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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重之想不通,李兆堂不应该是个蠢货。除非他真是恨自己外公恨到了一定地步,宁愿先不做这个峰主,也要报幼年不受重视之仇。
真是小心眼,瞧瞧人家赫戎,就从来不搞这些弯弯绕绕,看不惯他亲爹,直接就一刀捅了,多干脆利落。
——当然,得刨除事后被北疆族民追得屁滚尿流的下场。
祁重之:“那李兆堂为什么现在打算杀你了?”
邹青冷哼:“个龟儿子早就想杀我了,他身陷荣阳的时候,曾秘密给我来过一封信,暗示让我亲自去接他。当时他就打算趁机除掉我,伪装出峰主亡命他乡的假象,再跑回来顺理成章地继承主位。”
祁重之对他刮目相看:“那你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看看那些济世峰弟子,可是一个个对他怕得很。”
邹青当然也怕,没人比他更清楚李兆堂有多可怖,那厮心理扭曲,早就不算是个人了。他敢这么做,也是仗着只要他的“身份”在,李兆堂就暂时没法对他动手。
“不过他也早就想杀李殿就是了,”邹青说,“他看李殿一直不顺眼,而且李殿这人太过聪明,又是济世峰里对老峰主最熟悉的人,他逐渐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如果继续留他在济世峰里,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戳穿的。”
到了那个地步,不仅倒霉的是邹青,身在外乡的李兆堂也逃脱不了。所以他们“里应外合”,设计让李殿提早做了替死鬼。
如此看来,邹青和李兆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哪个都不值得同情。
祁重之转了转手里的酒壶:“你笃定老峰主还活着,莫非你知道他被囚禁在了什么地方?”
邹青嘿嘿一笑:“你助我逃出济世峰的地界,我就告诉你。”
祁重之哼道:“你爱说不说,跟我提条件,你还不够格。”
邹青有恃无恐:“祁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可凭你现在的能力,想要制约李兆堂,只有救出老峰主这一个法子。”
祁重之皱眉:“为什么只是制约?”
邹青叹气:“你想杀他对不对?不可能的……老峰主的势力已经被削减得薄弱,多年来,李兆堂重权在握,培养出的心腹和威望足够让他再建一座新的济世峰。你也看到了,那些追杀我的弟子压根都不好奇为什么要杀我,只是因为李兆堂的一句命令就行动。他们不是忠诚,而是害怕,对那个人发自心底的恐惧,让他们不敢造次。即便老峰主重新出世,也无法让他们一瞬间剔除已经被李兆堂刻在骨子里的奴性,转而对抗一个他们眼中的恶鬼。”
“……除非李兆堂自己想不开去死,否则没人能杀得了他。”
第61章 第五十九章
若说最了解李兆堂的人,除却已死的李殿,便只剩下这个邹青了。
他也是个通透人,懂得在李兆堂跟前装傻,才能洞察先机,知道李兆堂下了决心要宰他,提前撒丫子跑了。
能碰见祁重之,也算他命不该绝。
入夜,济世峰最后一盏灯火湮熄,两个守门的弟子耷拉着脑袋正打瞌睡,从后悄无声息踱近一人,一手一个,干脆利落砍晕了他们。
祁重之动作迅速,扒下其中一个的衣服,扔给偷偷摸摸溜过来的邹青:“把衣服换上。”
二人装扮妥当,沿一条避人的小道溜了进去。
“你确定老峰主就关在暖阁吗?”祁重之把后背贴上墙壁,等夜巡的弟子过去,压低声问。
邹青:“我确定,隔段时间李兆堂就会派我去看望老峰主,一是保证他不死,二是让我能更精准地模仿他的言行举止。”
祁重之点点头,望着夜巡弟子的背影蹙眉:“一座以行医驻世的门派,怎么搞得跟皇宫大内似的。”
“坏事做多了,怕鬼来敲门呗。”
祁重之讥讽:“是了,我忘了李先生胆子小。”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济世峰如画美景,乍一看,白衣居士们往来飘飘,不像是医峰,反而像是仙峰。然后深究起来会发现,这些弟子们个个面目阴沉,行动如木,像是粗制滥造的陶瓷硬染上了层金碧辉煌的油彩,处于其中,无端让人感到压抑。
在这座山峰的最深处,建立有一座供峰主休养的暖阁。暖阁四季如春,摆设雅致,可没有人会想到,它内里是一座吃人的牢狱。
直接进去?祁重之闪身到窗边,朝邹青递去个询问的眼神。
邹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这一犹豫,反而让祁重之生了疑,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真那么容易?”
“外面的屋子确实容易进,”邹青上前半步,直接把窗户打开了,居然连闩都没上,“可里头设有机关密室,而且老峰主被下了软筋散,你怎么带他出来?凭你的小身板?”
他上下打量祁重之瘦到脱形的身材,撇了嘴。
祁重之出离愤怒了,一把推开他,率先跳了进去。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能隐约看清各式奢华的摆设。祁重之无声无息落地,掏出火折吹燃。
邹青随后跟着跳进来,落地就撞翻了一个凳子,寂静夜里,发出“咚”的重响。
“哎呦——!”他还抱着被砸的脚,不闲事大地痛呼出声。
祁重之急声呵斥:“闭嘴!”
邹青眼泪都下来了:“没、没事,你别紧张,没人敢靠近这儿的,听见动静也不敢。”
祁重之警惕凝神,这么大的响动,竟然果真没惊来任何人。外头的巡逻弟子跟聋子一样,都刻意避开暖阁走。
想必又是李兆堂下的命令。
他拿高压政策来管制弟子,确实有一定的效用,但现下看来,也未免过于死板了。
可见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也不是什么好事。
祁重之扫视一周:“密室在哪?”
邹青嘿嘿一笑:“不知道。”
祁重之:“什么?!”
他杀人的心都有了,救峰主之前,想先把邹青给剁了。
邹青无辜极了:“李兆堂也不能什么都让我知道啊。”
祁重之咬牙:“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只好自食其力,缓步踱在不大、但装潢复杂的居室内,把杯子椅子盘子都挪了个遍,没一处是能触发密室的机关。
时间紧迫,济世峰的人都起得早,到了后半夜,就会逐渐有弟子出来上早课,届时就算把人从密室里救了出来,也难带出去了。
风从窗外吹进,撩动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画上是一淡妆清雅的女子,手执灵芝仙草,脚踏莲花,宛若神妃仙子。
祁重之举近火折,发现画的落款居然是李兆堂。
他在墙下站了片刻,发现女子的脸上似乎沾了些灰尘,便抬起袖子,随手给她抹去。
……完好的墙壁突然“咔嚓”一声,从中一分为二,缓缓在他面前挪开。
邹青惊讶得合不拢嘴:“乖乖,还真被你找着了。”
祁重之亦是满脸诧异,茫然看了眼那幅看不出有何特别的画:“那是谁?”
邹青早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密道,闻言又倒退回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那是前任圣女李善蓉,李兆堂他娘。”
祁重之点一点头,不再耽搁,与他一同入内。
密道深黑,两侧的墙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垒的,连火光在内都无端黯淡了三分。
两人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清晰,这说明密道很长,通往地下,他们还要走很远的一条路。
祁重之边小心照顾着周围,边问:“之前你说过,李兆堂亲手弑母,那他跟自己亲娘的感情应该很差,可却又画了她的画像藏在暖阁里,这是怎么回事?”
邹青无来由打了个寒噤,不自禁压低了声音:“你说错了,他跟圣女的母子关系不仅不差,还非常亲密。”
就因为亲密,当得知李善蓉死于李兆堂之手时,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李兆堂是李善蓉唯一的儿子,虽是被人抛弃所生的“孽种”,但毕竟是亲骨肉,自然爱护非常,并且觉得亏欠他良多,打小捧在手心里疼。
可李善蓉名声已毁,圣女二字不再代表了地位和荣耀,反而像是对她所作所为的讽刺。她丢了毒蛊,与外邦人私通,气坏了老峰主,差点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看在外孙的面子上,才勉强维系住了那点血缘情分,从此与她不再相见,同在一座山,却像两个陌路人。
老峰主的态度决定了一切,亲父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些只会看热闹扯碎嘴的外人。
李善蓉活得屈辱,万幸还有李兆堂这一慰藉。母子俩相依为命,李善蓉更是倾囊相授,一颗心全扑在了儿子身上。
“那李殿又是怎么回事?”
邹青说:“李兆堂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可峰内没有人愿意和个野种接触,不冷嘲热讽就不错了。久而久之,李兆堂养成了沉闷压抑的性子,圣女看了心疼,万般无奈之下,自请下山,从一户穷苦人家手中买下一个孩子,带回山中,取名李殿,收为了关门弟子。”
没想到无心插柳,李殿是个学医的好苗子,且心思灵活,与谁都能打成一片。有他在李兆堂身边,李兆堂确实活络了不少,李善蓉看在眼里,十分欣慰,自然也会对李殿多一点关怀。
李殿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每次从李善蓉那里得了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拿一份给李兆堂享用。李兆堂起先还很领情,后来不知为何,渐渐地就不再接受,且与李殿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心性也越发让身边人看不透了。
李善蓉的身体自生育后就一直没能养好,每月都要喝一种特制的补药,用的药材很昂贵。每次她派人去拿药,都要受药房一番奚落,慢慢的,她就不再去了,能熬就熬,不能熬就拿别的补药先代替。
“日子久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李兆堂亲自去求老峰主,替母亲求来了新的药材,此后每日都亲自为李善蓉熬药。这本是一段足够感人的佳话,可是……”
“可是打那以后,李善蓉喝的每碗药里,都掺了能致人死命的慢性毒。药。”
祁重之蓦地扭头,火光映亮他漆黑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这些……都是李兆堂亲口告诉你的?”
邹青茫然摇摇头:“对……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真的看不懂他,这个人太奇怪了。”
何止是奇怪,简直是诡异。
因为熬药的是自己儿子,那时李兆堂年仅十二,众人都觉得他没什么心眼,因此无人会对他设防。
可谁知李善蓉,就死在了自己平生最信赖的人手中。
她也是个苦命人,一生遭亲密之人三次抛弃,最后一次,连性命都丢了。
祁重之脊背发寒,脚步不由自主变得沉重。
“小心!”
邹青一声大喝,祁重之蓦地一凛,迅疾侧身,一支飞箭擦着他的脸颊刮了过去,蹭出道冒血的痕迹。
他胸膛起伏,冷汗滑过额头,未等呼吸平复,又是两支冷箭从前方洞壁上射来!
他倏然拔刀,左右斩开箭矢,厉声问:“你瞎碰哪儿了?!”
邹青吓得抱头蹲地:“冤枉,我没有啊!”
从背后呼呼灌来一阵凉风,祁重之心头剧震,猛然转身。
慢条斯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一身素雅的白衣,宛若如玉书生。
昏暗幽道内,他逐渐露出一张极具外邦风貌的脸,面对神色惊异的二人,不急不躁抬起双手,在身前轻轻抚掌:别来无恙啊,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