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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源道人没有吃惊,也没有流露出警惕的神情,明显事先便知道花厅里的这条地道。
他向那两位道姑行礼,说道:“见过二位前辈。”
怀恕沉声说道:“既然你们要动手,为何事先没有与圣女言明?”
这位性情粗豪、略显暴躁的道姑,明显心情非常不好。
如果司源道人不是执掌圣堂的国教巨头,只怕她会表现的更加愤怒。
司源道人苦笑道:“我也是来之前才知道教宗陛下的安排。”
听着这话,怀恕怔住了,便是怀仁也有些意外。
司源道人知道很难解释清楚,不再多言,望向了另外那人。
有三名长春观道人的帮助,陈留王依然没能走到洛水,离汉秋城更是还有千里之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有些血迹,但神情依然平静如常。
司源道人有些佩服,然后再一次觉得教宗陛下的安排可能不妥。
第1092章 万物的前提
微风穿过废墟,拂动衣袖,渐渐牵起一丝杀机。
别的人感觉不到,陈留王却是非常清楚。
他盯着司源道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陈长生不会杀我。”
怀恕道姑怔了怔,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里便想出面阻止,却发现师姐没有说话。
怀仁道姑望着京都南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理会即将到来的事情。
这个时候,一把短刀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花厅断墙外,斩断了乱飘着的风以及某种可能。
当司源道人望过去的时候,那把短刀已经回到了对方的袖子里。
户三十二结束了对王府的抄检。
司源道人面无表情说道:“有时候仁慈就等于愚蠢。”
户三十二谦卑说道:“既然是陛下的意志,那么谬误也是正确,愚蠢只可能是因为我们。”
听着有些拗口,实际上意思非常简单。
教宗陛下就算是错的,那也是对的。
如果教宗陛下真的错了?请继续参看上面这句话。
司源道人收回望向陈留王的视线,道袖旁的风也停了。
户三十二简单的讲解了一下当前的局势。
从磨山垮塌,到离宫的教士们控制太平道,京都四周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实际上时间很短。
天书陵那边依然处于对峙之中,即便面对着那位真正的传奇,徐有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怀仁与怀恕从清晨开始便进了地道,根本不知道天书陵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她们知道连王之策都出现了,自然很是吃惊。
“王大人为何会……”
怀恕很是紧张不安,无法继续言语。
怀仁心想难怪自己先前觉得南边有些问题,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们去天书陵看看。”
怀恕声音微颤说道:“那可是王大人。”
怀仁平静说道:“即便是王大人,也不能对圣女峰下乱命。”
说完这句话,她便带着怀恕离开了相王府,向着天书陵而去。
在这种时刻,能做出如此强硬的选择,离宫教士们对怀仁道姑或者说圣女峰的敬意更增数分。
司源道人没有理会这些事情,他再次望向陈留王,说道:“如果有机会,今天我还是会杀了你。”
户三十二在旁听着很是无奈,却也知道无法做什么,因为司源道人说的是有机会。
陈留王说道:“你很想杀我?”
司源道人说道:“很多年前我就想杀你,因为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麻烦。”
那时候他是天海圣后与教宗陛下都很欣赏的年轻人,刚刚成为大主教。
陈留王则是陈氏皇族留在京都的唯一代表,在百姓与官员的心里拥有很重要的地位。
陈留王说道:“果然如莫雨所言,你的杀性确实极大。”
司源道人说道:“何必来挑拨我与她的关系,当年莫说你,便是教宗陛下我也曾经想杀过。”
陈留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当年国教学院被围攻以及随后的那些事情里,经常都能看到司源道人出现。
或者在百花巷的茶楼里饮茶,或者在夜色里盯着那道挂满青藤的院墙。
当时的陈留王则是站在他的对面,要做的事情则是保护陈长生。
只不过现在局面已经逆转过来。
户三十二带着陈留王向王府外走去。
看着满园废景与倒卧其间的尸体,陈留王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离宫准备把自己囚禁在何处,不知道像司源道人会不会寻找机会暗中杀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该祈祷陈长生获胜还是商行舟获胜。
如果从他的生命安全的角度考虑当然应该是前者。
但那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故事结局。
他只知道无论今天最后是商行舟获胜还是陈长生获胜,他与他的父亲都已经提前败了。
在还没有真正出手的前提下。
或者,正是因为他和父亲并没有真正准备出手,才会败的如此干脆利落。
现在看来,他与父亲还有陈家的王爷们、甚至包括商行舟都低估了陈长生的魄力。
也对,无上的权威本就是最蚀骨的毒药,谁又能禁受得住这种诱惑?
……
……
离宫里没有飘雪,但也显得很冷,或者是因为太冷清的缘故。
宽阔的广场上只有两个人。
吴道子坐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头发乱糟糟的,绷带被血染透,看着极其狼狈。
他这时候非常愤怒,恨不得把陈长生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不管里面究竟有没有高祖。
但他不敢这样做,因为一个身穿白色祭服的女子站在他的身后。
安华清秀的脸上满是紧张的神情。
她握着短刀,没有看别的任何地方,只是盯着吴道子的后颈。
教宗陛下离开的时候,交待的非常清楚,若事情有变,她要在第一时间里,杀死这个老人。
两位大主教也教的非常清楚,想要杀死一个人,最好是把对方的头砍下来。
……
……
陈长生走出了离宫。
参加大朝试的教习与考生,都在青叶世界里。
看热闹的民众早就已经散去,石柱一片安静。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准备面对这片天地,不免觉得有些孤单。
但就在他准备叹口气的时候,却看到了唐三十六。
这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
唐三十六说道:“你既然可以提前给关白写信,也可以告诉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谁都能听出来里面的恼意。
陈长生说道:“我知道唐家的行事风格,出手便无退路,所以不想你被牵扯进来。”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要动,便必须雷霆大动,难道你不同意圣女的做法?”
陈长生说道:“有容的做法,已经是在这种局面下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
用人族的前途威胁商行舟这样的人物,看似天真幼稚荒唐可笑,其实不然。
因为商行舟明白,天真往往意味着绝对的冷酷无情。
今天如果不是王之策忽然出现,徐有容真的可能会成功。
唐三十六问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陈长生说道:“无论修道还是智慧,我不及有容远矣,但我有时候更天真些。”
即便是这样紧张的时刻,听着这样的话,唐三十六还是忍不住想要嘲弄他两句。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隐约猜到了陈长生想要表达什么。
越天真,越冷酷,是这个意思吗?
陈长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南方走去。
唐三十六怔在原地,过了会儿时间才醒过神来,追了过去。
第1093章 她的名字
数百年来,这是京都出现红雁次数最多的一天。
不时有红雁飞过天空,留下道道痕迹。
那些令人震惊的消息随着这些痕迹不停传向各处。
天道院、教枢处、相王府……
那些痕迹揭示了离宫强大而冷酷的意志,也表明着年轻教宗的态度。
忽然响起数声惊恐的鸣叫,红雁们向着四处飞散而去。
天空忽然变暗。
街巷上的百姓们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京都的天空。
云层翻滚,如怒涛一般绞动,阴影渐渐显露出真身。
天空里仿佛出现一座十余里长的黑色山脉。
偶有阳光落下,黑色山脉的表面反射出明亮的光线,如镜片一般。
天气骤然变得寒冷,雪花纷纷落下,京都仿佛重新回到了隆冬。
看着这幕画面,民众们想起当年祖辈被巨龙支配的恐惧,惊恐到了极点。
……
……
那片巨大的阴影向着天书陵飘来,看着很慢,实际上非常快。
天书陵四周的河水的颜色变深了不少,给人的感觉也寒冷了很多。
那片阴影没有继续由正门向天书陵里侵蚀,也没有走南门,而是直接越过了河水,漫过那片青色的桔林与挂着半截腊肉的小院,那些清浅的渠水,最终笼罩了整座天书陵。
在这片阴影的下方有一个人。
他五官清秀,眼神干净,看着非常清新。
他身着神袍,手持神杖,气息无比神圣。
他是信仰的化身,是人间的至善,是当代的教宗。
很少有人看到这样的陈长生。
南溪斋的少女们微张着嘴,很是吃惊。
徐有容微微偏头打量着他,清冷的眼眸里多了抹笑意。
……
……
商行舟转身望向陈长生。
他的视线穿过南溪斋剑阵里的无数剑意,仿佛也变得无比锋锐,森然至极。
但他终究是望向了陈长生。
那年陈长生背着天海圣后向天书陵下走去,他向着天书陵峰顶走去,擦身而过,目不斜视。
其后他便再没有看过自己的这个徒弟,哪怕在白帝城里他们曾经联手,哪怕三年前在国教学院里师徒二人曾经有过一番对话,但当时的看也不是真正的看,而是漠然的居高临下。
今天是他第一次正视陈长生。
他的眼神很深沉,很隐晦,就像是云墓里的那座山峰,根本无法看清真实。
但偶尔还是会洒落一道阳光。
那是欣赏的神情。
这也是第一次。
他觉得陈长生今天表现的很不错。
当天书陵进入困局之时,离宫以雷霆之势出击,在最短的时间里控制住了京都的局面。
无论是对时机的选择,还是手段的强硬,都表明,陈长生已经真正的成熟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今天的行事甚至能够闻到枭雄的味道。
这些事情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很难。
陈长生这些天保持着沉默,似乎置身事外,但谁也不会真以为他什么都不做。
不知多少眼睛一直在盯着离宫。
商行舟一直在看着他。
王之策也在看着他。
吴道子就是他们的眼睛。
但陈长生成功地瞒过了他们,看情形,甚至就连徐有容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
……
当商行舟看着陈长生第一次露出欣赏神情的时候,王之策在看着笼罩天书陵的那片阴影。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
那片阴影忽然消失,化作满天风雪。
风雪里,出现了一位黑衣少女。
她神情漠然,眉眼如画,黑裙里散发着极度寒冷的气息。
毁磨山、平王府、霜欺天道院,在今天离宫控制京都的过程里,她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