便他的动作:“爹爹说有账目要和分号的李叔一起核对,一早又去商行了,他叫我自己一个人去逛,可我不敢……”
“让你自己去?”祁重之诧异看了她一眼,“他老人家的心可真够大的——走吧,他不陪你我陪你,想要买什么,钧哥给你付钱。”
两个人说说笑笑,前脚刚走,“正在核对账目”的张平森后脚便从偏厅拐了出来,望着他俩的背影走远了,转头问跟上来的张伯:“东西都备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